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宋猷烈和戈鸿煊在气势上还真像。
一个是她前监护人,一个是她的现任监护人。
现监护人一副找她深谈的模样。
这合情合理,她刚刚从拘留所离开。
关上门。
淡淡看了她一眼,宋猷烈往书柜方向。
嗯,很会挑谈话背景,即使眼前这个年轻人才二十二岁,但其背后书柜上密密麻麻的名人自传经典学术书籍足以让他拥有在高台演讲的底蕴。
停在距离宋猷烈三步左右开外,垂手待立。
“你进拘留室时间为十二点十三分,离开拘留所为次日晚间八点十三分,你在拘留所呆了二十个小时,戈樾琇,你明白到这二十小时意义吗?”
一天二十四小时,还缺四个小时才能筹齐一天。
“别担心,那二十小时不是让你去悟明白那些人生大道理,用二十小时去思考人生大道理也不适合你。”语气带着淡淡的嘲弄。
是啊,你能指望一名精神病患在二十小时里领悟人生大道理吗?
自然不能,别说二十小时,就是两千小时也不可能?相信到死去那天,也有可能不会发生。
宋猷烈冷冷说着:“那二十小时的意义在于,下次你再犯类似错误,二十小时就变成两百小时,再再犯的话,两百个小时就变成两千个小时。”
原来是这样。
“戈樾琇,我现在是在做一名监护人应该做的事情。”声线平静,恰到好处的节奏掌控像踩在浅色地毯上的手工皮鞋。
具备一定的威慑力。
点头。
戈樾琇想起她昨天没洗澡。
在过去一分钟时间里,宋猷烈没再训她,不对,那是以一名监护人身份直言。
“说完了吗?”她低声问,
没有应答。
又过去半分钟。
想了想,她和他说如果你说完了的话我回房间去了。
还是没有应答。
戈樾琇尝试活动一下身体,宋猷烈还是没反应,于是倒退了半步,还是一动也不动。
知道了。
作为一名监护人他应该想保持应有的威严。
“我回房间了。”尽量让自己放低姿态。
也就转了半个身位,手被拉住。
手劲大得她咧嘴呲牙。
对了,他刚刚和她谈了二十小时的意义,她还没给出任何呼应这个话题的话呢。
说:“你说的,我明白。”
怎么手还没半点放开的意思?
加大声音:“宋猷烈,我真的明白。”
还是没放手。
她真的很想回房间洗澡,洗完澡再好好睡上一觉,昨晚上铺位一直“嘎吱嘎吱”响着,弄得她一个晚上都没睡。
看来,说明白好像不够,她应该做出适当的反省和保证。
不过是两个礼拜而已。
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她昨天尝试过打扫卫生,也不是什么难事,做不好饭她可以学。
学做饭,怎么想都是百益无一害的事情。
下次她要是心血来潮想结婚了,加一个“我会做饭”标签对于男人们肯定更具吸引力。
“别担心,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还有……”接下来的话有些拗口,还没变成口头上的,就先在心里变扭上了,呼气,硬着头皮,“我会兑现我之前承诺再离开,未来两个礼拜会好好把‘打扫房间’这个工作做好。”
谢天谢地,终于说出来了。
这下,反省有了,保证也有了。
为什么还不放手呢?
不仅不放手,力道比之前更大。
手挣脱着,说宋猷烈我现在特别想回房间睡觉。
手劲力道稍微松了一点点,但还是没放开她的手。
那就再等等吧,小会时间过去。
“戈樾琇。”唤她名字的嗓音听着有些干涩。
“嗯。”
周遭气氛说不清道不明。
“被吓到了?”
吓到了?这是什么话,是指拘留所吗?
“我是说打架。”
打架的事情?拘留所没发生打架事件啊。
“男拘留室打架的事情。”嗓音压得极低。
原来说的是这个,只是这会儿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这样的话又是为哪般?
“没有。”老老实实回答。
男拘留室打架的事情没把她吓到,倒是被那个不吃不喝梳着脏辫的女孩给吓到了,一睁眼就看到她直勾勾的眼睛,典型的黑人眼睛,又大又亮,但眼睛里什么内容都没有。
她害怕那双只盯住一个地方的眼睛。
其实,那也不算害怕,只是难受了。
看着心里难受,难受到有生之年不想再多看一眼。
“还有事情吗?”问。
“真没被吓到?”宋猷烈把说话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
“没有。”老老实实回答。
她有那么脆弱吗?戈樾琇干的大事可不少。
反省,要反省。
反省的最佳方法是——
“宋猷烈,我二十六岁了,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心里牢记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
他松开手。
说了一声“晚安”,脚步静悄悄往门口,开门,再轻轻带上,那抹立于书柜处的人影被屏蔽于那扇门内。
宋猷烈不知道自己看了那扇门多久时间。
他认为那扇门出了问题,比如油漆掉落了。
有那样的,比如说你从一堵油漆墙经过,假如这堵油漆墙一点问题也没有,眼睛也就一扫而过,假如这堵油漆墙出现一处掉漆,你眼睛就会聚焦在那个落漆的所在,这就是人类的思维逻辑学。
可宋猷烈没在那扇门找出任何瑕疵,它和最开始一样。
但,有时候眼睛也会欺骗自己,宋猷烈来到那扇房门前,用手触摸,门还是没出任何问题。
既然门没问题,他没必要再去浪费时间。
离开前,宋猷烈对这个书房过去的十几分钟发生的事情做了小小的总结,除了那句不经思考的“被吓到了?”其他的都按照原计划进行着,让戈樾琇清楚拘留所那二十个小时的全部意义。
换成简单直白的说法就是:小疯子,你再不乖的话没人理你了。
那个叫做戈樾琇的小疯子有一样致命短板,那就是怕没人理睬她了,从最开始的一而再再而三试探,到久而久之变成习惯。
这是坏习惯。
他得让她戒掉这些坏习惯。
与此同时,他也需要正确的生活轨道。
“被吓到了?”这真是一句多余的台词。
宋猷烈回到自己房间。
回房间第一件事情就是换掉那件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的衬衫。
解开第一颗衬衫纽扣,接着是第二颗,解第三颗纽扣时手指没往日来得利索,好几次他以为纽扣解开了,但其实并没有。
这是怎么了?
书房的门经鉴定已排除存在任何问题的可能,怎么那种不对劲的想法嫁接到衬衫身上了?!
极力忍住想爆粗的冲动,口是忍住了,但手没忍住,一发力。
“砰——”一声衬衫纽扣弹到墙上。
掉得可不仅是一颗纽扣。
冷冷看着躺在脚边的纽扣,不远处是另外两颗,最后一颗纽扣倒是逃过一劫。
解那颗纽扣时,动作回到以往的利索。
脱掉衬衫。
衬衫没丢到洗衣篓里,而是让它变成球体形状砸向垃圾桶,此举在宋猷烈的理解里是——衬衫纽扣坏掉了。
坏掉纽扣的衬衫丢到垃圾桶里再正常不过。
衬衫在空着划出一道弧线,顺利掉落到垃圾桶里。
很好。
宋猷烈往洗手间走去,他得冲澡。
但——
脚没把他带到洗手间,而是把他带到另外一个地方。
朝西南方向阳台放着垂吊沙袋。
拳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紧握,紧握的拳头狠狠击向沙袋。
沙袋荡到很远的地方,再一个回旋,直直朝着他所站位置。
不躲不避,62KG的重力劈头盖脸而来。
把脸深深埋在沙袋里,门没不对劲,不对劲的是她关门的方式。
关门时轻手轻脚的,一点也不像戈樾琇。
被困在拘留所二十小时,如果是戈樾琇的话,这二十小时会变成一种耻辱。
当拘留所工作人员叫出“戈樾琇”时,她的战斗力应该来到最为鼎盛的时期,愤怒势必让她涨红一张脸,就恨不得把负责保释她的人眼珠子抠下来。
涨红着一张脸,一看到负责保释工作的人居然不是宋猷烈!
战斗力越为旺盛。
很好,很好,一路闷声不吭着,就等着站在宋猷烈面前,这一路上脑子动得很快,那个小疯子在折磨人上可以说是天才选手的存在。
什么?
“宋猷烈,我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岁。”她和他说。
语气很是一回事,带着不属于戈樾琇的落寞。
但不管怎么样,谢天谢地,戈樾琇终于知道她现在是二十六,不是十六岁了。
琼今年三十六岁,有个十二岁的孩子,这意味着二十六岁当孩子妈妈绰绰有余。
而看看,戈樾琇都干了什么。
因为他不接她电话,就把他房间弄了个稀巴烂,再把厨房餐厅弄得就像垃圾场,最后来了一记终极解决方案:让宋猷烈那个混蛋一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乌漆嘛黑。
这才是戈樾琇。
什么?
“宋猷烈,我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岁。”
她说这话的表情语气在脑海中越来越为清晰,每一字一句份量远比62KG都来厚重,他被这股重力击得头晕脑胀。
头晕脑胀到……男拘留室的打架事件把她吓到了吗?他并不知道当天晚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拘留所负责人一再和他保证一个礼拜中周五周末是拘留所最为清闲的时间。
该死!
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不会让她在那里呆二十小时,别说二十小时了两分钟都不会让呆。
其实,小疯子怕很多事情。
怕锥形物体、怕深深的海水、怕安静怕喧闹怕天气总是很好、怕同龄人无忧无虑的笑容、小疯子最怕的是……没人理她。
那阵风吹来,挂在屋檐下用绳子串起啤酒易拉罐一个敲打另外一样,发出叮叮当当声响。
这声响提醒着他,宋猷烈你现在没喝酒。
偶尔会有那样的夜晚,从冰箱拿出啤酒来到阳台。
白色瓶身墨绿色的字体,这是南非最老牌的麦芽啤酒,啤酒厂就设在乔治镇,八岁他就很好奇它的味道,一直到十二岁他才知道尝到味道。
至此,宋猷烈就没再尝过别的啤酒品牌,说不清是为什么。
有时,一瓶啤酒一下子就喝光了,有时一瓶啤酒直到黎明前才喝光。
喝光的啤酒瓶要怎么处理呢?
稍一用力,它就塌陷。
每一个啤酒罐塌陷瞬间都会伴随着那句“戈樾琇,我唾弃你。”
塌陷的啤酒罐用绳子窜起,一帘一帘挂在阳台屋檐下。
风起,屋檐下的啤酒罐叮叮当当响着。
声音传到梦里,“戈樾琇,我唾弃你。”
是的,戈樾琇,我唾弃你。
那个叫戈樾琇的小疯子扼杀了宋猷烈成长过程中所有明亮色调。
所有所有。
十二岁时,她就把属于女孩子唇瓣的柔软触感强加于他。
可与不可,纲理伦常在那小疯子眼里都是狗屎,小疯子只顾忌她心里快不快活。
关上阳台门,在拉上窗帘,把易拉罐声统统关在外面。
这扇阳台门他已经有很久一段时间没打开了,现在,宋猷烈已不需要那些声音提醒他戈樾琇有多可恶了。
洗完澡,换上拖鞋。
在整理公事包时宋猷烈看到两张冰上表演门票,门票是张纯情中午给他的。
加拿大著名冰上花样杂技团一个礼拜前来约翰内斯堡演出,演出包括三十分钟冰球对抗赛。明天是冰上杂技团在约翰内斯堡最后一个表演日。
据说,最后一个表演日门票一票难求。
今天,宋猷烈一踏进午餐公共餐厅,张纯情就像见鬼般匆匆忙忙收起餐盒,鬼鬼祟祟从侧道离开以此来避开和他打正照面。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干了,打电话问她原因,张纯情给出的答案让人啼笑皆非。
“我天天收到死亡邮件,这还不是最糟的,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吗?最糟糕的是那些小婊.子们不厌其烦给我发她们的私密照,如果你以为她们想和我发展一段同性之恋那你就太天真了,她们给我看她们的胸部面积和胸围,我能不受刺激吗?”在电话里,张纯情越说越激动,“我也知道我是飞机场,但飞机场有必要成为嘲笑对象吗?”
“总有一天地心引力会告诉她们什么是真理!”继续气呼呼说着,“宋……宋猷烈,这都是因为你!现在我得和你保持距离,免得天天看到那些让人那些倒胃口的东西。”
那番话说不到七十二个小时。
宋猷烈从餐厅出来时,就看到张纯情站在餐厅门口,再之后匆匆忙忙把一样物件塞进他的手掌里,附带一句“想丢到垃圾桶里也没关系。”
宋猷烈拿起那两张冰上表演门票,无意间,看到自己映在电脑屏幕上的脸,嘴角是微微上扬着的,无加任何修饰成份。
不是在公共场合的机械弧度;不是在面对投资商们时的状若真诚;不是在面对员工时亦真诚亦严肃。
此时此刻,那不加修饰的嘴角上扬弧度和一名名叫张纯情的姑娘息息相关着。
“阿烈,看看周围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人,阿烈,多看看那些男孩,那些男孩怎么打扮你就怎么打扮;那些男孩怎么笑你就怎么笑;那些男孩怎么闹你就怎么闹;那些男孩怎么逗女孩子开心你就怎么逗女孩子开心,因为,你就是那些男孩们其中的一员,阿烈,别忘了这件事情。”面容忧愁的女人轻触他的脸,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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