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可能吗?
两人都陷入了沉思,良久,刘贤叹了口气,“世子爷认定的事儿谁都劝不住,你收拾行李回京吧。”
谢池墨对雾宁的感情多深他不知道,只是以谢池墨的作风,他真要休妻的话早就休了,不会拖到现在,更别论借着抓奸细的搜集避火图了。
避火图这事儿,摆明了是假公济私销毁雾宁不堪的过去,但谁敢多说半句?
春香隐瞒真实情况,被谢池墨知道,春香是免不了受责的。
谢池墨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么多年,谢池墨唯一纵容的,就雾宁一人。
刘贤拿着公文,步伐沉重的走了出去。
士兵们在练武场操练,谢池墨站在上首指挥,刘贤心事重重的走上前,凑到谢池墨耳朵边压低声音道,“公文送来了,城门又拦下了楚阗的信件,京城楚家那边派来接楚阗的人被我们的人拦住了,长此以往不是法子。”
雾宁的事儿闹得满城风云,楚阗妄图以此牵制谢家,将边溪的事儿事无巨细写了下来,其中不乏弹劾谢池墨的奏折,但没出城就被守城的士兵拦下了,不仅如此,还抓了楚阗身边的小厮,以敌国奸细的由头关进了监狱,楚阗窝着火,要回京像皇上弹劾谢池墨。
谢池墨置若罔闻,以楚家有敌国奸细为由将楚阗软禁在城中。
楚谢两家的梁子,这回结大了。
楚家没有楚阗的消息,怀疑边溪出了事儿,写了许多信质问谢池墨,都被谢池墨当没用的纸烧毁了,楚国舅暗中派人来接楚阗回京,那些人中途被逃出来的流民牵制住了,消息传回京城,楚国舅一定会弹劾谢池墨的。
若有心人再煽风点火,事情就遭了。
谢池墨擦拭着手里的剑,如墨的眼神在场内逡巡,淡淡道,“再过两天,让知府送楚阗出城,收拾行李,我们也准备出发了。”
越西国折损了主帅,一时半会掀不起风浪,接下来,是他们收复失地,一雪前耻的时候了。
刘贤俯首称是,想起雾宁,他迟疑了番,道,“夫人身体不太好,您要不要回去看看?夫人说避火图出自于一位老爷之手,她知道些事,想亲自和您说。”
谢池墨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眼神一凛,举起剑,指着当中一名士兵道,“想死在战场上我现在就成全你。”
男子浑身一颤,立即打起精神,手里的长矛挥舞得更用力了。
谢池墨移开视线,侧目斜了刘贤一眼,“你方才说什么?”
“夫人身体不太好,而且她问起您回京的事宜,奴才没有否认。”雾宁整日拘在主院,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他听得出,说起谢池墨离京,她眼里满是难过。
谢池墨淡淡嗯了声,“请大夫去看看,我忙完了就回去。”
他记不住有多久没见过雾宁了,开战在即,他忙着布置,还要查越西国安插在军营的眼线,他没心思放在避火图这件事上,春香隔几天就会送衣服鞋袜来书房,想来她过得不错,只是听刘贤的话,她或许过得并不太好,不知为何,他阴郁的心情有所舒缓。
他宁肯她过得不好,也不愿从春香嘴里听来她当个没事人似的活着。
刘贤看他心里有数便没有多说。
他把话递到了,本以为谢池墨见过雾宁,两人回不去从前,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住在同一所宅子,却过着陌路人的生活,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下午秦源来了,让谢池墨即刻动身回京城,太后身体不好,皇上日夜守在身侧,朝堂弹劾他的折子越来越多,皇上有心无力,恐怕压不住了。
谢池墨将手里的事儿交给韦安和温光中,至于络腮男,他不准备留着,“人不能留着,把梅老板带出来,我要带他回京城。”
梅老板不认识上边的人,但李家的人他不陌生,平时和李家来往密切的人他该见过,说不出名字,见着人认得出来就够了。
韦安面色凝重的应下,谢池墨想了想,吩咐黑衣去做,“消息暂时别放出去,留着有用处。”
黑衣嗯了声,箭步流星的走了,一刻钟的工夫走了回来,朝谢池墨点了下头。
谢池墨回京处理的事情多,带了刘彦刘辉几个侍卫,眼神扫到刘贤时,他滞了滞,好似想起一件事情来,“先回宅子。”
临行前,总该告诉她一声。
雾宁一整天心绪都不宁,布匹用完了,她无所事事,便去坟场擦墓碑,这儿埋着一家老小,年老的八十有余,年幼的才刚出生几个月,连话都不会说,雾宁不知道他们遭了什么难,一边擦拭墓碑,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杂草丛生白雪覆盖的坟场如今有模有样,待天儿暖和些了,她准备在周围栽种些树,让院子看上去不那么萧条。
人死前经历了痛楚灾难,死后,该有避身的场所,雾宁又想起她自己来,她不知道自己死了会埋在哪儿,春香不说她看得出来,秦岚云对她很不满意,要谢池墨休了她,离开谢家,她连个住处都没有,死了也不会有棺材。
她声音低沉,透着浓浓的凄凉,走到月亮形拱门的谢池墨身形一顿,看着干净整洁的院子,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坟场,他微微侧目,刘贤上前一步解释,“夫人将院子里的树砍了,说那些树无人打理乃是对死者不敬,等天暖和了栽种些新的,派人守着,隔三差五浇水施肥,算是对主人家的感谢。”
谢池墨蹙了蹙眉,雾宁声音低,他只能听到含糊不清的调子,连词都听不清,她从哪儿学的?
手里的巾子脏了,雾宁将其放入水中搓了两下,抓着拧干水,继续擦拭,提着水桶的竹香发现拱门处有人,看是许久没露面的谢池墨,吓得差点跳了起来,蹲下身,抵了抵雾宁胳膊,小声道,“夫人,世子爷来了。”
雾宁下意识的抬起头,便看到了门口的谢池墨,他一身墨色竹纹直缀,眉目深邃,如潭的目光正晦暗不明的望着自己,雾宁以为自己见着他会激动,不知为何她心头极为平静,放下手里的巾子,洗干净手才慢悠悠站起身,嘴角尽量扬起一抹笑来,温声道,“世子爷来了。”
语气轻柔,就像平时他从军营回来,她迎出去时见着他说的话一样。
只是,那时候她健步如飞,一脸殷切和期待,而如今,笑意却不达眼底。
谢池墨眉峰微蹙,站在原地没动,不着痕迹打量着四周,春香说她每日都会来坟场扫坟,没想到她把坟场打理得像花田,整齐,干净,好似春风拂过就会开出花来,他的视线从周遭落到雾宁脸上,眉头拧成了川字,她瘦了,瘦了很多,脸色苍白,衣服空荡荡的,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他视线一转,落在了竹香身上,眼神陡然一沉,“你们怎么照顾夫人的?”
雾宁步伐微滞,喉咙热得厉害,抿了抿唇,压下喉间不适,解释道,“不关竹香的事儿,我每天都有按时吃饭,可能天气的原因,就是不长肉,你怎么回来了?”雾宁走得很慢,目不转睛的盯着谢池墨,专注而认真,好像要把谢池墨刻入心里似的。
谢池墨不喜欢这种感觉,大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好像寒冬的雪,带着浸骨的寒,“手怎么这么冰凉?”
雾宁摇头,仰着头,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谢池墨拉着她往回走,经过刘彦身边,雾宁注意到他手里的公文,是刘贤见她时拿着的那份,她轻轻地问道,“是不是要回京城了?”
谢池墨步伐一顿,没有否认,此次回京干系重大,他要求下边保密,不知雾宁从何处听来的。
“回京处理点事儿,坟场的事儿交给丫鬟们,你好好养着身子。”
雾宁没有点头,也没有应下,浅笑盈盈的岔开了话,“我给祖母送了两双鞋子,春天穿刚刚好,你带回去送给她老人家。”
“来不及,我马上就走,留着下次吧,我让刘贤留下,有什么事你和他说,外边不太平,你别到处走。”京中是何局势不可知,秦源说有人弹劾他在边溪画地为牢,坐地为王,不把朝廷的律法放在眼里,为非作歹草菅人命,太后病重,皇上心力交瘁,被闹得不可开交,长此以往,怕是皇上都保不住他,他必须回京一趟。
雾宁手颤抖了一下,缓缓低下头,望着二人交握的手,有些失神,谢池墨一本正经,人前卿卿我我的事他极力反感,这会儿去当着外人的面主动牵他的手,明明该高兴地,他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你还会回来吗?”
谢池墨没料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当然要回,你别害怕,你嫁给我,我就一辈子会对你好。”
这话是他的真心话,他娶她的时候他就存着护着她一辈子的心思。
雾宁重重嗯了声,得知他离开她没多大的反应,此刻却不由自主落下泪来,谢池墨往后瞅了眼,刘彦等人会意,俱默契的转头,别开了脸。
谢池墨停下脚步,捧起她的脸,缓缓落下一吻,她的唇湿润而冰凉,他眸色暗了暗,不由得加深了这个吻。
这些日子不见她他也不好过,身边忽然没了个人,夜里辗转难眠,明明没有她之前他照样过得好,如今没了她却是不行了。
雾宁踮起脚,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声音沙哑哽咽,她埋在他脖子间,失声道,“我们会分开吗?”
这么久他都不回来,她明白他是嫌弃自己了,可她没有办法,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成那样子,如果,如果她知道他会嫌弃,她宁肯没遇见他。
谢池墨回抱着她,双手加重了力道,“不会。”
他娶了她,就没想过休妻,除非生死,否则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这话说出口,沉甸甸的胸口突然如释重负,浑身轻松下来,他总算清楚他要的是什么。
只要她在他身边,过去的事儿都什么关系呢?
雾宁搂着他,哭得情难自已,谢池墨没阻止,任由她发泄够了才松开她,“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吩咐竹香。”
春香是秦岚云的人,不能留下了。
雾宁吸了吸鼻子,脸上梨花带雨,眼睛都肿了,看谢池墨领口一片湿润,她掏出手帕,一点一点擦干,谢池墨拉住她的手,眸色沉沉,“我走了。”
雾宁一滞,慢慢松开了手,收起手帕,挽住他的手,声音还哑着,“我送你出门。”
谢池墨没有反驳。
二人手拉着手,像散步似的朝垂花门走去。
雾宁只把人送去了二门,她的容貌,不适合抛头露面,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名声,她知道。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她转过身,看向竹香,后者忐忑不安的上前,“夫人。”
“竹香,世子爷说不会离开我,你说他的话可信吗?”
她曾经最信任的是陆琛,但最后,骗她最深的人就是陆琛,谢池墨说他们不会分开,是安慰她的吧。
竹香不好回答,谢池墨说一不二,换作其他事,她会毫不犹豫点头,然而这种事,她觉得不是谢池墨一个人能做主的,谢家其他人不会承认雾宁的。
雾宁了然的笑了笑,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她肩头,“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他不过是安慰我的,回了京城,他就不会回来了。”
说完,她不受控制的调转身子,朝着谢池墨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追到门口,只来得及看到扬长而去的身影,谢池墨,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抚面大哭。
她不想和他分开,她嫁给他的时候就希望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他是她的丈夫啊。
宅子里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是不同于以往,较之前更安静了,春香走了,雾宁身边就剩下竹香和苗香二人,天气暖和了,雾宁问刘贤要了二十几株树苗,全移栽去了坟场,空闲的时候,她就回想她以前的生活,将和老爷有关的事儿一件一件写下来,她写得慢,常常一件小事她都要写许久,竹香在旁边研磨,抵不住好奇会问雾宁之前的事儿,雾宁会认真和她说。
以前的日子,好似从不懂何为难过何为悲伤,一整天什么都不做也开开心心的。
陆琛会逗她笑,会给她讲故事,无忧无虑。
关于她的过去,整整写了几十页纸,事无巨细的全交代清楚了。
树苗活了,绿油油的开出了叶子,雾宁一株一株的浇水,态度虔诚。
齐腰的树苗,竟比不过她身形单薄。
陆琛担着水桶,眼神复杂,“雾宁,你想在这等他一辈子吗?”
雾宁蹲着身子,松了松树苗周围的土,放下一坨晒干的牛粪,又拿土将其盖上,捡起旁边的勺子,舀了一勺水灌上,眼皮都没抬一下,“我想呢,他走的时候说过会回来的。”
她真的想,想他,想等他。
陆琛放下水桶,跟着她蹲下身,望着她渐渐湿润的睫毛,眸色渐黑,“我陪你吧。”
雾宁抬起头来,盯着他认真的眉眼,片刻,挑眉笑了,“不成呢,你答应我的,过几日就带我走,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陆琛欲言又止,在她清澈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啊,久了没写,心境变了,这一章我是哭着写完的,虐点好低的感觉。
下一章发红包~
☆、第42章 042 护短得很
雾宁垂着头, 湿润的睫毛颤动了两下, 终究没有落下泪来,而是说起了其他,“世子爷走了,刘贤还在呢,你光明正大的过来, 会不会引起怀疑?”
刘贤功夫不弱, 雾宁人微言轻, 怕护不住他。
有的事儿, 谢池墨不问她, 她心里有数, 她, 陆琛, 老爷, 都牵扯到越西国的事情里去了。
陆琛目色渐深,蹲下.身, 抓起她的手,摩挲着上边深浅不一的划痕,这些日子她整日侍弄这些树,滑腻的手起了厚厚的茧子, 有些膈人, “刘贤手里事情多,抽不开身,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你真的想好离开了吗?”
半年不见,两人陌生了许多,她眉眼没变,对他的态度变了,换作从前,她从不会黯然神伤。
“雾宁.....”
“嗯,在呢。”雾宁仰着头,嘴角漾着清浅的笑,陆琛一时看失了神,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
雾宁看他不说话了,往前挪了两步,继续浇灌下一株树苗,陆琛跟着她,从旁协助,两人多年的交情,有些话,不必说,皆了然于心。
不管后悔与否,她都不会待在谢池墨身边了。
忙完院子里的活,雾宁身上出了薄薄汗渍,墙角栽种了几株花,那儿空出了大概一张床的位子,雾宁将桶里剩下的水全浇在上边,惹来陆琛侧目,“这儿留着可是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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