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傅言拂袖,冷笑道:“你倒是也敢发这种毒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真的不害怕的么?如今那些人已死,汐朝当时又失明,自然是不能同你对质。她虽然平安无事,可也不代表你就没有做过这种恶毒至极的事!你若是觉得能够瞒天过海,才是愚蠢至极!”
卫氏便道:“傅言,你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无凭无据的,怎么就能认定是我们家琅沅做的?是,琅沅当时的确是同赵小姐在一起。可那也是安平县主硬让咱们琅沅送人回去的!琅沅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明目张胆的做这种事情?兴许是你那位赵姑娘自己行为不检点,才惹得这么一出事,现在满京城都沸沸扬扬的!这大家都说说,丢了一个晚上,哪还有什么名节可讲?依我看啊,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如若不然,就落发为尼,后半生常伴青灯古佛,也好过在世间丢人现眼!”
她说着,攥着琅沅的手就往外拉,怒声道:“好一个傅家,以后就是你傅言一个人的傅家了!我李家高攀不起,以后再也不敢踏足一步,琅沅,娘带你回去!”
话音未落,就见傅言微微错开身来,从门外进来两个男子,为首的一人年过四十,穿着一身官服,傅温落后一步。
“小贱人!”这男子二话不说,劈头盖脸给了琅沅一个耳光,指着她的脸,破口大骂道:“李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连半点仁义礼孝都不懂!谁让你做这种下三滥之事的!”
琅沅触不及防,被一记耳光抽得跌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发簪都落了一地。唇角瞬间就见了血,一见来人,吓得哆嗦起来,颤声唤了一句“爹”,眼泪簌簌往下落。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种女儿!”李大人怒气冲冲道,回身对着傅言拱了拱手,惭愧道:“傅言侄儿,此事都怪我管教不严,琅沅年幼做错了事情,我也不护着她。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只是赵员外和七王爷那里,还请侄儿好生善后才是。”
此话一出,琅沅脸色登时惨白到了极致,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亲爹居然会如何待她。原先她以为死无对证,谁也拿她没办法。可未成料到赵汐朝居然会被七王爷给救了,非但如此,七王爷为了挽回她的名声,特意出来辟谣。
想到此处,琅沅又惊又恨,只觉得赵汐朝一个人占尽了天底下所有的便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蛊惑这么多贵公子的心。恨意就像是蚀骨的毒.药,一点点的侵蚀着她的内心。像是一根淬了剧毒的针,无时无刻不痛彻心扉。而她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想要嫁给眼前这个男人。
琅沅见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手指着傅言嘶吼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就是恨她,我恨她抢走了你!明明已经有这么多人喜欢她了,为什么非要跟我争!她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所有人倾尽全力袒护着!说到底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有你!”她手指着李氏,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是你一直逼着我,让我讨好傅言表哥!是你一直想要我嫁入傅家!是你害怕傅言日后抢走了傅青的一切,才想方设法的压制他!若不是你们都逼我,我怎会去害人,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的欲望吞噬了你的内心!”老夫人怒斥道:“你若是没起歹意,谁能去教唆你?事到如今,你还敢反咬一口,简直岂有此理!来人啊,将她们给我赶出去,赶出去!”
“慢!”傅言抬手,制止了下人的动作。在场众人瞬间将目光投了过去,却见他眸色泠然,夹杂着三分清冷,七分厌恶,冷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是表妹,可我向来就事论事绝不姑息。更何况赵汐朝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怎能由你算计害了去?”
李氏一听,见卫氏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虽知这事已经无力回天,可顾及着傅青日后还需要李家在背后扶持。咬了咬牙,硬是头皮劝道:“傅言,这是还怪我。琅沅是我娘家的侄女,从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才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原先你不喜欢,这事也就作罢了。谁知琅沅是个糊涂的,今生非你不嫁,这才做错了事。”
“是啊,是啊,琅沅是被猪油蒙了心!她是无心干了坏事!她可是你表妹啊,你不能把她怎么样!”卫氏哭道,又转身去扯李大人的衣袖,“老爷啊,琅沅可是你的女儿啊,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啊!老爷!”
李大人冷冷一挥袖,将卫氏甩在地上,痛骂道:“慈母多败儿!就是你平时太惯着她了,才会闹成了今天这种局面!李家世代都是清白人家,何时出过这种毒妇!赵员外顾及脸面没闹起来,可明里暗里给我施压!还有七王爷,哪里是我们这种人家惹得起的!”
他转头对着傅言道:“你尽管处置,琅沅是生是死都由你说了算。我只当没生过这种有辱家风的女儿!”
卫氏见状,哭得更大声了,连忙扑了过去将琅沅护在怀里,痛哭道:“作孽啊!作孽啊!我的琅沅,我的女儿啊!”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老夫人到底是顾及李家,可也不能伤了自家长孙的心,只好劝道:“傅言,琅沅到底是你表妹,得饶人处且饶人。横竖赵家姑娘又没真出什么事,回头李家派人亲自登门请罪便是,何必闹得这般僵。岂不是让旁人见了笑话!”
傅言压下一边眉头,眼底蕴着几丝寒意。人心不古,纵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也可以相互算计,何况是待旁人。在傅家人眼里,赵汐朝只要一日不进傅家的大门,就一日是个外人。哪里比得上同李家的交情,哪怕是琅沅先动了恶意。
说到底,他如今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这傅家也不是他的傅家。
须臾,傅言摇了摇头,目光缓缓的从屋中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心渐渐冷了下来。
“祖母,我不怕被人笑话。”他抬起头来,不卑不亢道:“如果今日是赵汐朝害得琅沅被京城百姓诸多诟病,您还会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么?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能因为做的错事未能像预计的那样酿成大错,就能说从来没有做过。”
老夫人神色一怠,唇角蠕动了几下,喘了口气,捶胸顿足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见不得小辈们受伤。傅言啊,你若是觉得杀了琅沅才可以消气,你尽管动手吧!你爹心胸宽广,一辈子都没伤过旁人的命啊……”
她这么一说,屋里的气氛顿时沉了下来。人人都知傅家长房昼夕之间惨死在山匪的屠刀之下,仅留下傅言这位长房嫡子。如今再提,怎能不让傅言动几分恻隐之心。
许久,傅言才将攥紧的拳头松开,深深缓了口气,沉声道:“我听说京城郊区有一座尼姑庵,便将琅沅送去反省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此话一出,老夫人登时松了口气,只要不伤了琅沅的性命便好。闹成今日这番田地,能不伤了和气,已然很好。
“好孩子,祖母就知道你是最孝顺的……”
琅沅脸色灰白,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脸上布满泪痕。想象着今后自己只能穿着淄衣常伴青灯古佛,一时间万念俱灰。上前扑到傅言腿边,嚎啕大哭:“表哥,表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求求你饶我一次,我真的不敢了!我不嫁你了,不嫁了!我想要回家,我想回家啊!爹!娘!我不要当尼姑,我不要去尼姑庵,我不要!”
“自作孽不可活。”傅言将琅沅震开,居高临下睥睨着,看尽琅沅发疯似的丑态。
却见她突然直起上半身来,像是疯魔了,指着傅言大声道:“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没有错,错的不是我,不是我!赵汐朝就是个水性杨花的下贱女人!你没有证据,你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不能!”
傅言闻言,轻笑了一声,随手从墙面上抽下一柄长剑,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一剑挥下。琅沅惨叫一声,发丝随着剑锋飞扬,落了一地的青丝。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好半晌儿才痛哭出声,使劲摇了摇头。
却见傅言将长剑随手掷在地下,薄唇轻启,轻飘飘的吐出几个字,可却掷地有声,“你错了,我能。”
他说完,环顾一周,见没人反驳,这才转过身来,对着李大人和叔父略一颌首,大步流星的往外头去。
出了上房,傅言这才稍微喘了口气,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善人,纵是从前是,可遭遇了满门祸事之后,连最后一点妇人之仁也烟消云散了。
不杀琅沅,不意味着原谅她了。常伴青灯古佛,对琅沅来说无异于是在非生非死的地狱里苦苦煎熬。
略一思忖,傅言到底是掉了个头往傅青的院子里去,人才走至门外就听见屋里传来堪比杀猪的惨叫声,且一声比一声惊悚。他心下疑惑,立在门外细细听了几句,就听见屋内传来傅青和明珞的对话声。
明珞带着点哭音,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就说是我非拉着你打架的,不就没事了?难不成傅大人还能去国公府找我麻烦不成?你脑子坏掉啦,找到赵汐朝之后,赶紧跟着我哥回国公府啊!你躲到国公府不就没事了!”
傅青哑着嗓子,似乎很是虚弱,唉唉叫唤了几声,才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堂兄跟我爹又不一样。到时候打上门来了,这脸面上又不好看!”
明珞啐了他一口:“你还要脸面上好看啊?你不要脸不要皮的功夫都吃到狗肚子了啦?我看你就是愧疚,心虚!你肯定是对赵汐朝心怀愧疚,要不然你早溜了,还等着傅大人命令下人抓着你打呀!”
傅青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弄丢阿朝也有你的一份啊!我这是代你受过,你不感激涕零就算了,怎么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我不理你了……啊……你要杀人啊!松手,快松手啊……来人啊,谋杀啦!”
“让你再说!活该!疼死你!”明珞哼道,很快又骂了几句,“这打哪儿找的大夫啊,真不中用!这药上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会疼!真不中用!”
傅青虚弱无力道:“行了,都别提了。我估摸着也没我什么事了。明珞啊,你这几日别去缠着我堂兄了,他这人看着脾气好,可实际上特别护短。回头我怕他……怕他……”
“我会害怕他?呵,我堂堂安平县主,我会怕他?笑话!我就不信他敢对我怎么样!傅青,你越活越过去了,这么大了还被爹打,丢人现眼!”
傅青叹道:“你以为我愿意啊,我还不是怕堂兄斥责我,回头被我娘知道了,要不高兴的。堂兄他很可怜,当年遇见了那样的事情。我总怕他觉得自己是在寄人篱下。还有我娘……算了,我娘都不疼我,怎么会去疼爱堂兄……”
“……”
再多的傅言没有再听下去了,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一心寻找的家,惦念的亲人,其实在利益面前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出去。也许今后还会出现这种局面,因为各种各样的人,强逼着他手下留情,或者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谁又对他手下留情?到了最后,还是那个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傅青一心一意替他着想。恍惚间,又记起爹娘的惨死,傅言眉心狠狠跳了几下,执名那日的话又毫无征兆的回响起来:
“跟本王做交易,用你怀里的女人来换,本王可以告诉你幕后黑手是谁!”
其实,查了这么久了,他不是没有怀疑目标,只是不敢想,不敢确定。一旦事情的真相暴露无遗,似乎所有的亲情友情都会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可大厦将倾,谁又能阻挡得了。
傅言甩了甩头,没再继续深想。圣上升他为翰林院太傅,无非就是觉得七王爷桀骜不驯,而他刚好有几分制人的手段。可每每想起执名对赵汐朝的百般痴缠,他总有一种自家好白菜被狼崽子觊觎的感觉。
好在……汐朝又奶又乖,还特别听他话。
赵府。
赵汐朝足足休息了一整日,才算是缓过精神来。赵夫人同赵老爷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探望,生怕她昨晚受了什么惊吓,一时想不开。
所幸,赵汐朝只是胳膊和手上有一些擦伤,上了些药就没事儿了。就连眼睛也复明了,直让赵氏夫妇喜不胜喜。可欢喜之余,还暗暗责怪了傅言一把,最后还要打上傅家的大门。
可因着外界谣言好不容易才被傅言压下来,这会儿打上门,岂不是将此事昭告天下。赵老爷如今任了员外郎,自认为自己是鸡毛飞上天,麻雀变凤凰,从前不敢说的话,现在敢了。从前不敢做的事,现在做起来一套一套的。他是不在明面上说,可背地里耍尽官威,百般刁难挤兑李大人。也算得上是替赵汐朝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对此,赵老爷总算是尽了点父亲的职责,转头就握着赵汐朝的手,感叹道:“汐朝啊,女儿啊,你别再跟爹置气了。从前都是爹的不是,这执名死都死了,难不成还要让爹给他赔命不成?你都不知道,昨个知道你出事了之后,爹整个人都懵了,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盼着你能平安无事!”
赵夫人从旁道:“你少做些缺德事,女儿保准过得比谁都要好!起开,要给女儿喝药了!”
赵汐朝伸手接过碗,吹了两口气,两手捧着喝了一小口,苦得舌头直发麻。听她爹如此说,忍不住抿紧了唇。这若是让她爹知道执名活着,还当了七王爷。怕是该坐立不安了罢。
赵夫人道:“要我说啊,傅言到底是个好孩子。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儿,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护着我们家阿朝!我听傅家传来消息,说是让人将那毒妇送到尼姑庵里了。也难为傅言了,我当时还怕他为了袒护自家表妹,委屈我们家汐朝呢!”
闻言,赵汐朝不由抬头问道:“尼姑庵么?可否落发?若是带发修行,怕是不出两个月就要被李家接回去了罢。”
“落了落了!”赵夫人笑道:“所以我才说傅言是个好孩子,有骨气有魄力,当场提剑将那毒妇的头发削了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日后看她还敢不敢出来兴风作浪!”
赵老爷一拍大腿,问道:“对了,女儿啊!我听说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七王爷救了你!怎么,你从前认得七王爷吗?他为什么要帮你啊?”
赵汐朝暗暗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药,这才将碗递了出去。自顾自的躺了下来,有气无力道:“不知道,不认识。爹,娘,我挺累的,想再躺一会儿。”
“好好好,你再休息一会儿!”赵夫人道,又伸手一推赵老爷,怒声道:“没完没了了是吧?七王爷跟咱们家汐朝能有什么关系?像王爷那种身份,不是咱们家可以高攀得起的,你别一天到晚上杆子爬,能坐稳员外郎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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