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姨娘垂下了目光,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老爷你骗我,被我买通的那个大夫告诉我,我的肚子里是真的有个孩子,他也许是个儿子呢。”阮姨娘颤着唇道。
姜承禀见她知道了实情,又沉默了起来。
很快他便离开了,连半个字都没有对她说。
阮姨娘挺着背,端坐在柴房里,好似只是来这里闲坐片刻一般,很快就会被放出去。
等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她的唇角便再也抑制不住上扬。
只是等她看到来人,她便僵住了。
来人端着药碗,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她。
“你们做什么?”阮姨娘问道。
“夫人,喝了这碗药,老爷还能饶了你的命。”仆妇的脸冷硬得很,端着那药意味分明。
阮姨娘转身要跑,下一瞬便被人死死按住,仆妇娴熟地将她嘴撬开将药灌了进去。
管事的交代过了,只等药灌完了,就把这对母女丢出府去。
仆妇忍不住内心感慨,原先老爷还在外面备了小宅子给她们,可她们偏偏就是不惜福,不怪自个儿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
☆、三合一
早朝, 官员陆陆续续进入宫殿,议论朝政。
出使乌泽国的明翼将将回朝, 他此番回来不仅令乌泽国对本国印象大为称赞,同时带来一尊乌泽国进贡的雪女神像,令圣心大悦, 给了许多赏赐。
若仅是如此,还不至于让明翰心生怨怼,偏偏圣上最后又称赞了明翼一句“有治国之才”,这才让他后背发凉。
“阿琅, 这家凤栖阁的茶点是极为讲究的, 不知可合你心意?”明翰笑着问齐琅。
齐琅端起手中的琉璃杯品了一口,道:“殿下喜欢就好。”
明翰笑着摇头, 道:“我们相交这般久,你又何必总与我这般生分。”
“说起来,你今日可有注意到我三皇弟进贡的那尊雪女神像?”明翰问道。
齐琅道:“未曾。”
明翰道:“我觉得那尊雪女神像有瑕疵。”
齐琅闻言眉头微微蹙起, 问:“殿下想要如何?”
明翰放下手中的杯子, 脸色也冷淡了几分, 道:“你该明白,圣上如今只有我和明翼两个儿子。”
“今日圣上在大殿之上如此称赞于他,于我未免太过于不公平了。”他说, “圣上喜欢他那尊雪女神像,我偏觉得他那尊雪女神像有瑕疵,我不信,以你的本事看不出来。”
齐琅望着对方, 心中不免冷笑。
“殿下想要我陷害他。”
“齐琅,你别忘了,我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陷害’一个皇子难道对你我会有好处吗,我只是让你指出他的不足之处,让圣上好擦亮眼睛看个清楚而已。”
“臣子的本分应当是做些有利于社稷家国之事,不足之处并非是错,何需到圣上面前搬弄。”齐琅淡声说道。
明翰笑道:“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你说我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
齐琅不予回应。
明翰的脸色愈发难看。
两人不欢而散,明翰的心腹问道:“近日总觉得齐大人似乎不那么听从使唤了。”
“岂止是不听从使唤,他还说我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明翰冷哼一声,随即道:“他以为我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问你,妓馆那个女人买回来没有?”
“已经买了,安排在九条巷里,她长得和齐府那位可真是……”
“能不像嘛,不像又怎么做别人的替身呢。”明翰扬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等他和明翼撕破脸皮,恐怕我不叫他对付明翼,他自己也会动手的吧。”明翰眼中透着一抹阴翳,显然对这样的场面十分期待。
经了一些事情,齐府这几日反而平静得很。
齐子静好起来便喜欢在书房里写大字,姜媞替他换了个新荷包,他便很高兴的将那旧的扔到了一边。
“娘亲,爹爹说我的名字是娘亲取的,为何我的名字叫静?”齐子静问道。
姜媞道:“静字本义,从青从争,不受外在滋扰而坚守初生本色、秉持初心,你幼时诸多不顺,我取这个字,就是希望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坚守本心。”
齐子静听得认真,道:“娘亲是怕我会因为娘亲和父亲的缘故而心生阴翳。”
姜媞默了默他的脑袋,欣慰道:“你和你父亲一样聪明。”
她只夸了他这么一句,哪知他不仅没有高兴,脸色反而还变了几分。
“是我说错话了吗?”姜媞问道。
齐子静嘴角下垂,失落地摇了摇头。
“娘亲不喜欢爹爹,我那么像爹爹,娘亲一定也不喜欢我。”
他是个极为敏感的孩子。
姜媞心口一揪,一时竟没能说出安慰的话来。
只是她余光掠过某处,猛然抬头却看到齐琅正站在门口,他逆光而立,神色皆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见她看过来,转身便走。
姜媞不知作何想,下意识就跟过去。
待二人走到廊庑下,齐琅听到身后的动静方停住了脚步。
他转头看到姜媞,亦不言语。
“我……”姜媞顿了一下,道:“姜家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那对母女已经被打发了,至于那块碎玉我已经找人镶嵌好了,回头自会有人送到姜府。”齐琅说道。
“齐琅,多谢你了。”姜媞说道。
齐琅立在那里,似乎还在等她说些什么。
只是姜媞的嘴像是蚌壳一般,说完这话就再没有张开。
片刻,姜媞便听见脚步声远去。
她抬头,见那人身影已经消失在长廊尽头。
姜媞莫名松了口气。
齐子静趴在窗口看着这样的场景,脑子里忽然想起来某一日父亲和他的对话。
“爹爹会和娘亲和好吗?”
那个男子眼睛里仿佛承载了许多他不懂的情绪,垂眸看着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会的。”
到了晚上,齐子静依然缠着姜媞陪他,姜媞便与他讲了几个故事,他才慢慢睡去。
姜媞看着他的睡容发了会呆,等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才一面动手放下帐子一面掀了床头的灯罩要将蜡烛吹灭,“小少爷已经睡下了,你不必进来伺候了。”
她刚说完这话却陡然在余光里看到了齐琅的影子,等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屋内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你怎么过来了……”姜媞略带几分慌张要去将灭掉的灯重新点亮,却被人蓦地抓住了手腕。
“你跟我来。”
他说完这话便丝毫不给姜媞拒绝的机会拉着姜媞离开了屋子。
姜媞跟着他一路走,直到看清前面隐约的灯光,以及灯光旁边的马车。
直到姜媞被塞进了马车里,她才恍然大悟。
“你要带我出府去?”
“对。”齐琅没再回避她的目光。
“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里?”姜媞问道。
“到了你就会知道。”齐琅说。
姜媞微抿着唇,便不再说话。
此刻已然夜深,在马车的颠簸中,她竟生出几分困意,强忍了几分,却还是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光透亮,整整一夜马车仍然未停下来。
而姜媞却也没有觉得周身酸痛,可见这马车是经过特殊布置的。
她扫了眼仍在闭目养神的齐琅,忍不住掀开窗帘看向外面,却发现远处时群山和水田,阳光灿烂,草色如新,就连野花都透着灵气一般,在这里显得尤为艳色夺人。
只是看到这样场景的姜媞却在下一瞬僵硬了神情。
这里,是记忆的萌芽地。
早些年,她们一家人都还宁静和平的生活在京城之外,她的爹也只是个外放官员而已。
姜府住在闹市,可她却很喜欢偷偷地跑到这个小山村的小溪里来钓鱼。
对她而言,穿越的世界是个全新的世界,她不仅没有因为失去现代便捷生活的物质而感到苦恼,反而还带着几分返璞归真的趣味,爬树掏鸟蛋,上山挖野参,下河摸鱼,她把所有熊孩子做的事情一件不漏的事情都做过。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因为压抑的生活而变得成熟而安静。
“这里是齐家村。”齐琅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对她说道。
姜媞转头看他,心中无数情绪翻涌。
光是一件荷包这样的旧物都足以令她崩溃,那么旧地重游的滋味,又该如何是好呢?
“公子,咱们到了。”
轿夫将马车停在了老林边缘,姜媞下了马车,看到四周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哪怕是在这里吃过的一颗糖,站在这里似乎都能感受到当时的甜蜜。
姜媞往前走去,地上的泥土还带着几分湿润,脚下那种柔软的触觉,让她有种回归过去的错觉。
远处水田里的人弯着腰忙活,也有那么几个带着好奇朝她看来。
这里已经很少有打扮得这样光鲜的人走动过了。
齐琅将姜媞带到了他的旧居。
他住的地方偏僻,多年未回,屋子却仍旧保持的当年的样子,让姜媞很容易就认出来了。
姜媞走近几步,却看到桌上压着一泛黄的旧纸,纸上写的字迹无比熟悉,正是出自她的手。
鸾胶戏续轻粘唾,犹爱夜来灯下事
魂消甚,愿檀郎尝惯,同苦同甘
漫道香津同玉液,与朗搅同共绸繆
难怪檀郎爱弄舌,几回深卷几回咽
姜媞摸着上面有灼痕的一角,心中明了。
这就是她在书房里丢失的那张纸,彼时她想烧毁,却被风刮跑。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看到这张纸,却没想到它会出现在这里。
“你还留着这些做什么?”姜媞轻声问道。
齐琅不应她的话,只在她身后轻声道:“鸢鸢,我们和好可好?”
姜媞眼中透出一抹惊愕,忍不住退后一步。
他那样恨她,又怎会要求与她和好呢……
“你不恨了吗?”姜媞问道。
“我自然是恨的。”齐琅道,“你离开的时候我恨,你背叛我的时候我恨,你不认自己的孩子我恨……我先前做的事情兴许很过分,但只有那样,我才能在你身上看到我想要看到的东西。”
她的妒忌,心甘情愿雌伏在他身下,哪怕是为了一些特殊的权利,为了旁的人,哪怕她是被逼的都好,只要能主动靠近他,他都会在一种病态的享受中沉醉。
姜媞看着他的脸,却无法从那张冷漠苍白的脸上看到任何脆弱。
只是他的唇薄紧绷下垂,是个冷情之人,他的眉眼如墨晕染,里面只倒映了一个她,而那个“她”的眼中又好似倒映着少年齐琅……
姜媞的思绪忽然打乱。
她慌乱地挪开视线欲转身,齐琅伸手扶住她肩头,吓得她瑟缩地躲开。
姜媞忽地站起来推开门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身后的人有没有追来,此刻却只想躲开这一切。
可天不遂人愿,下一刻她一脚踏空整个人掉进了一个坑洞之中。
这是一个陷阱。
姜媞摔下去几乎是天翻地覆,在里面滚了几圈,摔得头晕眼花。
等她缓过来睁开眼时,她看到的是湛蓝天空,偶尔也有几只飞鸟路过。
姜媞躺在地上有些懒得动。
这是她第二次摔进了这个陷阱里,第一次正巧在七年前……
她和齐琅第一次的遇面……
“鸢鸢,你可有碍?”
紧追而来的齐琅出现在坑洞的上方。
姜媞看到他丝毫没有讶异,只是坐了起来,整理身上的尘土。
他丢了绳子下来,道:“你把绳子绑在腰上,我拉你上来。”
姜媞闻言连眼皮都未曾动过,只是抱膝坐在地上,恍若未闻。
齐琅等了片刻,见她仍旧不为所动,索性将绳子收上了地面丢了老远。
姜媞只当他放弃了,不想下一刻对方便从上面也摔进了坑底。
齐琅颇为狼狈地落在姜媞身旁,他的脸紧绷着,看也不看姜媞一眼,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你该记得,那个时候就是在这里,我救了你。”他忽然开口道。
姜媞僵硬地挪过头去,道:“我的脚好像崴到了。”
她显然是不想与他探究这个话题。
齐琅见她回避的厉害,只好沉默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竹筒,他只一扯引线,一个信号烟花便在天空中炸开。
片刻,便有人过来将他二人救了上去。
姜媞又被带回了她方才逃走的茅草小屋。
齐琅帮她检查了一下脚上,幸而发现只是扭伤,他帮她涂抹了些药膏,随即便去烧水。
他做这些事情十分熟稔,卷起袖子来,却也不沾染乡俗之气。
姜媞那会儿还想,兴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所以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极为好看的。
可现在看来,他本就不是河中寻常鱼虾。
“你身上兴许也有擦伤。”齐琅走到她跟前,手中还拿着一个拧干的帕子。
姜媞道:“我自己来。”
齐琅将帕子交与她,转身走开。
姜媞这才慢吞吞解开了衣裳,将衣服褪到肩头,露出背后一处擦伤。
那处面积极大,擦伤的中心已然洇出了鲜血,周围还有泥灰,姜媞背过手去擦,却不妨擦到了破皮之处,疼得她险些咬舌。
正当她再次抬手,手中的帕子蓦然一空,她转头却见齐琅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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