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季鸿听出她声音哽咽,诧异的转头,见她眼中竟似有水光,更惊异了:“你……不对!”他拉着邱雁君退后几步,仔细回想了一番他们进入隧道之后,非常自然的牵手,她少有的温柔主动,萦绕在他们周围的纯粹温情,怪不得他总有种不安定感!
“这里有古怪,好像放大了人之七情。”他立即说道。
这句话很简单,听在邱雁君耳朵里,却好似重锤锤在了头上,顿时清醒许多,“是啊,我竟然……”她摇摇头,完全冷静下来,“竟然会想哭,哭有什么用?还是看看能为他做什么才好。”
她飞快醒悟,时季鸿本觉得放心,但听了她的话,心里又隐约有点不是滋味,有些深埋心底不愿想起的旧事,开始蠢蠢欲动、想破土而出。
正矛盾间,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的导善突然不见了,他忙转头去找,却发现导善正在邱雁君身后摸索着往那边走,他赶紧拉着邱雁君跟上去。
导善似乎换了一件袍子,身上血污已经不见,眼睛也用布条蒙了起来,他手中拿着一根竹节棒,走一段就用竹节棒在墙壁上敲一敲。
邱雁君二人跟着他走了长长一段路,直到尽头出现了墙和两侧岔路口,他才轻叹一声:“重影迷宫,名不虚传。”
原来这是玉山派名声在外的地底迷宫!邱雁君跟时季鸿对视一眼,既感到愤怒,又钦佩导善的冷静镇定,一个人突然遭逢这样无耻的暗算,双眼受创,被困在迷宫里,还能包起伤口、换上干净衣服,一步一步探着路,说一声“名不虚传”,邱雁君自问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导善叹完,向右一转,继续向前探路,他们两个沉默的跟在后面游荡,也不知过了多久,导善丝毫没有露出焦躁愤怒之意来,他们两个却有点跟不下去了,正好这次走过的丁字路口右侧里面有个死胡同,倒像个三面有墙的屋子一样,邱雁君干脆拉着时季鸿留下休息,不跟着导善了。
“嗐!”她从鱼袋里找出一块毡毯扔到地上,坐上去的同时,长长叹了口气。
时季鸿在她身边坐下,劝道:“别想太多,要记得,这个幻境施加了放大七情的法术。”
“我就是想不通这一点,幻境想让我们怎么样呢?我们为导善而来,会因为他的境遇痛苦、无法自拔?幻境的原理是不是都想把进来的人困在里面出不去?”
“也不都是,有些是会伤人的。不过我们刚刚在玉虚林都没受伤,我看这个幻境大概主要是伤害心神的,所以不要多想。这里是导善足迹的最后一步,以他刚刚的样子,大概困在这里至少百余年,我们平心静气一点,等下去,也许会有转机。”
等也不能干等,两人没事可做,干脆各自尝试入定运功,可是试了几次,谁都没成功,都觉杂念太多,就算邱雁君拿出胖鹅簪戴着也没有用。
不能练功,谈谈还是可以的,时季鸿先问邱雁君之前结成灵符阵法,最后一枚为何是至阳灵力。
邱雁君就把自己当时丹田力竭的事说了,“我当时突然想起阴阳本该相济,彼此消长,却并不该断绝,于是一下子顿悟,至阳灵力是自己从丹田里涌出来的。说到这个,以我的经历看,也许先学浮沉经,再练紫阳功,未必不能有成。”
两人讨论了几句功法,但以邱雁君现在的修为,浮沉经尚且练的太浅,想紫阳功就有点贪多嚼不烂了,怎么看都是短期内不能考虑的事,便又转到导善和董翼君那场大战。他们对那场比斗各有所得,此刻回想起来互通有无,手上顺便比划几下,对高深功法的体悟不由更深了一些。
“真是道法无边,想想刚突破时那种洋洋得意的感觉,真是惭愧。”邱雁君头枕在膝上,自嘲了一句。
“嗯,那些自以为的雄心万丈,在这二位惊天动地的斗法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邱雁君笑道:“你可以的,天资、韧性、悟性,你都有,现在又三根半玉简在手,还见识了飞升上界的剑仙的无上剑意,这还不成,谁能成呢?”
她这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毛病,似乎全然是对时季鸿的肯定,但他听完心里却莫名不舒服,眉毛也不自觉的皱起来,忍不住问:“你还介怀那半枚玉简?我其实……”
他第一次想好好解释,可邱雁君打断了他:“没有了,那天说出来之后,就没那么介意了。想想你若是突然开口问我要,我也未见得给你,肯定会问东问西,白费一番口舌。”
时季鸿没话好说了,只能望着火把跳跃的火焰发呆。
“如果……”邱雁君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如果唐家杀了邱至澜,能平息你心里的怨恨吗?”
“不知道。”时季鸿硬邦邦的说,“等我看到他的尸体再说。”
邱雁君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肌肉僵硬,显然这个名字刺激到了他,她正打算打住,时季鸿却忽然转回头问她:“你呢?真的不在乎亲生父亲的死活了?不管他对别人做了什么,对你,总是有几分温情的。”
这还叫她怎么说呢?她说确实不在乎,不就是承认自己对亲生父亲都无情无义?说在乎,那他们两个仇人还坐这里废什么话?
她干脆把脸埋进两腿中间,不看时季鸿,赌气说道:“所以我真是不懂你在想什么,既然你始终认为我和邱至澜有父女之情,我不该如此绝情不孝,又何必硬拉着我、不叫我走?你问这话,又有什么期望?希望我是一个态度坚定站在邱至澜一边的仇人女儿,还是支持你报仇雪恨却对父亲无情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唉,导善这条线是早就设定好的,但真写到的时候,还是把自己虐到了
☆、第85章 又见火海
“我有什么期望?”时季鸿自嘲的笑了笑, “我可不敢对你说有什么期望, 你不是时时刻刻都要自己做主吗?其实我特别想看到邱至澜知道他自己养了个怎么样的好女儿时, 是什么神态。笼中鸟?温室花?与世无争的纯良小白兔?呵呵,你还是很像你爹的。”
久违的“你爹”二字一出来,加上他前面满含讽刺说出的三个描述,一下子激怒了邱雁君,她猛地抬头,瞪着时季鸿冷笑:“我像我爹?不,你搞错了,认真说起来,表里不一的精湛演技,我最开始是从你身上学来的!”
她这么一说,时季鸿也怒了:“那可不敢当!我可不懂得怎么在不同男子之间周旋,让他们每一个都心醉神迷、不可自拔!”
“你说的什么屁话?!”邱雁君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让谁心醉神迷、不可自拔了?”
这会儿的时季鸿口齿特别伶俐,反应也十分迅捷:“所以你承认你就是有意在不同男子之间周旋,博取他们的喜爱了?”
“我……”邱雁君噎了一下,虽然是站着看坐着的时季鸿,却莫名有些自己矮了一头的感觉,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好一会儿才找到话说, “是又怎么样?第一,谁不想要别人喜欢自己,除了你, 谁想做个讨人厌的?第二,我那不叫周旋,我只是试探,而且我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听消息,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是吗?那是谁满是遗憾的说自己失败、没能让林广深他们神魂颠倒只敬而远之的?”
邱雁君要气炸了,脑子里虽然有根弦在提醒她,说这些情绪其实是被幻境放大了,时季鸿格外刺耳的话也与幻境对他的刺激有关,但她还是无法忍耐,深呼吸几次后,丢下一句:“对!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既然这么鄙视我的用心,干嘛还整天跟着我?你鄙视我的同时,难道不该顺道鄙视一下你自己吗?”
说完她掉头就走,还不忘把火把提起来带着,留下身后一室黑暗,时季鸿就在那片黑暗中低声答道:“你说得对,我是很值得鄙夷。”
邱雁君脚步不停,直接转了出去,身后却没有任何动静。她就这么赌气在迷宫里独自走了很久,除了火把燃烧的声音,再无其他,久而久之,难免有点心慌。
“不知道导善去哪里了?”她低声嘀咕了一句,看到右边出现岔路,就直接转了进去,走了没多远,又有向左的岔路,她转进去,迎面是一堵墙,只有左面有路,就向那边迈了一大步,却没想到脚还没站稳,刺痛双目的灼灼火光陡然亮起。
邱雁君眼前一黑,感觉右脚踏实,左脚赶紧跟上来却一下踩空,她察觉前面热浪扑面,危急中提气纵身,想倒回去,可来路竟似突然消失,这一下仍旧落空,勉强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落入火海,而火海之中并不是只有她自己,距她几丈远的导善比她更惨,下半身已完全被怒焰吞没。
“与其给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邪魔,不如归于天地,干净。”
他吐字清晰、不紧不慢的说完这一句,上本身立即没入火海,转瞬之间就变成了飞灰。
邱雁君看呆了,一时忘了自身处境,幸亏她一直穿着水晶披风,在火舌卷上来时才没有烧伤,正要躲进空间去,一根钢索突然垂到她面前,上方还传来大喝:“抓住!”
邱雁君条件反射的抓住钢索,借力往上一窜,上面的人同时使出全力回拉,然而火舌像是有意识一般,追着她不放,在她看清时季鸿满是焦急恐惧的脸时,已经将她两只鞋子化为灰烬。
“不要再说会让自己后悔的话,因为你并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反悔的机会。”
一声幽幽叹息在耳边响起,邱雁君分神,手不由一滑,人也坠下去了一点,时季鸿眼看火舌就要吞没她一双赤着的脚,顾不得别的,回手将钢索钉入墙壁,自己飞身跃下,一把抱住邱雁君,荡着铁索纵了上去。
火舌紧追不舍,一直扑到地面之上,时季鸿落地同时急转身体,自己背对火海,在地上借了一下力,才抱着邱雁君向右急转,脱离火舌波及范围。
火海消失,周围恢复阴冷温度,邱雁君却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心脏狂跳着惊魂未定。
时季鸿抱着她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手,扶着她肩膀,低头问:“有没有受伤?”
闻言邱雁君低头看了看好好站着的一双脚,摇头:“没有,你呢?”
刚问完,就感觉肩上一轻,刚刚还好似英勇无敌的人突然倒了下去,邱雁君吓一跳,赶紧伸手扶住,时季鸿却痛哼一声,触手之处也感觉奇异,同时鼻端不合时宜的涌入一股烤肉香味。
他烧伤了?邱雁君赶紧找了颗夜明珠出来,往时季鸿背上一照,果然他后背全是被火灼伤的痕迹,坑坑洼洼没有一块好皮不说,还露出皮下红肉,十分吓人。
她赶紧环顾四周,架着时季鸿到角落,随手把夜明珠放到一边,从鱼袋找了块毡毯出来,想想觉得不够,又铺了层被子,才把时季鸿脸朝下的放下去,然后找出清洗伤口的药水,先清理他背上伤处。
药水倒上去时,时季鸿明显动了动,似乎十分疼痛,却并没有清醒过来,邱雁君只得咬着牙继续倾倒,直到把伤口上没燃烧殆尽的衣物纤维都冲掉,又清洗了自己的手,才找出生肌去痛药膏,先在他肩头伤口处试了试,看到伤口有立即转好的迹象,用手尽量轻的给他把背上伤口都涂抹了一遍。
整盒生肌去痛膏用完,邱雁君又发现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时季鸿从背至腰没有一块好地方就算了,为什么屁股也黑漆漆的?她先前只顾着腰背的伤,竟然都没注意到!
这可怎么办?邱雁君试着叫了时季鸿两声,他都没有应,凑过去看他脸时,见他满头大汗,两腮也鼓起来,像是正紧咬着牙关忍痛,不由心中一疼,干脆自己也咬咬牙,心一横,直接把他烧的破破烂烂的袍子撕开,眼见他裤子确实被烧坏了,也顾不上尴尬了,只能再找药水来冲。
一瓶药水下去,总算露出些皮肉来,看着比背上轻得多,但也必须上药,药水却没有了。邱雁君想起自己空间里的溪水连披风都能修复,就闪身进了空间,先找坛子取了一大坛水,然后解下披风浸在水里,出来继续给时季鸿清洗伤口。
这一坛水冲下去,不但把伤口冲洗干净了,伤处也有转好,果然比先前的药水还好用,邱雁君立刻松了口气,这水取之不尽,好用就太好了。
冲洗完,又边给自己洗脑“我是护士这是患者”、“这不是屁股这只是伤口”边给时季鸿上了药。等一切忙完,已不知过去多久,她自己也满身是汗,衣服黏糊糊的粘在身上,难受的很,脚上更是冰冰凉,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忘了找鞋穿。
她看时季鸿呼吸没那么粗重了,紧咬的牙关也松开了,显然药物起了作用,就运功把他身下被药水浸湿的被子蒸干,找了一件没穿过的特制蚕丝披风出来盖在时季鸿身上。自己进到空间清理了一下,从里到外换了身衣服,穿好鞋袜,又打了一坛水,顺便把百科全书里有关医术的带了出来。
时季鸿趴着没动,仍紧闭双眼昏迷着,邱雁君掀开披风看了眼伤口,有所好转,就在他旁边也铺了块毡毯,坐下来长出一口气。
“这是图什么呢?”她低声自嘲,果然做人不能冲动,瞎聊天,聊的失去控制,现在好了,他躺倒了,也不用吵了。
不过导善都已经葬身火海,为什么他们还困在迷宫里出不去?而且他们在幻境里,时季鸿为什么还会伤的这么重?是这个幻境悄悄发生改变了吗?
想到这里,她又进了空间,把有关秘境幻境等的书找出来,守在时季鸿身边,稀里哗啦翻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像她这种因为某个关键元素进入幻境的,一定要把那个关键元素涉及的谜团解开,才能出去。
难道,导善没死?
这个念头刚一涌上来,旁边就有个声音说:“死了。”
邱雁君吓了一跳,这不是时季鸿的声音!她转头四顾,却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感觉到有任何她和时季鸿以外的活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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