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欢喜,顾云浩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不过片刻便走到了龙门之前。
但见龙门紧闭,两侧分列差役兵丁把守,不由掩面一叹。
只想着提前交卷跟堂试,竟然忘了这茬了。
本朝科考明文有令,乡试以下,考生皆可提前交卷,但必须得等到息考鼓响起,方才可以离开考棚。
这就相当于可以提前交卷,但交了卷后还不能走?
更悲剧的是,也是不许再回考座的,就只得在这龙门之下干,巴巴地站着枯等到申时末……
这倒是让一心欢喜想回去,找人分享喜悦的顾云浩哭笑不得。
得,穿到这里十几年,第一次装比,就这么不成功……
等了许久,顾云浩双腿有些发酸,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不斯文,只得于龙门一侧的水缸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
来往巡视的差役兵丁时不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一眼。
虽然他们见过很多提前交卷的考生,但大多或满怀心事,或志得意满地端立于龙门之下,确实很少见到哪个考生这样席地而坐,等着息考散场的。
对于这些,顾云浩只将头一偏,装作不知。
虽然他也要面子,但此时面子还是没有他的双腿重要。
只是他并不知道,此时在公堂方向亦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此人名为董睿,乃是淮安府衙的师爷,也是知府江程云最为看重之人。
将一切看在眼里,董师爷收回目光,步上公堂,凑到江程云的身侧,言道。
“东翁,……”
听完了董师爷的话,江程云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即又摇了摇头,似是无奈,似是愉悦。
待到申时末,息考鼓的鼓声大作,龙门缓缓打开。
顾云浩心里松了口气,提上考篮,抬步而出。
“小浩,这里!”
顾长光紧紧地盯着龙门口的位置,一见他出来,立马挥手喊道。
“爹,不是说不必在这里等我么?”
走到顾长光的身侧,顾云浩叹息道。
府试一场只考一天,且又题量不大,他实在是不想他爹跟着一起在这考场外干熬着。
“左右我也无事,就在这待着,反倒感觉安心些。”
嘿嘿一笑,顾长光又继续道:“喏,中午才考场里没吃好吧?这是我刚买的热包子,你先吃两口。”
一面说,就一面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纸包。
接过纸包,顾云浩看着他爹脸上尽是温和的笑意,不由鼻头一酸,心中更满是温润。
前世的他,自初中之后,便没有享受过父母亲的关爱。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到了这个世界后,居然还能有这样一个温暖的家庭。
“怎么?不喜欢吃包子?那咱们去吃馄饨,刚前我看到那边有一家小食铺子。”
“爹,没事的,我喜欢。”
啃一口包子,顾云浩对着顾长光笑着说道。
“走,咱们先回客栈。”
见儿子喜欢,顾长光当下便心满意足地道。
“哥,你瞧那人衫子上的印迹,那是不是在考场上惹事,被人踹出来了?”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顾云浩左右一看,并无旁人,不由暗暗诧异。
难道说的是他?
“哼,斯文扫地,如此不修边幅,竟然也配参加府试。”
循声看去,只见乃是一对衣着锦绣的两兄弟正对着他议论呢。
那位年幼的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年长的那位大概跟他年纪差不多,两人身后不远处站着两名仆人,其中一名仆人手里还捧着个考篮。
看来年长的那位也是今次参加府试的考生,而那年幼的孩子,想来是跟着仆人一起在此等候兄长罢。
顾长光也是听到那两人的话,当下就又上下细细的打量顾云浩,生怕他有什么损伤。
待转到身后时,果然见衣衫上有些灰尘印迹。
“小浩,你没出什么事吧?”
顾长光急了,立马出言问道。
“爹,你放心,我没事,等会再与你细说。”
先是安抚了顾长光,顾云浩眉尖一扬,走到那少年跟前,道:“我叫顾云浩。”
“哼,我管你是谁。”
那少年高贵冷艳地打量了他一眼,侧头一哼。
“你会记着我是谁的。”
说完这句,顾云浩便转身,拉着顾长光离开。
路上,顾云浩细细与他爹说了考场里的事情。
听到他居然被府尊大人当堂取中,顾长光亦是兴奋不已。
“府尊大人果真是有眼光!”
夸了儿子一番后,顾长光又狠狠地赞江程云。
府试时,考生都必须考完三场,但却是隔日一场,所以不过五天的时间,便能三场考完。
虽然顾云浩已经被堂取了,但一样还需考完后面两场。
不过后面两场考的都是贴经、墨义和表判。
这些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因而三场考完,顾云浩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疲惫。
待府试一考完,他便提议换一家便宜点的客栈,但顾长光却是不同意。
“府试那么费脑子,你才考完,还是别急着折腾,先好生休息才是正理,再住个一两天,也多不了几个钱,到底还是身子重要。”
即便顾云浩一再解释说自己并不觉得很累,但他爹就是坚持要让他好生休息。
见顾长光如此坚持,又想到后日府试就会放榜,确实也最多再住两三天,顾云浩也只得作罢。
父子俩的意见总算是达成一致,开始一起静待放榜……
第38章 第38章:发案(捉虫)
夜色如墨, 万籁俱寂。
淮安城褪去了白日的繁华, 浸润在一片安宁之中。
“咚……咚……咚……”
城楼上响起了三更的更鼓之声。
夜已经深了。
府试考棚的阅卷房内, 众多府学的学官们皆是齐齐松了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
看了看满房的试卷,大家心里暗暗自豪。
此次府试共有一千八百余人参考,且所有考生连考三场, 考完之后,又只隔一天就得发榜,因而阅卷官们的压力自是不小。
董睿虽不是府学学官, 无权参与阅卷,但作为江程云最为得力的师爷,亦是得要候在此处。
阅卷房内里有一中堂,自府试开考后,便作为了主考官江程云的休憩和阅卷之所。
此时, 江程云独自一人正端坐于案桌之前, 手里拿着一纸名册反复思量。
他面前的书案之上,正是放着此次府试前六十名考生的试卷。
只见他偶尔眉头一蹙,放下手中的名册, 又从那一摞试卷中翻出一张卷子。
细细看过之后,或是继续往下看,或是执笔改动那纸名册。
“东翁,吃盏茶吧。”
董睿此时进来, 端了盏热茶小心地置于案上。
回过神来, 江程云放下手中的名册和毛笔, 先两指揉了揉眉心, 随即端着那茶呷了一口。
感觉茶在口中涩苦回甘,江程云精神稍振,整个人的疲态也退了两分。
“外面的事情都妥当了?”
放下手中的茶碗,江程云问道。
“正是,学官们已经将试卷全部整理了。”
“那便好,此次考生众多,他们也实在辛苦。”江程云满意地颔首说道。
“东翁鞠躬尽瘁,为国举才,更是令人钦佩。”
听了董睿的话,江程云只瞥了他一眼,便道:“怎么跟人学了这套来?罢了,你来看看这个。”
言罢,便将那纸名册递了过去。
双手接过名册,董睿看了之后,不由双目一闪,面上也带了几分诧异。
“这名次只怕……”
“如何?”
江程云只觉疲惫不堪,索性往那背椅上一靠,问道。
“其余倒是无碍,只是在下认为,这前十之位,东翁可还需再斟酌斟酌?”
想了想,董睿谨慎地道。
听了他这话,江程云亦是眉头一皱,脸上皆是烦闷之意。
他又如何不知董睿的意思。
虽说府试仅仅只是童试,且皆由他一人做主。
但也正是只因他能独断,才多了这中间许多的麻烦。
首先辖内各县县令这些年都没什么大错,总不能不顾他们的面子。
这各县的案首自然是得要取中的,位次也不好太靠后了。
再则,本朝科考规矩,不论身居何职,家中晚辈科考一律需回祖籍之地参试。
他们淮安府本就是是富庶之乡,且文风鼎盛,多的是名门望族,这些人家也不能不考虑。
说不定这厢把人家孩子弃录了,明日别人家中当侍郎、做宰相的长辈就得到了消息,心里记下这一笔。
最后贫寒人家的子弟也需要照顾一二,毕竟寒窗读书十余年,已经很是不易,还得给这些学子们一个上升的通道。
再加上淮安一共六县,这也最好是要通盘考量,即使做不到雨露均沾,也不可相差太过,不然容易引起考生们闹出什么事故。
总不能临川县的考生取录一二十个,而西乡的考生只取中一两个吧?
因此种种,在拿到这份名册之后,江程云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江程云原本也想着尽量做到各方平衡,但渐渐地就只觉心里憋闷。
科考本是为国选才,而今掺合进这么许多东西,他实在是觉得有些腻烦。
“此次的六十份上卷皆在此处了,你去瞧瞧。”
说起前十名的次位,江程云更是不耐,便随意一指案上的那一摞卷子,说道:“本府倒是有心给西乡县令一点面子,可你去看看,有几个是看得过眼的?”
听了这话,董睿亦是神色稍敛,微微垂了垂头。
“在下是怕这榜告一出,西乡士子不服。”
“哼,本府到任淮安几年,每年必到各县巡视,今次府试之前,也曾听闻有个西乡五杰的名头,还心感宽慰,只当是能通过此次府试,选出一些才识品行皆俱的士子。”
说到这里,江程云的怒意更甚,便冷冷一哼,道:“现在看来,竟都没甚真才实学,倒是不知那西乡县令是如何选才的。”
这话已经涉及官场,董睿更是不敢多言。
“而今科考虽然看重实才,但名声也不可忽视。”
思量了片刻,董睿斟字酌句地道:“士子之间,为着名声,彼此吹捧,互相造势也是有的,想来是西乡更甚一些吧。”
“哼,朝廷开科取士,为的是选拔贤良之才。虽然而今世风日下,但本府不论旁处如何,只在本府任内,淮安府取定要做到公允。”
说到这里,江程云冷冷一哼:“俗话说文能观人,本府不愿要那没有才识的沽名钓誉之徒。”
当然,还有一话,江程云并未说出口来。
那便是通过府试,选出些贤良之才,对他自己本身,也是大有好处的。
虽然府试只取五十人,但他江程云亦是这些童生们的座师。
若是日后这些士子出息了,能考上进士入朝为官,也就相当于就多了一些人脉。
要知道官场之中,波卷云诡,人脉乃是相当重要的资源和财富。
就算是为了今后为官之路,江程云也很是真的想通过府试选出一些良才。
见他话已至此,董睿不言其他,只双手一揖,赞道:“东翁公正廉明,实乃旁人不及,不过未免考生疑惑,还是须得再想点办法。”
“你认为该当如何?”
“以在下愚见,可否将取中考生的卷子抄录了贴榜?”
董睿建议道。
“不可!”
哪晓得话刚出口,便被江程云否定道:“朝廷明文有令,各地科考不可轻易更改,此话不必再提。”
说到这里,江程云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还是让书吏们务必存好卷本,即使有什么变故,也有据可查。”
“东翁所言甚是。”
董睿看了一眼那名册,思忖着江程云的心意,试探地道:“那顾云浩的卷子在下亦是看过,着实是好文章,这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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