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严肃着脸,肤色偏黑的面色上波澜不显,四平八稳道,“世子爷盯着呢,不会让刘询出事的,夫人别担心。”春香低头整理梳妆盒,眼皮都没掀一下,完了,从袖子里掏出铜镜,雾宁妆容精致无可挑剔,她却不同,风吹日晒久了,脸上沾染了风霜,皮肤粗糙了许多,下次回京,只怕她娘都认不出她了,十几岁的花样少女,乍眼瞧着和二十几岁的妇人没什么区别,想到这点,她烦躁的收起镜子。
雾宁以为她拿出镜子要梳妆,见她照了两眼镜子略微恼怒,不由得往春香身侧挪了挪,脆声道,“春香,你可是要梳妆?用不用帮忙。”
对春香,雾宁心里始终存着愧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春香变成这副样子,多有她的缘故,语气不由得带着些讨好。
春香抬起头,对上雾宁愧疚的目光,怔忡了下,雾宁性子软,好说话,做主的是谢池墨,那才是要命的主儿,她心里未曾责怪过雾宁,因此,看雾宁面露愧色,她先软了下来,轻声解释道,“军营都是群大老爷们,奴婢做粗使活计的,犯不着妆扮得精致,世子夫人美就够了。”
这话乃她心底的实话,雾宁生得漂亮,浓妆有浓妆的妩媚,淡妆有淡妆的气韵,谢池墨乃一方将领,雾宁身为谢家媳妇,做个端庄稳重的贤内助才是最重要的,故而她为雾宁化了个淡妆,眉目温婉,气质如兰,看着和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没有区别。
雾宁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见她真没有生气,心底才松了口气,笑着和春香说起边溪城的情况来。
边溪地处三国交界,为巩固江山,朝廷在边溪城的地界修缮了道城墙,进入边溪地界到边溪城,总共有两道城墙,而军营驻扎于外墙内一公里的地方,绕过边溪城,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这些都是谢池墨和雾宁说的,雾宁一五一十的讲给春香听。
春香听得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这些情况,早在谢池墨来边溪的第一年她就知道了,从雾宁嘴里听来,没有半分新奇,但也不曾露出不耐之色,时不时附和一两个字,引得雾宁兴致高昂,又将谢池墨描述的边溪说了遍。
至于刘询的呐喊求救,雾宁自然而然忽略了。
马车停在军营,营帐内稍微有些官职又按耐不住都前去迎谢池墨他们了,这会儿看谢池墨身后没有随行的人员,众人不由得纳闷。
远处荒山后,一穿着铠甲的中年男子疾步而来,谢池墨挑了挑眉,跳下马车,吩咐春香扶着雾宁回帘帐,他声音低沉如水,男子身形微顿,和谢池墨打了十年交道,如何听不出谢池墨这会儿的心情,温光中面上冷静,心底却是波涛翻涌,暗暗回想自己数月来的所作所为,心里过了一遍才敢上前给谢池墨见礼,“莫将参见谢世子。”
谢池墨嘴里轻哼了声,没为难他,“起吧。”
这会儿,四周聚满了人,近处的侍卫,远处大树下操练的士兵,无不揉着眼,盯着马车内的动静。
这么多年,军营总算有像样的活着的女人了,能不让他们好奇吗?尤其从刘贤,刘辉,刘询等人的反应来看,这位世子夫人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哪,更厉害的是能把雷打不动的世子折腾得起不来床,放眼整个元周国,这种女人的数量少之又少,不知世子走了什么运,二十几年没女人,一来,来个绝色,他们想不羡慕都难。
一时之间,周围忽然寂静得针落可闻,众人翘首企盼,见车帘子掀开,一碧绿色衣衫划过视野,只见女子利落的跳下马车,惊鸿一瞥,偏黑的脸毫无遮掩的映入眼帘,忽然,众人激动期待的心情凉了半截,无不露出失望之色,脾气火爆的甚至小声骂了句脏话。
刘询夸世子夫人乃月中仙子,妩媚清丽,封京城第一美人也不为过,此时来看,这也太他妈吹牛了,他们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美到惨绝人寰的地步,刘询的话,往后是万万不能信了,刘辉的话也是。
众人心情复杂,打从听到谢池墨会带雾宁回边溪的消息传来,全军上下,无不期待着看看雾宁的容颜,为此,绕着世子夫人的话题谈论了一个多月,结果,却是这么个平凡的人,真是太失望了,论起来,刘贤估计早知世子夫人姿色平平,所以没当他们打听世子夫人模样性情的时候,他才唉声叹气,欲言又止,想来是为世子感到不值。
他们世子丰神俊朗,英姿勃勃,果真哪,鲜花最后还得差在牛粪上,否则的话,古人为何说男才女貌而不是男貌女貌呢?
不由得,他们为谢池墨感到不值。
火急火燎的刘贤刘辉追上来,察觉众人情绪不对,循着目标望去,一抹桃红色长裙的女子低着头入了帘帐,刘辉拍着胸口边顺气边抵旁边士兵的胳膊道,“怎么了?”
那人还沉浸在失落中,没看清来人,如实道,“还能有什么,本以为老天爷念世子爷守身如玉二十几年,会指一门好姻缘,谁知,哎,一言难尽。”
刘辉拧眉,怒斥道,“说什么呢,世子夫人品行端庄,气质出挑,和世子爷乃天作之合,你的话传到世子爷耳朵里,看他怎么收拾你。”
说话之人反应过来,看是世子爷身边的刘辉,急得咬到了自己舌头,着急解释道,“辉侍卫,我,我乱说的,你可别告诉世子爷。”
刘辉不是为难人的性子,点了点头,只听周围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他屏住呼吸,细细一听,眉心拧成了川字,随即扬唇一笑,一大群活人是瞎的吗,竟然说雾宁长得丑,平日见到只母鸡都恨不得绞尽脑汁称赞两句美的,如今眼前有活生生的美人却视而不见,看来,谢池墨要验兵是对的,再不把他们拉出来溜溜,脑子都生锈了。
他侧目看向刘贤,见他皱着眉头,像有化不开的愁绪似的,他伸手捶了拳刘贤,“怎么了?”
刘贤低低叹了口气,摇头道,“没看见他们吵起来了,都快为世子夫人的容貌争执得打起来了,传到世子爷耳朵里,咱都得遭殃,你劝着他们。”
雾宁是美是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她是谢池墨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的世子夫人,这就够了。
刘辉想想也是,这么多年,谢池墨身边也就一个雾宁,平日在他们跟前和玉面罗刹似的,在雾宁面前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丈夫,在客栈刘询是如何遭殃的他可记忆犹新呢。
“我看见世子夫人侧颜了,美得无话可说,你们别瞎嚷嚷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为了巴结世子,竟然睁眼说瞎话,那种肤色和身段,再美能美到何种程度,哼,阿谀奉承的小人。”
“你他妈才是小人,那么个美人在眼前你看不见吗,你生的是双假眼不成?”说着,男子伸手掐住对方肩膀,抬腿一踢,将人扛在肩头摔了出去。
“你才生的是假眼,美就是美,丑就是丑,老子有一说一,不像你......”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牙呲欲裂的要还手,周遭的士兵跟着动起手来。
眼瞅着要闹出动静,刘辉大声呵斥一声,“给我绕着营帐跑五十圈,跑不完,不准用午饭。”
顿时,吵闹喧嚣烟消云散,不过人人脸上都带着不忿,边上的温光中不动声色,他心知谢池墨的性子,回来第一天遇着这种事,没准整军将士都没个好下场,念及此,他沉声道,“七十圈......”
立即,众人作鸟散状跑开,七十圈,别说午饭,晚饭他们估计都赶不上了。
春香收拾好行礼,走出帘帐,留谢池墨和雾宁在里说话,听着远处传来士兵们整齐的喊声,不由得纳闷,温光中掸了掸胸前的灰,向春香抱拳道,“世子夫人缺什么东西春香姑娘尽管提,我让人去城内买。”
春香福了福身,礼貌道,“温副将客气了,刘辉他们在,奴婢托他们走一遭就成。”
温光中眼里闪过一瞬的讶异,很快恢复了平静,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丫鬟,哪怕素未谋面,她一眼就认出自己是何人,这等眼力,不是谁都有的。
他若有似无多打量了春香两眼,不怪下边士兵为世子夫人是美是丑打了起来,春香穿的是女装,走路做事英姿飒爽,和男子无异,身段不好不坏,一张脸平平无奇,管中窥豹,以小见大,奴婢的行事作风能看出主子的品行,世子夫人,没准真不是美人。
方才匆匆一瞥,世子夫人又低着头,估计不知他,许多人都没看清世子夫人的容貌......
日头偏西,很快缩成火红的球掉落山头,片刻的功夫,只留下整片红。
雾宁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不少,听到外边有喧闹声,问春香发生了何事。
春香边伺候她穿衣边说了白日发生的事儿,“夫人可要出去转转?温副将说有晚宴,为您和世子接风洗尘的。”
雾宁点了点头,道,“时辰还早着,你陪我转转如何?”
往后,她和谢池墨就要在这住下了,她不像像以往关在院子里哪儿也不去,她想出门走走。
“好哪。”春香应得轻快,为雾宁穿衣的速度更快了。
而营帐外,一脸不情愿的刘询和刘贤凑在一起,嘀咕道,“说吧,为什么阻止世子夫人参加晚宴,你小子搞什么鬼?”
刘贤望着渐渐黯淡下去的天色,愁眉不展道,“近日边溪城有异动,下边人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世子夫人参加晚宴,不知多少人会犯红眼病,男人一犯病要么灌别人酒要么灌自己酒,若有人今夜行刺怎么办?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不喝酒是最好的。”
如何才能不喝酒?只有雾宁待在营帐,谢池墨心系娇妻,定会提早回来,如此一来,大家醉酒的机会就没了。
谁让谢池墨霸道,他一离席,管你吃喝是否在兴头上都得散,这样的话,晚宴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刘询盯着刘贤,脸上东一块青一块,斜眼道,“你说的倒是实话,但你会这么好心?”
刘贤翻了个白眼,他也不想好心,但总好过谢池墨在宴会上杀人吧……
他只盼着,新的避火图早日送来,消去某些人眼中雾宁的痕迹,否则的话,事情就棘手了。
“你翻什么白眼?”刘询白日受了羞辱,对人的眼神神情正是敏感的时候,见不得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翻白眼,总觉得他们是在议论他大街上丢脸的事儿。
若不是他和布庄掌柜有几分交情,冲他捂着裤裆进布庄,掌柜能报官将他抓进天牢,判他个侮辱良家妇人之罪了。
“明知故问。”刘贤本意是指担忧士兵们安危之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为整军将士考虑乃情理之中,翻白眼乃单纯的嘲笑刘询无知罢了。
谁知,刘询会错了意,以为刘贤指的是他被扒光了扔大街上的事儿,立即炸毛了,“好啊刘贤,你也嘲笑我是不是,大家都是兄弟,你竟然见死不救,还幸灾乐祸,你给我等着。”
“……”刘贤心里苦,他先担心谢池墨那方面不行,后来又担心雾宁被人识破,眼下要操心新的避火图为何没有踪迹,哪有心思搁在他刘询身上啊。
长长叹息一声,回过身,看刘询怒气冲冲走远了,他摇摇头,无奈的回眸望了眼紧闭的营帐,更加发愁的,若新来的避火图仍然是他们家世子夫人的图册,他该怎么办啊……
☆、第026章 夺避火
军营一面临山,地势还算平坦,眺目望去,能看见山头绵延不绝的城墙,出了这道城墙,据说就是越西国和越东国的地界,雾宁和春香不敢走远了,早在雾宁休息的时候春香独自转过了,荒郊野外,寸草不生,比起京城的姹紫嫣红,绿树成荫,的确算得上艰苦了。
刘贤跟在一丈外,生怕有人胆儿肥,冲上来冒犯了雾宁,这会儿挨了罚的士兵们正堵着火头军一帮人要饭吃,没心思打探雾宁,这让他松了口大气。
雾宁沿着营帐走了圈,泥土长久被人踩踏,磨得光亮,她稍有疑惑,春香在身侧解释,“奴婢打听到,众将士每日清晨皆会沿着营帐跑步,走得人多了,路自然光亮许多。”
雾宁笑了笑,联想出门时听到的声音,她问道,“白天听到一群人的喊声,可是他们跑步时发出来的?”
春香点了点头,整军将士,上下有口号,激扬斗志,这种声音,往后还会听到。
雾宁心下了然,想起另一件事,不由得岔开了话题,“春香,军营里只有你我是女子,火头军是给将士们做饭的,吃的是朝廷的粮食,我们怎么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给谢池墨,无论贵贱都会跟着他,但是,谢池墨他们理所应当的吃朝廷,她却是不行,无功不受禄,她寻思着买些粮食回来自己做饭。
盯着春香不解的目光,雾宁温煦道,“春香,你会生火做饭吗?”
雾宁停下脚步,等春香回答。
春香凝望着一脸认真的雾宁,说实话,不是雾宁提出来,她压根没把这件事往心里去,雾宁乃谢家媳妇,尊贵的世子夫人,到了军营还差她一口饭吃不成?
然而,雾宁说的实话,军营不比朝堂,朝廷下发的粮食衣物皆按人头算的,雾宁和她若跟军营的将士凑一堆吃饭,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只怕会对谢池墨不利,谢家靠着太后,恩宠不断,所谓树大招风,暗中算计国公府的人比比皆是,把柄落到那些人手里......
可是,要她自己生火做饭,她做不来,国公府下人等级分工严明,有专门的厨娘,轮不到她头上,她从小就不会做饭,更别说生火了。
想了想,春香询问雾宁的意思道,“夫人听听这个法子可行?奴婢差人将平日用的粮食买回来送去火头营,让他们帮忙做饭,每个月给工钱,如何?”
她们出了粮食又给了工钱,不会落下不好的把柄了吧。
春香直觉这个办法可行。
却看雾宁望着不远处,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像出了神,她眉头微皱,顺着雾宁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往前走一步道,“刘贤在军营待了十年,明白军营的规矩,奴婢问问他的意思。”
旁边小径跑来一灰色布衣的少年,正俯首帖耳和刘贤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刘贤面色大喜,高兴得嘴角都歪了,春香觉得可疑,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她和刘贤等人也算打小就认识了,小时候他们一本正经,谁知来了军营后,个个性情大变,跟无赖地痞流氓差不多了,脸皮厚若城墙,荤话出口成章,全然没了翩翩公子的形象。
少年语气含糊,她隐隐约约听到图册二字,具体内容不明。
刘贤这会儿心里乐开了花,又一批避火图要运送出元周国,底下的人孝敬了些,他得看看图册去,“你先回吧,我稍后就去。”
近日得了谢池墨叮嘱,城门口戒备森严,往回像避火图这种玩意是不用盘查的,眼下时局不同,即使是图册也得经过检查才能放行,这不,风声出去,底下人为了做生意,孝敬的东西更多了,他搓搓手,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个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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