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农庄坐落在半山腰处,透过矮围墙,一户户人家窗户都是橘黄色的,橘黄色的灯光和着纯朴的欧式旧宅,像童话。
如果不是对面坐着的那两人,戈樾琇会打从心里为能一边吃饭一边看童话般的村落感到心里头快活。
即使,在心里已经对自己不仅一次发号施令:不要去看他们。
可那有那么容易。
眼睛是在看山下风景,但注意力却紧紧揪着那两抹身影不放,一旦那两人肩线拉近心里就紧张不已。
还好,那两个人无任何亲密举动,还好,那两人在正经八百的和其他人一样吃饭。
骤然响起的“坨坨,怎么不吃饭?”让戈樾琇吓了一大跳,也把餐桌若干双眼睛吸引了过来,这些眼睛中就有张纯情。
有张纯情也有宋猷烈,宋猷烈看她的眼神平静得很。
环顾一下餐桌,大多数餐盘的食物已经差不多空了,就她的餐盘几乎是完好无缺,抹了抹脸,说外公我刚刚在想事情了。
“想什么事情?”老爷子饶有兴趣。
想什么事情啊,老头子真是无趣得很,很想给那无趣的老头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头也不回,可……可,她说了,这次一定要当乖巧的坨坨。
一时之间,让她哪里去扯一个事情来,嘴巴张了张,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庆幸地是,宋猷烈说话了。
宋猷烈说苹果派很不错,张纯情马上搭话“我也觉得。”众人注意力被苹果派吸引了,外公招呼来管家,让她再端一些苹果派过来。
戈樾琇赶紧吃东西。
刚刚宋猷烈和张纯情一唱一和可是在给她解围?这个想法让戈樾琇又开始觉得胃部十分的不舒服。
终于,晚餐结束了。
外公开始张罗今晚住宿问题,明天还有客人,房间有限,从马赛来的A老友和从巴黎来的B老友得共用一个房间。
接下来,轮到给宋猷烈和张纯情安排房间了。
戈樾琇正在帮忙收拾餐桌。
“先生,房间只剩下一间。”这话是管家说的。
停下动作,手掌撑在桌面上,很吃力撑着,戈樾琇很害怕自己忽然间摔倒。
“房间就只剩下一间?”外公问。
“是的,先生。”管家回答。
外公拉长着声音:“房间只剩下一间,但有两个人住宿没得到解决,这要怎么……”
轻轻浅浅的那声“贺先生”打断了外公的话。
那声“贺先生”来自于宋猷烈。
贺先生之后是“外公,这一点也不好笑。”顿了顿“不过,不好笑才是笑点。”话音落下,才有了笑声,笑声中宋猷烈说“我外公擅长于此类冷幽默。”这话想必是和张纯情说的。
张纯情拿到了戈樾琇隔壁客房的钥匙,宋猷烈住在她们后排房间。
戈樾琇继续帮忙收拾餐桌,她负责把没清洗的碟子搬到厨房去,期间,张纯情也帮忙了,只是外公说了,这个时间点很适合体验乡间的安逸。
一群人去散步了。
约半个钟头后,散步的人回来了,回来的人中少了宋猷烈和张纯情。
“阿烈呢?”干巴巴问。
外公冲着她眨眼“坨坨,你如果正正经经带个人回来,外公也会和你建议,哪条街适合散步。”
外公可是在说,在他的推荐下,宋猷烈和张纯情一起散步了。
勾了勾嘴角。
“坨坨。”
回头。
“坨坨,你要去哪里?”
此时,戈樾琇才发现,她的脚正往着门口方向走。
想了想,说我和爱丽娜约好了。
其实,戈樾琇没和爱丽娜约好,她只是需要找个地方透气而已。
第79章 旧时人面
这个时间点还真适合散步,远离工业区的小镇空气清新,温度舒适,一盏盏橘黄色的街灯悬挂于斑驳老墙上,矮围墙垂落着不知名的小花,脚踩在青石板上无声无息。
无声无息?这似乎不是好的形容,这个形容更适合用在没有生命的物体身上。
没有生命的物体,幽灵?
戈樾琇打了一个冷颤。
紧捂披肩,埋头往前走,也许去找爱丽娜比独自在夜间游荡好点。
爱丽娜外婆家就在废弃的修道院附近。
经过修道院时,戈樾琇被修道院里的传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透过坍塌的缺口,可以看到身体紧紧胶在一起的男女。
目不斜视,加快脚步往前。
数十步后,折回。
修道院那两具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影更高的是浅色的,宋猷烈今天穿的是浅色上衣。
这个想法瞬间让戈樾琇血糖飙高,脚步飞快,绕到修道院门口时,手指已然形成拳头状。
仅仅一脚,她就把修道院的门踹开,那个瞬间,心里是可怜兮兮的,可怜兮兮想着,要是是宋猷烈她要怎么办。
要是宋猷烈在和张纯情接吻她要怎么办?
修道院门应声而倒。
一颗心提到喉咙口。
背对她的那对男女齐齐回过头。
看清那对男女长相,戈樾琇单手抓住门框,低头。
低头。
深深呼出一口气。
不是宋猷烈。
不是宋猷烈就好,此时此刻,修道院的那对男女要当真是宋猷烈和张纯情了,她要如何解释。
难不成和以前一样,面对那位抹茶女孩,理直气壮说“阿烈现在要学习,没多余时间和你约会,给你排队买冰淇淋哄你开心。”
说完,再冷冷抛出“对了,我是他的表姐”。
幸好不是宋猷烈,不然她的脸就丢大了,而且张纯情也不会像抹茶女孩那样好糊弄。
既然不是,那么以上担心都是多余的。
眯起眼睛,看着那对男女,这应该是跟着父母回家乡参加庆祝派对的男女,大约十七八岁左右的年纪,男孩脸颊还留着女孩的口红印。
丢下一句“别在修道院做这种事情”,扬长而去。
那对小情侣一看就是散步来到这里,一看周遭没人,气氛又很不错,就亲上了,由这对散步的男女再联想起另外一对散步的男女……
不会的,不会的,宋猷烈不是那种会让女孩口红印印在他脸上的人,那小子很爱干净。
所以,一定不会,戈樾琇摇着头。
“菲奥娜”一个声音近在眼前。
是爱丽娜。
她现在在爱丽娜房间里,爱丽娜正在和她说迪恩的不是,爱丽娜和迪恩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
“你怎么了?”爱丽娜问她。
收回心神,说我在听着呢。
“你看起来脸色非常不好。”爱丽娜说。
抹了抹脸,否认。
于是,爱丽娜继续接着说迪恩的不是。
爱丽娜是一名外语系学生,顾及到她法语有限,迪恩的小家子气;迪恩的懒散;迪恩的愚蠢都用英语来形容。
至于莫桑镇小伙迪恩,关于爱丽娜的愚蠢,关于爱丽娜的小家子气都是用法语说出,有些戈樾琇听懂,有些戈樾琇听不懂,但两人在说彼此坏话时表情语气一致。
心里一动。
“爱丽娜,你是不是喜欢迪恩?”戈樾琇问。
爱丽娜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说这是她迄今为止听到最可笑的事情。
一点也不可笑,等着吧,时间会给予答案的。
是的,时间总是会给予答案的。
无法入眠的夜晚心里头放着谁,睁开眼睛想看到的是谁,满天繁星下,想去拉谁的手,坐在草地上,手想抚摸的是谁的面容,唇想亲吻的又是谁的唇。
拿着手机来到阳台上,卷缩在阳台一角,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爱丽娜把一杯热水递给她,说菲奥娜名不符实。
菲奥娜在非洲语言中代表着灿烂的生命,而现在坐在她家阳台的是一个面容忧郁的姑娘,爱丽娜说。
“说说看,你心里在想着谁?”爱丽娜问。
真可笑,坐在她身边的人年纪比她小三岁来着,不过看在这位名字也有一个“娜”就不和她计较了。
但,该否定的还得否定:“我心里没在想着谁。”
怕爱丽娜不信,戈樾琇举手做发誓状。
夜再深一点点时,门铃响了。
爱丽娜去开门。
戈樾琇给另外一个名字含有“娜”的女人打电话。
她现在需要听听卡罗娜的声音。
卡罗娜怀孕了,这是上个礼拜戈樾琇接到的消息,那个女人一说起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新生命,和玛丽安有的一拼。
不,不,去掉玛丽安。
“卡罗娜,给我说说你的孩子。”以撒娇的语气说出。
卡罗娜没和戈樾琇说起关于孩子的事情,而是温柔询问她现在在哪里,现在她这里的天气好吗,现在她穿的是什么样颜色的衣服。
看着地板,一一回答。
说卡罗娜,现在这里的天气有点不好,她找了一会儿都没找出一颗星星,说她今天穿的是灰色的衣服,临出门时还拿了披肩,披肩是灰黑色的。
絮絮叨叨说着,说着……
直到电话彼端传来叹气声。
恍然想起,电话彼端的人见证了她从少时跨到成人的关键阶段,以一名心理医生的身份。
该死,她老是忘了卡罗娜是一名心理医生的事实。
辛亏脑子转得快,脆生生笑,笑着说:“卡罗娜,你可是尝到了被骗滋味?”可不是,老是骗她,也该得她骗骗她。
不无得意,问:“刚刚我装忧郁装得像不像?”一边说着一边透过阳台缕空所在,看着站在院落里失魂落魄的爱丽娜。
爱丽娜已经把直挺挺站着这个姿势延续了不下三分钟。
挂断电话,压低嗓音叫了一声爱丽娜。
“门口有人找你,他长得非常英俊。”爱丽娜手指门口。
和爱丽娜互道晚安。
戈越琇慢吞吞朝着门口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
慢吞吞打开门,慢吞吞跨出门槛,再带上门。
宋猷烈正靠在左边门框边,穿着白色高领毛衣。
左边门框顶端有一盏街灯,橘黄色的光线垂直扩开。
白色毛衣在橘黄色街灯映衬下很是柔和,有几只飞蛾绕着街灯飞来飞去,街灯还挂着巴掌大的小盆栽,叫不出名字的花儿从盆栽上垂落,很可爱。
他来找我了,心里迷迷糊糊想着,脚步有些的飘。
实际上,从爱丽娜说门外有人找她时,脚就轻飘飘的了,鞋子穿错了,怕深色披肩会把她脸色衬托得很糟糕,还和爱丽娜借了色彩鲜艳的披肩。
下了楼梯,本来是应该往门口走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往厨房方向走了。
她没猜错,来找她的是想象中的那个人。
脚步轻飘飘移向左边。
站在那个人面前,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的,想起诸多不是很健康的画面,心里生他气,脑子却是想着和他亲热时的画面。
安静靠在门槛上的他让她心里有些慌张,看她的眼神也让她很是慌张来着,不该是如此平静的,她都穿错鞋走错路了。
想起那天他和她说的话:戈樾琇,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心里一抽。
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眸。
“你找我来了么?”低低问。
这语气,听着就像做了天大错事的孩子。
“外公让我接你回去。”他说。
这样啊。
目光落在他白色毛衣上,毛衣很顺眼来着,不是医院的那种白,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纯白,看着像奶酪,真的是很顺眼。
顺眼到让她忍不住想把脸贴上,脸贴在他毛衣上,说宋猷烈,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没动,她也没动。
想到搁在他臂弯里的那件鹅黄色风衣,心里有点点不高兴。
于是,她和他说你为什么把她带来了,为什么要给她拿衣服,为什么要和她走在一起。
戈樾琇以为那些话仅限于存在于心里。
但!她讲出来了,以不是很高兴的语气说出。
小巷很安静,她的声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后,她看到他嘴角处的笑意。
那笑意,让人想逃离,因为无地自容而逃离。
手有点抖。
“有什么好笑的?你在笑我吗?”问。
宋猷烈看了一眼街尽头,目光再回到她脸上时已不见了之前笑容,淡淡说不是在笑你。
“那你在笑什么?”问,其实,戈樾琇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很可笑。
只是,爱丽娜外婆家门口的那盏街灯似乎有让人生不起气来的魔力。
宋猷烈没回答。
那句“宋猷烈,你不要去尼斯。”忽然间从戈樾琇口中冒出,说完,补充了一句“我很讨厌尼斯。”
看她的眼神无任何波澜。
慌张感更甚。
下意识间伸手,想去触摸他以此来拉近彼此距离感。
戈樾琇非常排斥现在这种感觉,即使他和她也就间隔半步左右距离,但两人给她的感觉却是茫茫人海中,两个擦肩而过的人。
“别……”喃喃说着,伸手。
在手即将触到他毛衣时,却被他那束冷冷的目光封锁住,止步不前。
倒退一步,手垂落。
要怎么办才好?怎么才能从现在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
自私、残酷、冷漠这些标榜着自我的标签在离开他之后逐渐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了?
她可是戈樾琇,永远只属于自己的戈樾琇。
这一刻,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着。
瞅着他,像邀功的孩子,说宋猷烈我记住你的话了。
是这灯光太过于顺眼没跑了,灯光顺眼让人联想到奶酪的白色毛衣也顺眼,导致于她自动忽视了他轻声问出的“我都和你说些什么了?”带有浓浓嘲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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