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先前对闵省田地丈量清理之事避之不及的郎中陆安宁,也不再只是单纯的将棘手之事推给顾云浩便作罢,也一改先前的做派,开始参与到闵省的田地清理之中。
当下这个局面,对于一心期盼新政得以顺利推行的顾云浩而言,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因着要配合三司调查徐景在闵省所为之事,这些日子,他们闵省清吏司较先前要忙了许多,但司里的官员却都没有一句抱怨之言,反而都是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毕竟没了徐景这样的权贵压在前面,他们要重新清理丈量闵省的田地,便轻松多了。
这日,散职时间已过,但司里的一众官员侍从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继续埋首忙碌着手头的事情。
顾云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动手整理了手头的资料册簿。
看着同一间公务室的杨光和李辉两位主事仍在忙碌,也不多言其他,直接道:“两位主事近日辛苦了,在下与人有约,先行一步。”
户部的主事,乃是正六品的官阶。
而顾云浩是从五品的员外郎,虽然在这偌大的户部不算什么,但在他们闵省清吏司,顾云浩之上仅有一个正五品的郎中陆安宁。在这司里面,他这个员外郎,其实便等同于‘二把手’了。
所谓官大半级压死人,更何况这个大了他们半级的人,还是右相孙惟德看重之人。
自从徐景之事后,孙惟德近来在朝堂之上一改往日作风,突然变得强势起来,甚至可以说不仅完全压过了左相杜允文,就连如今势头正劲的季铭也不有所不及。
朝中众人本就不敢小瞧孙惟德,如此一来,更是不敢招惹这位右相。
但好在顾云浩虽然为右相所看重,但却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待人接物也颇为洒脱和气,并无什么仗势之举,让人也不由心生好感。
而且,在公事上,顾云浩也是极有才能,遇着难事也敢担当、不推诿。
对于这样的上司,杨光跟李辉都是颇为信服的。
故此,见着顾云浩与他二人这般说话,李辉两人皆是笑道:“多谢大人关心,下官等忙完了手头的事便回去,大人请自便。”
对于李辉跟杨光两人的善意,顾云浩自然感觉得到。
只不过在官场上,作为上峰,既要懂得拉拢人心,也要晓得保持距离,遂也不再多言,只含笑点了点头,便出了公务室离开。
“东翁。”
刚一出门,却见赵启迎面走来。
赵启入部这段时间,尽是将全幅心思都放在新税制一事之上,现在不仅已经熟悉了户部的环境和公务,更已是顾云浩的得力助手。
只见他拿着一本田册,走至跟前,说道:“这乃是咱们司里新估算出来的闵省七州九府的田地亩数,以及估算下来的税入情况。”
顾云浩接过那本册子,略微翻了翻首页,却又递了回去,说道:“总算是估量出来了,你且拿着放到我书案之上,今儿我有约,只待明日一早看过后,若无差错,便可呈交上去了。”
闻言,赵启不由愣了。
以他对顾云浩的了解,这位年轻的东翁是个绝对的新政派,可以说是新政一事便占据了他的大半心思。
若放在之前,顾云浩要是知晓了闵省那边的估算册子得出来了,肯定是第一时间翻看查阅的。
如今却是要留着明日再看,决定先去赴约?
这个能让东翁放下闵省田地之事去赴约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知到底是何人,能让大人如此在意?”
这些日子以来,赵启跟顾云浩的关系近了不少,也并无那么多的顾忌,遂直接笑着问道。
“朋友。”
顾云浩轻声一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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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已经不早了,但因着日头长,朱雀街的大街上仍是人群往来不息。
明月楼是朱雀街上出了名的茶楼。
因着装修的雅致,颇受一些文人的青睐。
顾云浩自户部出来,虽是身上仍然穿着户部的官服,但急着赴约,也没在意那么许多,直接去了明月楼。
“顾大人。”
因着这些日子常来光顾,那茶楼的伙计早已记得了他,眼下见着自然热情非常。
顾云浩点了点头,道:“早间我遣了人来定下了雅室,是哪一间?”
“早给您预备下了。”
那伙计忙笑着说道:“在三楼呢,小的这便引您上去。”
闻言,顾云浩自然是含笑答允。
到了雅室,顾云浩临窗而坐,一面吃着茶,一面等待着。
时辰是有些不找了,只待一盏茶吃的差不多了,这时方才见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进来一个亦是身着从五品官服的年轻公子。
此人眉目俊秀,形容雅致,浑身上下散发着世家公子的良好气度——不是季航更是何人。
“云浩。”
季航进了屋子,一面笑着打招呼,一面理了理衣裳,直接坐在顾云浩的对面,说道:“明日要发送这一期的邸报,今天忙了些,可是等久了?”
“无碍。”
顾云浩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过才到了不久。”
见他这样说,季航也不多言其他,直接坐在另一侧,而后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直接仰脖一饮而尽,笑道:“可真是热坏人了,怎么今日找我有什么事么?”
“季兄,那日朝会之事……”
顾云浩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徐景跟闵地之事,我亦是曾向师祖建言。”
不错,当日他在户部查到了闵地田地的蹊跷,加上巴九去了闽江数省带回来的消息,这更是坚定了他推到徐景的决心。
既是为了他们重振陵江书院,也是为了顺利推行新政,更是觉得徐景如此做派若不受到惩处,实在对闵地数百万百姓不公。
只是,此事都察院也是掌握了不少情况,原本孙惟德也是想找机会在朝中刷一刷存在感,顺便打压打压季铭的气势。
故而,他们师祖两人一合计,便决定了由都察院出面弹劾徐景,从而逼迫季铭跟杜允文交恶。
这件事情,对于孙惟德他们右相一党来说,自然是一举数得。但是对于季铭来说,却是实打实的被孙惟德算计了。
而且这不是阴谋,还是阳谋!
孙惟德自然是不在意季铭跟季家,但顾云浩跟季航乃是多年的知己好友,他却是不能不顾及两人之间的友谊。
因而,在朝会之事后,顾云浩便找了个时间,派赵启送去了帖子,邀季航于明月楼一聚。
听闻顾云浩自己说起当日朝会之事,季铭也是有些意外的。
他亦是从五品的官员,当日朝会,虽然他未曾入太和殿内站班,不晓得里面的情况,但从那日朝中的氛围来看,便知那次事情闹得动静不小,加上事后季铭与他细谈此事,方才觉得右相孙惟德果真是老奸巨猾。
季航晓得,在徐景之事上,他的祖父是吃了暗亏的。
他一方面是有些担心祖父今后的处境,一方面又觉得如此扳倒徐景也算是功德一件,当然,他更是佩服孙惟德的手段。
不过,现在却突然见好友说,当日之事,居然是他向孙惟德建言的?
一时间,季航也是愣住了。
什么时候,他的好友已经有如此心机手段了?
“云浩,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听见季航这么问,顾云浩眉头一紧。
总归季铭乃是季航的祖父,他如此跟着师祖算计季铭,也不知这位好友会不会因此埋怨于他。
“不错。”
虽然担心因着朝局之事,影响了他跟季航的友谊,但顾云浩还是不愿说谎,遂直接说道:“当日季阁老对我师祖的右相之位逼迫甚紧,师祖于我恩重如山,我自是不能看着他地位不稳。”
“再则,徐景之事,确实是让人难容,我亦是不愿看着如此之人逍遥法外,甚至阻碍了新政,故此种种,方才建议师祖弹劾徐景,并借此警示季阁老。”
说到这里,顾云浩忍不住一叹,继续说道:“只是师祖思虑更远,不仅做到了惩治徐景,甚至还迫使季阁老进退维谷,以至于跟杜允文交恶。”
“此虽然不是我所预料,但事后我亦是仔细想了想,若我于师祖的位置,说不得也将如此行事。只是如此一来,必然损及了季阁老,我不知你……”
说到这里,顾云浩确实说不下去了。
他跟师祖孙惟德算计季航的爷爷,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坐在这里,让季航理解他呢?
不过,从心底来说,他还是不愿放弃与季航之间的友谊。
毕竟人生难得一知己。
“原来是为着这事。”
季航却是哈哈一笑,说道:“我说云浩,在我的印象之中,你可是最为洒脱的了,今日怎么作出这幅扭捏之态。”
闻言,顾云浩不由也被他惹得一笑,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洒脱之人,我也不过是故作姿态,自己骗自己罢了。”
“朝中之事,本就是个说不清对错的。”
季航一叹,一脸认真地说道:“不论是我家爷爷,抑或是你师祖孙相,那都是心思沉稳之人,他们的决定自有其道理,实在难以因着咱们而改变。”
“只是,若非你今日提起,我也是想不到,右相大人却是会听从采纳你的建议。”
季航继续说道:“不过,虽是因着右相之位,孙相爷跟我爷爷交恶,但我也不愿因着他们之间的纠葛,而影响了咱们的友谊。”
“我们同窗数年,甚至当初被戏称‘陵江双杰’,我季航是认你这个知己的。”
说到这里,季航顿了顿,眼中带着几分坚定之色,说道:“云浩,我想着,无论今后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散朝之后,你我仍是朋友,可好?”
“好!此亦正是我之所愿。”
顾云浩连忙含笑应下,说道:“季兄,如今季阁老跟我师祖之事,你我必然会牵扯其中。不过,我在此亦是向你说句真心实意的话。”
“我不愿师祖出什么事,也是不愿你们季家不顺,不过若是季阁老仍是如之前一般算计我的师祖,说不得我亦是会再相助师祖。只是,我亦是承诺,不会建言师祖对季家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至于其他的,顾云浩也是觉得自己实在不好许诺。
虽然师祖孙惟德信任他,但内阁大佬们的政斗,他即便得师祖看重,也是人微言轻,有的时候是说不上什么话的。
闻言,季航也是点了点头,他更是对此事体会颇深,当下也是说道:“我也是这样觉得,爷爷他们那个层面的争斗,有时候咱们是说不上话的,既然如此,不如不去深究里面之事。”
“不过,咱们得来个君子约定。”
季航继续说道:“你既然时常在为右相出主意,我亦是需为我季家打算,若是有何事对上了,咱们可不能互相埋怨啊。”
闻言,顾云浩粲然一笑。
“那是自然。”
第170章 第170章: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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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跟闵地之事,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是整整忙碌了一个多月,最后终于尘埃落定。
经过三司会审,最后查出都察院弹劾之事属实。
最近这些年来,徐景确实是利用职权, 威压闵地官员, 从而兼并瞒报田地,并操控闽江数省粮价,肆意盘剥百姓的血汗钱。
此案一出, 可谓是满朝上下一片哗然。
最后,元化帝一怒之下,下令抄家,却是在徐家抄出了几个地窖的金子并一些名贵珠宝、字画等物。此外,另又查出,徐景还乃是通达钱庄的股东,甚至在通达钱庄存有四百多万两白银。
这样的赃款家资, 已经顶得上华朝数月的税入了。
看着刑部杨海生呈上去的奏文, 元化帝龙颜大怒, 当场判了徐景绞刑。
当然,虽然对徐景跟闵地之事极为震怒, 但看着左相杜允文的面子, 却是并未追究徐景家人。
不仅如此,就连闽地几省牵连的官员, 也不过是罚俸或是贬官, 并未处以重刑。
不得不说, 在这一点上,元化帝还是颇有理智的。
毕竟,此事牵连了闽地数省,若是深究下去,首当其冲的便是闽地数省的巡抚,其次,只怕闽地各州府有一半以上的知府、知州都不干净,更不用说参与其中,又在最底层的知县了。
另外,还有那八闽粮庄跟汇丰粮庄下面操控的数家粮庄,也不知会牵扯出闽地多少商家来。
所谓法不责众,即便元化帝心中对此事已经怒不可遏了,但也只能将此事在徐景这里打住。
闵地之事就这么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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