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看看这些晋国的好儿郎们,他们同样是爹生娘养的,甚至许多人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幼儿,这些人,就是他们家里的支柱,而你想要尽忠的王却因为嫉恨你,将他们当成蝼蚁,你看看他们现在的处境,看看他们穿的衣裳,吃的食物,你难道想要这些人跟着里流血之后再流泪吗?”
詹青云慷慨激昂地指着远处那些巡逻的士兵说道,这会儿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了,尤其是北部的天气,已经到了晚上不烘炉子,不盖上十斤沉的大被子就冻得睡不着的地步。
可那些士兵依旧穿着秋天的袍子,鲜有几个穿棉袄的,也不知道是哪一年裁制的衣裳,破了几个洞,露出黑黄的棉絮来。
在这样的天气里,这些衣物根本就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昏聩的国君在王都里纵情声色,贪欢享乐,而真正护我晋国疆土的好儿郎们却要面临缺衣少食且时刻濒临死亡的绝境,将军,你醒醒吧,你的忠心对于桓王室来说,只是廉价的东西,它只能给你带来心理上的满足,可为了这份满足,却要付出国土以及国民为代价。”
“这、真的值吗?”
詹青云的身体病弱,北边的天气并不适合他疗养,但是他却依旧执拗地守在边关,效忠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因为他深信自己能够说服对方,推翻这早就腐朽的王朝,开创心的太平盛世。
此刻他就站在魁梧高大的木飞身边,看起来只有三分之二的木飞的体型,但是在气势上,他却丝毫不输给这个浑身血煞的男人。
“我以为我效忠的是一个英明果敢,愿为天下苍生抛头颅洒热血的忠勇名将,如果将军只是一个忠于昏君,不顾晋国百姓疾苦的愚人,就当詹某这些年的苦心白费,也请将军宽恕,不日,詹某就要离开这座即将不属于晋国的城镇。”
说罢,詹青云拱手,甩袖离开。
木飞愣住了,以前詹先生在言语间也曾透露出想要他造反的意图,只是他觉得自己生性坚定,必然不会因为詹先生的游说而心动所以下意识的忽略了詹青云的诉求,又因为欣赏对方在兵法布阵上的奇才,一直将这个心有反骨的儒士留在身边。
但是这么多年,包括之前先太子和先三皇子内乱,他有那么好的造反时机时,詹青云都没有像今天这般因为他的执拗痛骂过他。
这让木飞有些懵,同时也隐隐觉得詹青云想要他造反,并不是因为他想要这从龙之功,而是真的心系百姓,心系这片国土。
这样身怀大义的詹青云让木飞没法如以往那般斥责他,同时看着那些衣衫单薄的兵将,木飞也忍不住犹豫了。
*****
“先生。”
深夜,詹青云从外面进到营账内时,见到了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坐在简陋营账中的木飞。
看到詹青云回来,木飞放下了手中消磨时间用的兵书,双手抱拳,朝詹青云深深鞠了一躬,看到他这般作态,詹青云心中一动,赶紧避开了他的这一拜。
“不知将军是何时过来的?”
詹青云眼神微闪,看着床榻上那个已经被收拾好的包裹,背过身,双手负在身后,语气淡漠地说道。
“明日詹某就会从营地离开,随意找一座深山野林,将军不用担心我们之前的对话外泄,也不用担心詹某游说你这个忠臣良将,做违背初心之事。”
后半句话有些讽刺,但詹青云也笃定木飞本性淳良,并不会因为他的这番话就降罪于他。
想到这一点,詹青云不由叹了口气,数十年的谋划啊,他在这临江关耗费了这么多年的光阴,可依旧没有说动眼前这个呆人,也不知道是该夸木飞的忠直,还是该骂他的古板不知变通。
“先生莫怪。”
木飞是真的舍不得这个良师益友离开,加上白天詹青云指着他鼻子的那一通咒骂,确确实实也点醒了他几分。
当然,让他造反肯定是不能够的,但是木飞想到了一个新主意,那就是逼晋文王提早退位,然后选一个贤良的新君坐上这个王位。
这样一来,他守住了木家的祖训,同时又能够从上而下肃净晋文王引导的荒唐奢靡的风气,颁布新的政令,改善民生,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木飞都有些懊悔,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出这个主意来,只知道在晋文王提出不好的政令时上谏斥责,却没想过从源头上换个聪慧英明的国君。
如果他早些想到这个好主意,是不是晋国的国力就不会衰败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自认为这个办法相当好的木飞就和献宝的傻子一样,满眼希冀地想要获得詹青云的认同。
他信心满满地诉说了自己的想法:“而且先生,现如今晋国面临摩耶国这个外患,实在不能内乱了,如果我要争这晋国的江山,摩耶国必然借机生事,到时候,晋国才真的危险了。”
造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便他有兵权,有民心,可晋国毕竟是桓王室的天下,那些分封的宗亲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这个外姓人夺了桓家的天下,一部分守旧的儒臣也会当他们木家是窃贼,偷了桓王室的天下。
到时候不用摩耶国动手,或许晋国自己就乱了。
“诶——”
看着诚恳的木飞,詹青云长长叹了口气。
“换个国君,何尝比造反来的简单呢,不说将军是否了解桓王室那些王子王孙的脾性,就说将军促成了王位的更替,新王会不会如同晋文王一样深深忌惮上将军的权势,在天下安定后卸磨杀驴,难道将军就不担心这一点吗?”
之前的晋文王难道不是木飞选的,结果他就选出了这么个东西来。
但是刚刚木飞的话确实也有道理,木家在这个时候造反,内忧外患,确实不是最好的时机。
“罢了罢了,将军让我好好想想吧。”
詹青云摇头叹气,他能守在临江关数十年,自然是有抱负之人,之前说要离开也是气话,这会儿木飞服软了,同时也开始意识到国君的不可靠了,这让詹青云看到了希望,也减少了想要离开的欲望。
“先生好好想想,临江关离不开先生,我也离不开先生。”
木飞大喜,抱拳就要离开。
“对了,之前先生去哪儿了,兵营附近是是高山深林,时常有野兽出没,先生文弱,小心才是。”
木飞来营账内等候可有一会儿了,一直没见詹青云出现,所以才有所一问。
“营账沉闷,出去透透气罢了。”
詹青云神色平定,不见惊慌,听着他的话木飞意识到对方或许是因为白天被他气狠了,刚刚是出去解闷去了,忍不住有些羞臊,再次抱拳,然后从营账离开。
“换一个国君,未尝不可啊……”
在他离开后,营账内一声幽幽的长叹,似有所指。
*****
宫内焦急不安的十公主终于找到了机会,趁侍卫不防,换上了宫女的衣裳,然后躲在宫里运出宫外的泔水桶里,悄悄从宫中离开。
那些泔水又臭又酸,一直以来美食珍馐,锦衣华服下长大的十公主永宁哪里试过在这样脏污的泔水中浸泡,躲在泔水桶里的她又气又悲,恨毒了向晋国求亲的摩耶国人,也怨上了她向来敬重的父王。
现如今她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木昕身上,希望她的盖世英雄能够将她从这个困境中拉出。
今天她秘密出宫,也是为了见到木昕,向他诉说自己的一番轻易,然后让对方以木家军为依仗,要求她的父王收回成命。
永宁不是没想过以她父王对木家的忌惮,木昕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她的父王将会怎样防备木家,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想不到第二个办法了,她知道这么做会让木昕为难,不过没关系,到时候她会下嫁木昕,有了翁婿之情,想来看在她的面子上,父王会放下对木家的成见,重修旧好。
忍着委屈,想着见到木昕之后的说辞,永宁忽然意识到装着这些泔水的马车似乎停住了,而泔水桶外似乎也变得格外安静。
她的神经渐渐绷紧,下一秒,泔水桶被人掀开,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永宁下意识闭眼,再下一秒,她就被罩上了黑色的布袋,然后不省人事。
*****
不知过了多久,永宁从昏迷中醒来,这会儿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躺在温软的大床上。
房间内熏着淡淡的香,味道格外提神怡人。
永宁攥紧自己的衣领,看着这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心里闪过了最坏的打算。
到底是谁绑了她,是谁给她换的衣裳?
“十皇妹,好久不见。”
一声清冷的声音从屋外响起,永宁瞪大了眼睛,这个声音,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曾经跟在太子伯伯身边,被他们所有王孙羡慕仰望的男人。
她的堂兄,也是先太子的嫡长子,桓桁。
第146章 将军6
永宁失魂落魄地走在闹市街巷上,脑海中不断回旋着多年未见的那位堂兄的话语, 不知不觉中, 她从进宫的大道上拐了个弯, 只身走向了权贵府宅聚集之地。
她的拳头捏的紧紧的, 现如今她能选择的道路并不是只有那一条,刚刚桓桁的话虽然让她心动,可是对于那个陌生的堂兄,永宁并不算信任,她不能保证对方的承诺真的会实现。
对于她而言,那只是木昕拒绝她后的下下策。
*****
木府并不难找,她只是随便找了两个路人问路, 就顺利的找到了木宅。
“砰砰砰——”
她叩响了大门外的铜扣, 很快的, 守门的老仆就过来开门了,他开了大门旁的一道小侧门,透过缝隙打量了一圈站在外头的永宁。
“姑娘,你找谁?”
木家现今只剩三个主子, 将军和夫人驻守在临江关, 小将军也是这几日刚回来的,按理不太可能是来找主人家的,而木家所剩不多的旁支和木家主支的关系已经差的远了,如果是攀亲戚打秋风的旧亲,也不该找到木家来啊。
永宁身上穿着的只是普通的棉布衣裳,看上去一点都不符合她公主的身份, 因此那老仆并没有将她和那个坊间传闻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少夫人的十公主联系在一块。
“我找府上的小将军,你就说,是永宁来找他来了。”
这些年十公主并不吝啬对外显露自己对木昕的好感,除了是想要她的那些皇姐皇妹们知道她的心思,不要生出和她争抢的主意来外,也是想要木昕明白她的心意。
自古女追男隔层纱,永宁自认自己不逊于任何贵女,木昕知道自己心属他,必然有所触动。
“永宁?”
坊间只道公主的排序,甚少提及公主的封号,因此木家这个守门的老仆依旧没猜出来,眼前这个姑娘就是传闻中的十公主,只当这是小将军在外沾惹的小娘子,对方这是找上门来要说法了。
想到这一点,老仆隐隐有些欣喜。
木家嫡支子嗣稀少,到了木飞这一代,就木昕一个儿子,偏偏木飞在某场战役中伤了小腹,虽然男人的功能还在,却绝了生育的能力,木家的血脉是否能够传承,只能靠木昕这个小将军了。
现如今木昕年满十六,正是当娶的年纪,只是因为常年随军驻扎在边关,因此也没谈下亲事。
眼前这个姑娘打扮普通,看来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做正妻不能够,做个侍妾还是绰绰有余的,对于木家来说,子嗣排在第一位,毕竟他们的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谁也不知道哪天就没命了,眼前这个小娘子要是真的能够给木家诞育子嗣,倒也是她的造化了。
老仆心里想了很多,不过他也担心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测,在看了眼永宁,记下她的体貌特征后就将门关上,然后进府传话去了。
永宁就看着那扇小门在她面前重重甩上,照她之前的想法,这个老仆怎么着都得迎她到客厅,给她端茶准备糕点才是啊,这让她在心中记了那老仆一笔,以后等她成了木家的宗妇,非得好好罚罚这个没眼力见的奴才才是。
不过现如今她还是个隐藏身份偷溜出宫的公主,自然奈何对方不得。
“你说永宁?”
听到守门老仆传来的消息时,木歆正在操演场练武,听到那老仆的话,她收回手中的缨枪,接过一旁赤一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这么一番运动让木歆此刻的血气显得有些旺盛,雪肤粉腮,昳丽如同女郎一般。
赤一递过帕子,就将头低下,这样的小将军更让人心动,即便定力如他,也不敢多瞧一眼。
“请她到客厅,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原身记忆中关于十公主永宁的影像十分淡薄,木歆只知道那似乎是一个心系原身的姑娘,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印象了。
按照原身的记忆,再过不久她就会被晋文王以联姻的名义和亲摩耶王,从那以后,原身的脑海中就再无和对方有关的记忆了。
不过虽然原身没有留足够的记忆给她,可木歆光凭猜测就能预料到十公主的下场。
摩耶国觊觎晋国国土已久,联姻和和谈文书只能制止摩耶国一时,用不了多久,两国将再次开战,到那时,身为晋国的公主,她会在摩耶国遭受怎么样的待遇,可想而知。
不过永宁只是原身记忆里微不足道的插曲罢了,原身这次许下的愿望和对方并无半点关系,木歆自然也无心为她筹谋。
她不是圣母,永宁固然可怜,可造成这一切的人却是她的父王,就连她最亲近的人都舍得将她推入那狼窝虎穴,木歆自然没有那个心思,费尽心思替对方改命。
如果每一个可怜的人她都要帮,每一个爱慕原身的人她都要帮,那还不得累死她啊。
更何况,永宁对原身的心思是否单纯,这一点,还得打个问号。
“少将军,十公主突然造访,恐怕和联姻之事有关。”
赤一听到永宁的名字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那个颇有美名的十公主。
那个女人仗着公主的身份,将自己对少将军的心思广而告之,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联姻,凭借她的身份,也为了成全皇室的威严,晋文王必然将这个女儿嫁与少将军。
而且对方的这番做法让那些身份比不上她,却也心慕少将军的小姐们不敢发声,大大减少了夫人能为少将军选择的未来妻子的范围。
赤一承认自己对少将军有逾矩的心思,但他也知道自己那点心思是见不得光的,他的少将军,就该光明正大顶天立地的站于人前,娶一个能和他并肩而立的好女子。
十公主的这番做法让他看不上,同时也触了他的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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