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极了。
脚步越发轻快。
轻快的脚步落进了外公眼里,把老爷子笑成眯眯眼,宋猷烈就站在他左手边,上前,叫了一声外公,以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站在他右手边。
距离晚餐餐点还有一小段时间,该忙的也已经忙得差不多。
今天到的客人现在还在房间休息养神,早到来的客人三三两两结伴到乡间游玩。
外公让佣人拿来国际象棋,他很久没和他的外孙下棋了。
宋猷烈十五岁后在和贺知章的对弈中已保持十四连胜。
每次开局前,外公总是信誓旦旦“这次肯定能赢。”结束时总是一再强调“下次准能赢。”
佣人摆好棋盘,双方各就各位。
戈樾琇数了一下,加上她有十六人观棋,这观众规模可以说创历史新高。
为能让比赛更具刺激,在马赛客人建议下,每人出五欧压比赛结果,十六名观众有九位观众压外公,六名观众压宋猷烈,其中一名观众弃权,该名弃权观众为张纯情。
张纯情说着讨喜的话,预感告诉她,外公会拿下外孙,可是呢,介于将落败方是她上司,她只能投弃权票。
戈樾琇压的自然是外公赢,把五欧元交给马赛来的先生时她还不忘对宋猷烈视威,而宋猷烈也很好地配合她,给以她等着瞧的表情。
这一幕要是给喜欢乱写SN能源继承人和SN能源首席执行官二人关系如何如何糟糕的媒体看了,非傻眼不可。
管家亲自布置茶水点心,戈樾琇选了最靠近外公的座位,她得给外公加油打气,说不定,这次外公能一鼓作气拿下宋猷烈。
都十四连败了。
张纯情理所当然被安排在宋猷烈身边的座位。
没多久,意大利蓬蓬裙小公主来了,张纯情变成站着观棋,她的座位“让给”了意大利蓬蓬裙小公主。
天色微暗,灯光师开始试灯光效果。
小小的霓虹以墨绿月白深蓝为主,星星点灯挂满树梢屋檐,或结成网打横竖拉从人们头顶上穿过,把这座十四世纪的建筑装扮得如梦如幻。
陆陆续续,有客人从乡间游玩归来加入观战团队,没几分钟又走开,因为东道主败相已露,要反败为胜的机会微乎及微。
十几分钟前,戈樾琇还怀揣着一点点希望,但伴随外公节节收缩领地,也只能暗地里把宋猷烈骂个狗血淋头,要知道,为了能让外公赢,她还对宋猷烈采取了干扰战术,瞪他,以口型警告他,在桌底下偷偷拿脚踹他,但都无动于衷。
老爷子看来不甘心在生日前天从外孙身上吃到第十五连败,即使要赢下比赛的机会微乎其微,他还是尝试以拖缠战术让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露出马脚。
他的外孙说不定被缠着缠着就浮躁了,浮躁是多数年轻小伙的通病。
宋猷烈和那些年轻小伙可不一样,外公,戈樾琇心里嗟叹,不行,她得去透透气,透透气再顺便上一下洗手间。
透完气,上完洗手间,发现,有人坐在她的座位上。
坐在她座位上的是张纯情。
又是张纯情,戈樾琇加快脚步。
几步后,又放慢了下来,现在,她的呼吸有些不畅通,她不知道这是否和张纯情坐在她座位上有关。
脚步放得极慢,眼睛牢牢锁定紧挨外公坐着的张纯情。
张纯情,不管你再怎么表现出亲昵,那也是我的外公。
“以后她要是和宋猷烈在一起,戈樾琇的外公也是张纯情的外公。”一个声音在耳畔告知她,以无限循环方式。
呼吸越来越艰难了。
艰难到戈樾琇认为作为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得干点什么。
是的,得干点什么,她真的受够了。
宋猷烈让她受够了;张纯情也让她受够了;还有,外公也让她受够了,老头子你就不能告诉张纯情,那是坨坨的座位。
以及,宋猷烈,你就不能管管你带来的姑娘?
还是,你认为戈樾琇现在变得好欺负了,所以,你联合张纯情一起欺负起戈樾琇来了。
那么,作为一名精神分裂病患者,此时此刻她应该给予什么样的反击。
走过去,一把抓住张纯情的头发,揪住她的头发,让她的眼睛对上她的眼睛,和她说,婊.子,这是我的座位。
戈樾琇不确定自己是否会那样做,但,坐在她座位上的张纯情非常的碍眼。
碍眼到想毁灭。
戈樾琇也知道,这种想法是要不得,她已经毁了一个人。
就像宋猷烈早上和她说的:戈樾琇,你现在是二十六岁,不是十九岁。
所以,她现在应该做到的是——掉头、远离、离开这里、沿着道路奔跑,跑到所有的愤怒哀伤被生理上的疲惫困乏所取代。
就像卡罗娜和她说的:菲奥娜,如果生气了就奔跑,当菲奥娜悲伤了,也可以去尝试奔跑,一边奔跑,一边倾听着风的声音。
眼睛直直看着张纯情,脚步却是在倒退。
再倒退两步的话,她应该就能成功掉头,两步不行就三步,三步不行就四步……可以的,一定能做到的。
然后,去倾听风的声音,把风的声音想象成妈妈在你耳边说着悄悄话,就不生气,不悲伤,也不孤独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再倒退一步。
然后,她的眼睛看到张纯情的手在移动。
移动着,往一边的茶杯。
茶杯是红莓图案的。
红莓图案的茶杯是她的,是戈樾琇的。
第一次见到红莓图案的茶杯是在阿帷尼翁一家咖啡馆,那是非卖品,她跑了十几趟费了很多口舌才把茶杯从咖啡馆的装饰橱窗带回。
红莓图案茶杯她用了很多年,让戈樾琇久久喜欢着的东西也就那几样。
眼睛直勾勾锁定在张纯情手上:张纯情,不要碰它,碰了它你就要倒霉了。
似乎是听到她心里的警告。
张纯情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
看来,外公走出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看着停顿在半空中的那只手。
张纯情,求你了,不要碰那杯子。
明天就是外公生日了。
到目前为止,戈樾琇已经来到极限了。
张纯情,一旦,你碰了杯子,住在戈樾琇心里的那只小恶魔就会跑出来。
你都不知道,那只小恶魔已经在鼓动她去注意那把刀叉了。
要那把刀叉做什么呢。
拿到那把刀叉了就可以在你身上捅一个窟窿了,婊.子。
戈樾琇一生气力气特别大来着。
倒退的脚步收住,继而,是绝望。
以平静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前走,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这没关系,很快,所有人的目光就会聚集在她脸上了,这些人的目光一定都充满了讶异惊恐,戈樾琇猜,最先大喊大叫的应该是意大利小公主。
平静的脚步绕过那颗悬铃木,安静停在张纯情身边。
张纯情,你可真不听话,看了一眼张纯情手上的杯子。
杯子里的水已经被喝光了。
喝光她杯子里的水还能有谁?
太没有礼貌了,这是别人的杯子和水。
伸手,从张纯情夺过杯子。
杯子狠狠往天空,抛向制高点,别人碰过的东西戈樾琇不稀罕了。
不顾及众人目光,去找寻拿到刀叉的最佳方位。
刀叉和甜点一起,就放在意大利小公主面前,意大利小公主挨着宋猷烈坐着。
往前一步,戈樾琇的手伸向了刀叉。
那双手就比她稍稍快上一点点拿到刀叉。
顺着握住刀叉的手,戈樾琇看到了宋猷烈。
比她更快拿到刀叉的是宋猷烈,总是很了解她的宋猷烈。
宋猷烈已经从他座位站起。
站起,迎视着她。
在那声“坨坨”中缓缓侧过脸去,戈樾琇看到了贺知章,又要对她失望了吗?
顺着贺知章,目光缓缓从周遭人们脸上掠过,都在惊讶着呢,个别的惊讶,但更多人脸上表现出地是惶恐,是被她苍白如鬼的脸色,眼眸底下的戾气吓到了吗?
倒是张纯情,没讶异也没有惊恐,茫然睁大着眼睛看着她。
目光再回到宋猷烈脸上。
看着他。
显然,在宋猷烈的认知里,那把刀叉要是到了戈樾琇手上就会毫不犹疑捅向张纯情,戈樾琇就那样。
二十六岁的戈樾琇和十九岁的戈樾琇都是那副鬼样子。
是谁在暗沉的夜里说着,要把命给她。
可是,宋猷烈,这一次,你错了。
在印着红莓图案的茶杯坠落时,她就开始后悔了。
来之前,她真是发过誓的,会好好表现,为了能好好表现,都把药带来了。
至于为什么要去找刀叉,那是因为想趁着理智尚存把刀叉丢得远远的,就怕着,受制于心底里的小恶魔。
这之前,小恶魔还一个劲儿鼓动她拿刀叉来着。
刀叉不在眼前,小恶魔不管说得多么的天花乱坠都没用了。
现在也好,刀叉被拿在宋猷烈手上了。
而这一刻,在这一刻。
小恶魔已被心理生理的巨大疲惫所压制。
这一刻。那握着刀叉的手和那防备的眼神所制造出来的,远远超过一口气跑五千米给生理带来的巨大负荷还要让她来得疲惫。
是疲惫,也是痛苦。
她看着他,看着握着刀叉的手缓缓别于背后。
是怕她扑过去抢吗?
不了,戈樾琇没力气了。
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世界安静得近乎窒息,风声似乎进不了她的耳朵,直直竖立着脊梁下一秒眼看就要轰然倒塌,将轰然倒塌的还有属于戈樾琇的骄傲。
再富有有什么用?头发再漂亮有什么用?身材好脸蛋漂亮统统都没用。
她是一个可怜虫。
随时随地会因为情绪失去控制而丑态百出的可怜虫。
这个可怜虫连收拾残局的能力也没有,杯子都扔了,那么凶悍蛮横的样子也被人看到眼里了。接下来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也许一会儿她就哭了,也许一会儿她就会笑了,也许她一会儿就会大声痛骂宋猷烈不相信她,再去一一质问那些人,一个精神分裂症病患者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精神分裂症病患真没什么好看的。
摇着头。
世界安静极了,安静得像一张网。
把她和这个世界隔成两个方阵。
捅破那张网地是一个很是稚嫩的声音“听,有马蹄声。”
最开始,她是没有去注意马蹄声的,但马蹄声是和风里飘来的声音混在一起的,来到她耳畔的。
那声音熟悉极了,那个声音在说我是戈樾琇的朋友。
这世界,戈樾琇的朋友只有一个。
是顾澜生来了呢。
混沌的世界骤然清晰,在墨绿色、月白色、深蓝色交相辉映的星星点灯中,有抹修长身影骑在白色马背上。
马蹄踩在十四世纪时青石板上。
咯噔、咯噔,咯噔。
一步步,朝着她而来。
真是顾澜生。
顾澜生来了。
还真像某年某月某日他和她说:等着吧,总有一天,顾澜生会骑着白色骏马出现在戈樾琇面前,到时候,非得把戈樾琇迷得神魂颠倒不可。
真好,顾澜生来找戈樾琇了。
一颗心瞬间安静了下来,有香喷喷的蒸玉米;有月牙形蓝色浅海弯;有很会做酸菜包子的顾澜生。
她在岸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啃玉米,他穿了个花裤衩在游泳,每隔一个时间段就会把头冒出来,大喊:戈樾琇。
想也不想,玉米核就朝着那颗头颅扔去。
傻子。
第83章 恋恋时光
戈樾琇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待多久,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是五十年,但戈樾琇知道不管是一年还是五十年,她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顾澜生骑着白色骏马来找戈樾琇的这一刻。
从马背上下来的动作也没多帅气,甚至于衬衫还沾着污泥,一双鞋鞋底更是结着厚厚的泥巴,背了个双肩包,傻里傻气邋里邋遢的。
他还给她带来了花,花也很是不怎么样。
长在田埂上,长在小河边,长在桥缝里,丑的漂亮的刚刚形成花骨朵的已经凋谢的,随手摘来,再扯几株狗尾巴草捆上,随便得像玩过家家的俩孩子,做错事一方把花往前一递:呐,给,快把鼻涕擦一擦。
也许是顾澜生骑马出现的出场形式让在场的客人觉得新鲜,所有人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
顾澜生没少和戈樾琇吹牛,他没少见过大场面。
这个号称没少见过大场面的年轻小伙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脚还没站稳就差点来一个匍匐在地。
还好,稳住身体了。
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她的脚步还算平稳。
停在她面前。
变戏法般,把一束花递交到她面前。
“在路上随手摘的。”
骑马来找戈樾琇并不是故意为之,途中为躲避一头忽然闯出的牛,顾澜生直接把车开进山沟里,车坏了,因距离目的地不远,附近一名农场主把他的马借给他。
这样邋里邋遢上门让顾澜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就在路边摘了一捆野花。
接过花。
“戈樾琇,我不知道你们家会有这么多客人。”顾澜生说。“戈樾琇,要是知道有这么多客人在,我应该租一辆林肯车再雇一名司机,当然,礼服也是少不了。”顾澜生说。“真糟糕,顾澜生让戈樾琇丢脸了。”一副很是自责的模样。
往前。
手搭在顾澜生肩膀上,身体轻轻倚在了过去,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一点也不,一点也不丢脸。”
顾澜生总是在她最为关键的时刻出现。
每次出现都会让她打从心里唠叨着,谢天谢地,顾澜生出现了。
这一次,亦然。
再朝他贴近一些。
低声说告知:来的好,来得好极了。
他没再说话。
时间仿佛回到某年某月某日,也许是在某个集市,也许是在某个街角,也许是在某个站台,只有他们两个,周遭都是陌生人,累了头一歪就找到他的肩膀,不赶时间,她想在他肩上赖多久就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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