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筝闻言诧异。
陆毓衍解释道:“他要办糊涂案子,最简单的不就是意外、自尽?”
谢筝抿着唇点了点头。
岂不就是那样?
谢家的大火,也是被办作了最容易抹平的“殉情引发大火牵连父母”。
没有凶手,也就无需再细细查问,快刀斩乱麻,干净又利索。
谢筝与竹雾一道去寻了金仁生。
听了谢筝来意,金仁生的嘴角抽了抽,僵着脖子道:“巡按大人要看那些?”
见谢筝颔首,金仁生硬着头皮,道:“我去取来,姑娘稍候。”
“不敢劳烦大人动手。”谢筝道。
见谢筝与竹雾坚持,金仁生带他们去了库房,寻了摆放案卷的架子,他快速地抽了一些出来,交给了竹雾。
谢筝扫了一眼架子,问道:“就这些了?”
“就是这些了。”金仁生道。
谢筝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了谢。
回到书房里,谢筝将拿来的案卷放在一旁,凑到陆毓衍身边,弯下腰,压着声儿道:“我取来的这些怕是都不用看了,有问题的都在库房里。”
谢筝看东西极快,刚刚那一眼间,她就看到了,架子最上头还有几卷标注着意外的案卷,金仁生却说没有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好话
指腹捏着案卷,陆毓衍的眉梢微微一扬。
整个应天衙门,要办糊涂案子,绝不是陈如师一个人说了就算的,手下官员一样脱不了干系。
“原想着要赶几个通宵,一桩桩案子梳理,如此一来,倒是简单了。”陆毓衍勾着唇,淡淡笑了笑,抬声唤了竹雾。
竹雾过来,垂手等吩咐。
陆毓衍低声道:“去打听打听金同知的事情。”
竹雾应声去了,陆毓衍又低头继续看案卷。
谢筝没出声打搅,抽出一本金仁生拿来的意外案卷,细细看起来。
虽说这些都是金仁生“选”出来,并无多大问题的案卷,但少不得也要翻翻,至于留在库房里的那些,这会儿要是去拿,就避不开金仁生,反倒是打草惊蛇。
中午时,陈如师乐呵呵来了,说要给陆毓衍接风洗尘。
官场上的这些人情往来,无论陆毓衍喜欢与否,都少不得给陈如师一些颜面。
松烟跟着陆毓衍去了,谢筝则起身去了库房。
守备狐疑看着谢筝。
谢筝一本正经道:“陆大人让我来取案卷。”
守备嘀咕道:“早上搬了这么多走,还没看完吧?怎么又要来搬了。”
谢筝道:“大人吩咐的事儿,我们底下人还能问东问西的呀,他说他用完午饭回来要看,我哪敢耽搁。”
这话也有理,守备没拦着,让谢筝进去了。
谢筝垫着脚,把金仁生没有给她的那些案卷快速翻看了一遍,又归于原样,再从别的架子上随意取了几本,退了出来。
回到书房,依着记忆,一点点写了出来。
接风宴摆在府衙不远的一家老字号酒楼里,一桌子的鱼肉鸡鸭,却不见店家上酒。
陆毓衍摸着茶盏,似笑非笑看着陈如师。
陈如师这个人,传言酒量极佳,一人能喝一坛女儿红,他酒品也算不错,吃醉了也不吵,只与人说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见陆毓衍看他,陈如师把一肚子酒虫强压下去,讪讪笑了笑:“下午还要做事,我们身为朝廷官员,总不能带着一嘴酒气做差事吧?陆巡按,我们应天府衙上上下下,中午是断断不饮酒的。”
陆毓衍笑道:“陈大人说得在理。”
在座的官员纷纷附和,陆毓衍抿了口茶,突得就想起谢筝的话来。
谢筝说陈如师冠冕堂皇,喜好表面功夫,还真是没说错。
陈如师中午不饮酒?
哪怕陆毓衍对应天府衙没有那么了解,也晓得陈如师在胡说八道,他去年秋天到镇江时,谢慕锦刚办了一桩镇江、应天两地的案子。
原本案情就简单,抓了人断了案就算结了,偏偏陈如师在中午时醉得七荤八素的,连审案都耽搁了。
陆毓衍没有当面拆穿陈如师,一桌官员用了饭菜。
席面上有一碗糖芋苗,甜糯清香。
陆毓衍用了半碗,抬声道:“这家酒楼的糖芋苗做得不错。”
陈如师眯着眼睛笑:“老字号,厨子手艺不输各府厨房。”
“京中厨子不做这个。”陆毓衍又道。
松烟候在屏风后头吃面条,听见陆毓衍的声音,一下子会意了。
滋溜滋溜喝完了面汤,下楼寻了店小二买了一碗糖芋苗并几样点心,快步回了府衙。
书房里,谢筝正认真书写着,只听得几下敲门声,松烟探进来个脑袋。
“姑娘,”松烟把东西摆在桌上,道,“爷说这些好吃。”
谢筝一怔,扑哧就笑了。
昨儿个晚上,竹雾也给她买了不少点心,这次轮到松烟了。
这两人,真是时时刻刻都在帮陆毓衍“说好话”。
偏生谢筝就是好这一口,这些好话又甜又香又不腻,一点儿也不厌。
应天与镇江相邻,点心口味差不多,谢筝吃得惯,却多少有些感伤。
糖芋苗是用芋头上最新长出来的嫩芋头仔做的,一年之中,也就秋天尝得到。
香甜可口,小孩儿与姑娘们很是喜欢,不仅旧都盛行,镇江城里也有不少。
若没有变故,她这会儿大抵是坐在镇江府衙后院的树荫下,一面与顾氏打趣说话,一面用着糖芋苗吧?
可如今呐,这样的好滋味,顾氏是尝不到了。
视线模糊了些,谢筝吸了吸鼻尖,暗暗想,她还是要多吃些,把谢慕锦和顾氏的份儿也一并吃了,不然,多可惜啊……
松烟见谢筝吃着吃着就低落了,一时有些忐忑,怕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试探着问:“姑娘,不合口味?”
谢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想说这糖芋苗挺好的,话要刚出口,突然想起个问题来。
她放下碗勺,走到大案旁,看了眼自己书写的内容,又把几本案卷翻开看了几眼,嘴上道:“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松烟想了想,道:“应当快了,席面上就上酒,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谢筝凤眼一挑,心说奇怪,可想到陈如师那性子,又觉得不奇怪了。
待谢筝吃完,松烟收拾了桌子,退出去候着。
隔了会儿,见陆毓衍回来了,他赶忙站起身来,笑嘻嘻迎上去:“爷,带回来的糖芋苗、梅花糕,姑娘都用完了。”
陆毓衍颔首,似是相当满意松烟的机灵,他推门进去,谢筝闻声抬头看了过来。
一堆案卷之中,显得小姑娘的脸庞巴掌一般小巧,晶亮的眼睛含着浅浅笑意,陆毓衍想,这比那碗糖芋苗还甜了三分。
谢筝把一张摘抄的纸递给陆毓衍,道:“我去库房里翻了金同知没有拿出来的案卷。上头都是这一两年里意外或者自尽的案子,只从案卷上看,没有什么问题。”
陈如师当官数年,若是连案卷都抹不平,又怎么能一步步爬到应天知府的位置上?
陆毓衍看着那张纸,上头依次写了年月、人名、地点和大致缘由,仔细一看,还发现些端倪。
这些案子,几乎都是旧都城里的,极少发生在底下辖县。
这个还能解释,意外、自尽之类的,底下县府,甚至是里正就处理干净了,没往应天府报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谢筝仔细比对了,被金仁生收起来的案卷有一个独特的地方,那些死去的人的住所或者出事的地方,基本是在府衙、夫子庙以及城南一带。
莫非是这几处特别容易招人魂魄?
第一百四十四章 疑点
偌大的旧都,繁华不输京城。
人多是非多,一年之中,有人失足,有人自尽,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可若是地方太过集中,就有些招眼了。
陆毓衍的指尖点在谢筝写的字上,道:“再写得详细些,明日我们去打听打听。”
谢筝应了。
一桩桩案子,谢筝在库房里翻得极快,记得却是一清二楚的。
另一厢,金仁生走到库房外头,交代守备道:“陆巡按到府,这几日少不得从库房里搬进搬出的,你仔细些,一笔笔记清楚了,免得回头整理的时候遗漏。”
守备点头称是,翻开册子给金仁生看:“大人,中午时陆巡按让人来取过案卷,我都记下来了。”
金仁生闻言,眉心直跳,凑过去一看,拿走的都是这几年疏通河道、修缮粮仓的记录,稍稍心安了些。
“阿黛姑娘来了就走了?”金仁生一面问,一面进了库房。
那些他不愿意让陆毓衍看的案卷摆在原处,与他早上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想到自个儿并没有跟着进来,守备有些心虚,下意识道:“没多久,来了就走了。”
金仁生这才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
书房里,谢筝刚写完一桩,竹雾就回来了。
“这个金同知,也有些惨。”竹雾饮茶润了润嗓子,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金仁生是永正二十年的进士,出身极其普通,等了两年的缺,二十二年到应天府所辖的六合县做了知县,这一当就是六年,在永正二十八年时升了官,做了如今这个应天府同知。
他的官途自然称不上平步青云,但五品同知,也不算摸爬滚打起不来,如今他也就三十五六,再熬几年,还是能更进一步的。
竹雾说他惨,是指他的生活。
金仁生的原配夫人在他到六合县当官的第四年时去世了。
“金夫人和金姑娘一道去的庵堂,夜里宿在厢房里,半夜时,似是佛前的香油打翻起火,半个庵堂都烧了,金夫人遇难,金姑娘的脸烧得面目全非,自此闭门不出了。金大人有房妾室替他照顾金姑娘。”竹雾道。
陆毓衍听罢,不由看了谢筝一眼。
果不其然,听闻是火情,谢筝的神色有些不自在。
陆毓衍握住谢筝的手,安抚似的捏着她的掌心。
谢筝垂着眸子,下意识地回握住。
她的确不舒服。
眼前又出现了那被烧毁的镇江府衙后院,屋梁烧成了一根根乌黑的木炭,让人触目惊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平缓下来,道:“庙宇庵堂,的确是火情严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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