眼看着案子要结束了,她要好好理一理。
胡同口,松烟和竹雾背着身,抬头看天。
起先他们爷和谢姑娘还好好在走路的,哪知道一个不留心,突然就……
松烟走路心不在焉,要不是竹雾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指不定就一头撞上去了。
真打搅了,回头肯定完蛋。
松烟摸了摸鼻尖,暗暗想,许嬷嬷真是个聪明的,早早就称累回萧家去了。
他就说呢,看许嬷嬷那年纪体型就不是个体弱的,前回一日里走了那么多善堂,也没见她喘一口气,怎么今儿个突然就哎呦哎呦了。
原来是为了这一茬,早些回去,好过跟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真真是姜还是老的辣。
等陆毓衍松开,谢筝感受到了一丝凉意,没人挡风了。
陆毓衍低着头理了理衣衫,腰部两侧的料子叫谢筝拽得褶褶巴巴的,简单整理还抚不平。
谢筝看他动作,后知后觉的,脸烧了起来。
她都不知道,她手上用了这么大的劲道呢……
这一夜,谢筝睡得安稳,却有人难以入眠。
顺天府大堂的灯火点了一夜,临关城门前,几具挖出来的姑娘被抬了上来。
时间久了,不见人形,亦或是只剩骸骨,叫人触目惊心。
陆毓衍把谢筝送回萧府之后,又回到了衙门里,看着这幅场面,神色凝重。
杨府尹沉着脸道:“贤侄,人证、物证俱在,秦骏……”
他不担心抓不了秦骏,如此案情,圣上定然不会放过。
可秦骏出身不一般,也算的上皇亲国戚,秦家若要以“八议”来给秦骏求情铺路,到时候衙门里又要怎么做?
要杨府尹说,秦骏这厮,砍了都算便宜的,但他虽然执掌顺天府,在案情的最后决断上,还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陆毓衍抿唇,背手站着,把案情又梳理了一遍,而后,朝杨府尹摇了摇头:“只怕不仅是秦骏,连秦家都要一并倒霉,有人想要秦骏的命,又怎么会放过他。”
杨府尹一怔,下意识想追问“是谁要秦骏的命”,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神仙打架,他就是个打手,挥拳头就好,弄那么明白做什么?
陆毓衍敛眉,看了一眼外头暗沉沉的天。
李昀暗地里让他来查案,只怕是一开始就怀疑上秦骏了吧?
因此才是查出来了最好,查不出来,惹恼了什么人,李昀也不会替陆毓衍出面。
李昀针对秦骏,是因为秦骏的存在导致林驸马也跟着做些荒唐事,而让长安公主委屈了?
陆毓衍说不好。
一整夜,衙门的人手盯着秦府。
秦骏似乎还没有收到庄子出事的消息,并无任何动静,仿佛真的乖乖禁足一般。
杨府尹反复写着折子、案卷,一直忙到了天亮,把东西送到了三司。
事情太大,谁敢隐瞒耽搁,当日早朝就递到了圣上眼前。
圣上坐在金銮殿上,打开折子时还隐隐含笑的眼睛,在看清那白纸黑字时,瞬间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
啪!
折子被重重砸在了地上,惊得一众官员纷纷跪下。
“好好好!”圣上拍着龙椅站了起来,来回踱步,高声道,“好一个秦骏!永正朝竟然出了这个一个‘人才’!朕竟然没看出来!真真是禽兽不如!”
圣上站在殿中,气势汹汹骂了许久,骂得大臣们连头都不敢抬,仿若被指名道姓的不是秦骏,而是他们自己一样。
早朝一退,秦骏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待三司会审。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斗鸡
秋风瑟瑟。
京城里到处议论着秦骏的那些腌臜事情,沸沸扬扬的。
如此局势下,即便秦家有心为秦骏走动,也不敢再做些什么。
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江了,圣上盛怒,只怕整个秦家都难逃罪责。
林驸马依旧在公主府里闭门不出,就像陆毓衍与程芷珊说的那样,林驸马只会与秦骏划清距离,无心也无力拉秦骏一把。
长安公主在淑妃娘娘跟前狠狠哭了一场,使得淑妃的病情越发重了。
陆毓衍空闲许多,直到小伯爷使人递了帖子给他。
字迹龙飞凤舞,活脱脱像扑着翅膀的斗鸡,乱归乱,却不能说写得不好看。
陆毓衍把帖子给谢筝看时,谢筝几乎捧腹大笑。
她自问看过字帖无数,自己写字也跳脱得狠,但跟小伯爷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能在如此乱的字迹里还透着大气磅礴,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小伯爷在帖子上说,他那只黑羽大将军威风飒飒,已经准备下场比试了,头一场的日子时辰定了下来,请陆毓衍务必前去。
陆毓衍回了帖子,又让松烟给谢筝备一身男装。
苏润卿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让人递了话来,说明儿个在将军坊门口碰见,如此热闹,他是断断不会错过的。
翌日的将军坊异常热闹,来了不少世家公子,人人都来看小伯爷的新宠。
谢筝换了小厮装扮,脸上抹了些粉,让皮肤看起来暗沉许多,又在耳根上抹了抹,挡住了耳洞。
陆毓衍见她如此装扮,与平时里的模样截然不同,可那双眼睛还是晶亮晶亮的,显得整个人都灵动极了。
苏润卿刚一眼没认出来,再细细一看,见是谢筝,嘴角不由抽了抽。
三人进了将军坊,小伯爷使人等着陆毓衍,见人来了,就引进了雅间。
小伯爷正在吃茶,请了陆毓衍落座,压根就不提秦骏和程芷珊,仿佛前回两人在这里的对话并不存在一般。
陆毓衍也晓得轻重,没往小伯爷的伤口上撒盐,目光落在了笼子里的黑羽大将军上。
谢筝亦的注意力也叫那只全身黑得发亮的大公鸡吸引了。
她就是喜欢这样的,黑羽的斗鸡,黑毛的骏马,也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这黑乎乎的颜色特别厉害。
大将军不耐烦地在笼子里走动,有劲的脖子来回转着,小眼睛瞪着所有人,它没有叫,却透着凶劲。
小伯爷哈哈大笑,拍着大腿道:“不错吧?我早说了,等黑羽大将军杀入战场,整个将军府,没有一个能是它的对手。”
苏润卿点头,道:“知道各个盘口现在是什么赔率吗?我可押了不少,要是赔了,怕是连将军坊的门都走不出去了。”
小伯爷嗤笑一声:“赔?等着收钱吧!”
好戏准时开锣。
黑羽大将军刚一露面,就引得连连惊叹,小伯爷越发得意,看着对手,笑得痞气十足。
大将军初次登上大场面,丝毫不怯场,一声尖锐高昂的啼叫声,使得看客们热血沸腾。
这场决斗,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黑羽大将军又跳又飞,斗的另一只鸡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谢筝只觉得酣畅淋漓。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已经自己身在镇江,她还是知府家的千金,凑在热闹的百姓里看一场斗鸡,回去之后被顾氏念叨一个时辰。
可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伸出手,以袖子挡着,谢筝在人群里握住了陆毓衍的手。
暖暖的,这是现在的她的生活。
黑羽大将军大获全胜,小伯爷乐得合不拢嘴,拉着陆毓衍和苏润卿介绍他挑选斗鸡、平日里照顾培养的技巧,眉飞色舞。
将军坊里的这一出,原本只是世家公子们的消遣,哪知第二日一早,就有御史一状告到了圣上跟前。
折子上写得明明白白的。
安瑞伯小伯爷卢诚,不学无术,整日里就知道斗鸡斗蛐蛐,这像话吗?
圣上看着折子,半晌没有说话。
底下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时都有些忐忑。
良久,圣上把折子放下,看着那位御史,道:“爱卿与众卿仔细说说,你这折子写了什么?”
许是圣上平静的态度给了御史底气,他站在大殿中央,慷慨激昂细数着卢诚这些年的罪状。
一口气洋洋洒洒,待他说完了,大臣们面面相窥,还是有一两人站出来,赞同御史的话。
“世袭罔替,本该为全朝表率,小伯爷如此行事,实在不是……”
啪!
圣上的手掌重重拍在了龙椅扶手上,气极反笑:“斗鸡?
他就是让一只鸡跟别人互啄,他自个儿难道也下场跟人打起来了?
朕生了几个儿子,也没指望他们各个都成材,能做国之栋梁,就想着能老实些,让朕少操点心。
卢诚那混小子再不是,他惹是生非了没有?胡作非为了没有?谋财害命了没有?
卢禀衡都不介意养一个斗鸡斗蛐蛐的儿子,你们瞎操什么心!
有空骂卢诚,怎么不见你们骂秦家?”
噗通噗通的,大殿里跪了一整片。
有人摸着胸口,暗暗叹了口气。
安瑞伯能介意吗?他自个儿就整日听曲遛鸟,他们两父子半斤八两。
可也有聪明人,听出了圣上这一番话的意思。
安瑞伯年轻时还被御史骂过两次,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也懒得再告他们父子的状了。
如今突然之间被提出来,其中意味惹人深思。
眼下,正是秦骏一案三司会审最要紧的时候,案情明明白白,但对秦骏的发落,各处有各处的心思。
有只按祖宗律法办事的,就把“八议”搬了出来,让皇上亲自定夺。
圣上冷眼看着,道:“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
这里哪一条,他秦骏能沾得上?
皇亲国戚?他是吗?
朕没有那样的亲戚,你们不嫌丢人,朕还嫌在全京城的老百姓跟前没脸!”
这一番话,便是定了秦骏和秦家的生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置气
金銮殿上,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圣上不叫起,群臣们哪个敢动,俯身跪着,一副战战兢兢模样。
龙椅上的那个人,目光锐利扫过底下的臣子,紧紧绷着的下颚突然一松,勾着唇角露出一丝讥讽似的笑容。
能在金銮殿上议事的,哪个是蠢货?
或有那等蠢货,早就不知道被贬谪到哪个旮沓窝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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