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元阙十分惊奇了,“蜀山……会收胡人为弟子?”
这话问得无礼,连织萝都瞪了他一眼。
合勒没有生气,那少女却不愿意了,撇嘴道:“胡人怎么了?师父说蜀山上还有妖修呢!何况我们是师父来皇都之后才收的弟子,跟蜀山有什么关系?”
承华是蜀山弟子,收的徒弟当然和蜀山有关系,没有禀明师门便随意收的么?
但织萝懒得解释,只是道:“我们店里这帮工,别的倒好,就是嘴欠,希望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权当他方才没开口罢了。难怪承华先生如此稀奇这剑穗,这块玉真是好物件。”
少女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然后问:“怎么样,织萝姑娘能修么?”
“这玉线磨损得厉害,不知承华先生是想全都换一遍还是单把流苏续上?”
这话好像师父出门没说过呀?要不要回去问一问?少女露出一脸纠结的神色,将自己的内心所想全都卖了。
一直不爱开口的合勒却忽然道:“玉线都泛白了,换上新的一定会特别明显。还是都换了吧。”
少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当即做主道:“那就都换了吧。多少钱?”
“这个结子大,手法似乎也挺复杂,修起来有点麻烦,与之相似的玉线也不好找,一百二十文。”
合勒闻言微微皱了眉头,似乎在嫌贵。但那少女却直接从荷包里摸出一吊钱,“这里只有一百文,剩的二十文你送回来的时候再给吧。直接送到乾坤院来吧,到时候说我的名字,他们会让你进来的——我叫珞儿。若是那天我不在,你找合勒也行。”
“好的,三五日之内,一定给珞儿姑娘送回来一个新的。”织萝大大方方地接了钱。
生意谈妥,元阙便送二人出门。一直到两人走远了,元阙才敢冲织萝竖了拇指,“姑娘你胆子好大,连乾坤院的人都敢宰!”
“什么宰不宰的,他们心疼这几个钱?”织萝仍旧在把玩那损了的剑穗,气定神闲。
元阙趁势坐到她身边,“虽然乾坤院有皇帝撑腰不缺钱,但又不是各个都像那个珞儿似的那么傻,刚才连合勒那胡人都知道一百二十文太贵了。若是承华知道之后生气了,会不会派人来砸店呢?要是店被砸了,咱们要上哪儿去栖身呢?不过姑娘放心,只要有一张床,我都一定让姑娘先睡!”
织萝对元阙逮着一个机会便一定要胡说八道一番的做派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淡声道:“你以为我混得有这么差?连栖身之处都找不到了?”
“哎呀,那到时候姑娘可一定要带上我一起!我会做饭会劈柴会算账会捉妖……”
“算账?捉妖?你还真好意思说。聆悦管账的时候可比你明白多了!”至于捉妖的事,就别提了吧,讲出来就仿佛是个笑话。末了,织萝忽然转了话题,“你还真以为我是乱喊的?先前我告诉珞儿那几句话,没一句是假的。”
元阙愣了愣,飞速将织萝先前说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满不在乎地道:“结子再复杂,难道还有姑娘对付不了的?”
“这打结的手法不是常见的那种,用的也不是普通的线。你瞧这断口,像是普通的玉线么?分明是用绢帛卷成的一股。我没用过这种线,要试过才知道好不好打。再说你看,这剑穗上这么多珠子,并不全是穿上去的,有的还是缝上去的……”
“姑娘这么一说,这剑穗真是奇怪了。”元阙随手一比划,凝出自己的剑,将上头鲜红的穗子递给织萝看,“剑穗挂上去不过图个好看,有时候还真不如不挂,所以一般做剑穗的都会做得十分轻巧不是?但是这块玉……这么大块古黄玉璧,不沉么?不怕一不小心就磕坏了?还有这么多珠子缀在上面,又重又容易碎的。”
织萝凝神看了看,忽然灵光一闪,“这配色也很是古怪……这根本就不是中原常见的结子。”
“那是……”
“敦煌一带的风格。”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单元所有关于敦煌的描述,基本都是瞎写的,找不到根据,请不要当真!
关于后面说的敦煌的风格会用很多珠子,说的都是各种壁画上的珠串璎珞!
第87章 和亲
“什么敦煌的风格?”两人正说着话, 忽然有个略微低哑的女声插了句嘴, 仔细一看, 却是顾昭带着一个青衣小婢走进店里来。
“见过郡主。”二人连忙见礼。
“不必多礼。元阙公子还是男装比较英俊。”顾昭随意一摆手,还毫不见外地开了个玩笑, 又问道:“织萝姑娘这是做了敦煌风格的饰物了?”
织萝连忙笑道:“小女子可没有这个能耐。不过是今天有人送了个物件来修缮, 看着不像是咱们中原常用的样子, 胡乱猜测是敦煌的样式。至于究竟是不是,还要请郡主来掌眼。”
顾昭可是当年带兵大破敦煌之人, 若真是要辨认, 问她是最合适的。
然顾昭只看了一眼, 神色就有些变了, 连声问:“这可是乾坤院的人送过来的?”
“正是啊,郡主眼力真好。他们前脚刚走, 郡主后脚就来了。”织萝察觉有些不对之时, 元阙便毫无防备地讲出实话来了,拦都拦不住。
“是谁来的?”
织萝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 “这种小事,当然不是国师自己来的。是他弟子珞儿与合勒来的。”
顾昭恍然大悟一般,没再问下去,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激烈, 欠妥了, 神情逐渐变得羞愧,半晌才道:“看这用色与用料的确像是西域那边东西,不过这样式又仍是按照中原的样式来的。我第一次见到承华先生把它挂在剑上的时候, 便在想他是不是真的缺个剑穗然后随手抓了个禁步挂上的。”
可惜连镜不在,否则还可以就这用料怎么就是西域的好生说道说道。
不过中原用玉,青色白色居多,再排下来有各式绿色、红色和墨色,黄玉的确少见。何况这黄玉璧上的回环卷云纹刻得十分简单,线条也不像皇都甚至附近几城所崇尚的那样流畅。
“蜀山离西域其实也不算太远了,何况昆仑上的修仙门派也不少,互有来往再互赠东西也是有的嘛。”元阙揣测道。
织萝恨不能回手捅元阙一肘子。
上次看顾昭的神色,便觉着她对那国师承华很是有些不一样,方才一眼就认出乾坤院的东西,也是个极好的佐证。她提起第一次见承华用这剑穗的情形,织萝都不难猜出……因以为承华是真的没有剑穗可用,顾昭便以道谢的名义送去不少,却一次没见他用过,单单挂着这看起来最碍事的一枚。
而元阙又在她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关于互赠之事,倘若真是互赠礼物还一直带在身上,那么赠礼之人是个男性挚友也是可能的。但一见这华丽的模样,也只能是个女子才会送出的……
顾昭与他们远没有这般熟稔,何况人家还是个皇帝亲封的郡主,轮不到他们来说三道四。于是织萝连忙岔开话题,“郡主今日是得空顺路来坐一坐,还是想挑点什么东西呢?”
“瞧我,正事都忘了。”谁料顾昭的神色更暗淡了些,“我是来买同心结的。小霜,把单子拿给织萝姑娘看看。”
她身后的青衣小婢依言而动,将一张纸条递给织萝。织萝接过与元阙一道看了一眼,却有些奇怪。
特大同心结一对,大型十对,中型五十对,小型一百对……能这样大规模地采买同心结,那便只能是成婚这一个用途。
织萝小心翼翼地问:“府上……近期有喜事?”
“定北府没有。”顾昭微微扬起唇角,那弧度堪称嘲讽。
定北府顾家如今似乎没有男丁了,好像也的确不会办喜事。那么能让她亲自来买同心结又不算是定北府的喜事,便是顾昭本人要出嫁了。
只是这么煊赫的人家,顾昭又是有战功在身的郡主,夫家的地位也不会很低才是,哪怕因为皇帝忌惮着顾家的兵权而不敢赐一个身居高位的,明面上也总要过得去才是。这么大的事,皇都应该早就传遍了才是,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
幸而元阙也不是真的傻,见织萝沉下脸色,也噤若寒蝉,仔细想了想,到底想出个门道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一时间千结坊里寂静得有些诡异。
忍了一阵,织萝到底是笑着打圆场了,“郡主用的东西,自然是要上好的。不知这上头的配饰,是要用金的还是玉的呢?”
谁料顾昭的态度更是厌烦,“月氏人习俗同匈奴、康居、乌孙、大宛,与中原相去十万八千里,不管金的玉的,他们都看不明白,拘泥这做什么?”
月氏?!
织萝与元阙对视一眼,忽然想起一事。
几日前,有一队西边的使臣来皇都,似乎就是月氏人,领头的便是他们的王子。而坊间传说,那王子是来替他父亲求娶一续弦的。
月氏国力不如中原,又是他们国主续弦,原本是该随便打发个大臣的女儿嫁过去也就完了,连嫡庶都不必讲究。但月氏国主摩罗又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此人骁勇善战,前不久才吞并了龟兹国,实力大涨。而这龟兹……却又是皇帝的心腹大患。
五年前,奉皇帝之名,顾昭领军进攻夹在中原与西域诸国之间却遗世独立的敦煌城,传回来的消息是顾昭大破敦煌。但围困敦煌的,却不止是顾昭一人的军队,还有月氏国的,而月氏领兵之人便是国主摩罗。
敦煌虽独立数百年,俨然自成一国,但那时城中刚刚发生了旱灾,又是两大强国合力围攻,怎么看也不是对手。城主自知保不住敦煌,又不忍子民受戮,便以全城财富相托,求相对和善的龟兹国主接手满城百姓。
如今龟兹新破,摩罗在龟兹的威压自然是正盛的,而此时距敦煌城破也不过才五年,当年的年轻人仍旧身强体壮,而最先出手攻打敦煌的又是中原,故而就算摩罗先合围敦煌再破龟兹,在敦煌遗民的心目中,也远不如中原皇帝来得可恨。
又传说,近年摩罗野心渐长,大有觊觎中原的势头,此次求亲,便是一次试探。若是皇帝随意打发惹恼了他,摩罗一怒之下将敦煌移民遣散,也能为西疆造成极大的麻烦。
身份低了显得太轻慢,身份尊贵又堕了中原皇帝的面子,顾昭这个异姓郡主……很是合适。何况顾昭曾与摩罗打过交道,算是旧识,还是个在皇都也难找婆家的烫手山药,这一遭扔出去似乎很是合适。
更有甚者,织萝都在怀疑,皇帝是不是因为顾昭把他们引进宫去从而惹来了通钺又让他在一介民妇面前威严尽失偏偏还不能耐她何从而记恨上了顾昭,正好趁这个机会打击报复。
“真是卑鄙无耻!”织萝咬牙,“随了主子。”
“谁的主子?”元阙知道织萝骂的是通钺,但顾昭不知道,一头雾水。
织萝连忙摆手笑道:“那……郡主什么时候要?”
顾昭轻哼一声道:“朝中还未完全定下来,但这人一定是我,先备着吧,免得临到了日子手忙脚乱的忘记了。”
到底嫁人是女子最重要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哪怕是被迫嫁给了一个岁数比自己大了不少、彼此毫无情感的异族人,也要将自己婚礼的细节准备得一丝不苟的。
织萝心里暗叹,面上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好,这几日民女便着手开始做了。届时还是送到定北府上去么?”
看神色顾昭大概是想说随意的,不过大概是别开目光之时瞥到桌面上放着的剑穗,顾昭又改变了主意,“罢了,待你将这剑穗修好之后使人来找我吧,我自己来领。”
然后与这剑穗一道出门,也不知是不是顺路地在去一趟乾坤院么?
但当着顾昭的面,也不好就这么问出来,织萝只是答应了一声好。
送了顾昭出去,织萝在店里一边支使着元阙将损了的剑穗收起,一面感叹道:“你说凡间的女子,为何一定要成亲呢?仿佛不成亲便是罪大恶极了一般。”
你倒是不想成亲,但是你不也存了心思想拿下玄咫那个木和尚么?元阙腹诽着,嘴上却说,“聆悦不是神族么?照样被抓回去成亲。”
“聆悦姑娘被抓回去成亲了?”外头蓦然响起一声疑问,却是刚刚被元阙念叨过的玄咫。
织萝一见玄咫便格外温柔,“大师今日怎地有空过来了?”
“聆悦姑娘和连镜公子那天之后一直没回来么?他们是真的被鸳鸯族带回去逼着成亲了么?”玄咫没有回答织萝的问题,只是认真地问道。
奇怪,玄咫与四只鸳鸯都算不上十分熟识吧?怎的这么关心?
织萝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笑道:“他们二人本有婚约,如果成亲,谁也不委屈。”
两道浓眉骤然竖起,将眉间那一点朱砂挤得都有些变形了,“有婚约又如何?若是聆悦姑娘满意,也就不会逃婚了。”
大师您是真的不懂啊!聆悦逃婚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连镜,而是因为她觉得连镜不喜欢她啊!您看看平时他们两个待在一起的时候,连镜那样子就不说了,聆悦嫌弃归嫌弃,也只是嘴上的嘛,私底下难道不够关心么?
织萝颇有些无奈地望了元阙一眼,却被他无声地嘲笑了——姑娘你这是瞧上了个什么人啊!
但玄咫显然是没领会到他们的意思,反倒因为二人这混不在乎的态度而更为恼怒,一本正经地道:“莫说是有婚约,便是已然成婚的,又有多少是一对怨偶,难道织萝姑娘见得少了?聆悦姑娘好歹也在织萝姑娘身边跟了许久,如今被强行带回去成婚,姑娘就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好吧,早就知道大师一向都很正直,却没想到已经正直成了这样?聆悦被带回去成亲,她会偷着笑的好么?有这个功夫去关心她,还不如去帮顾昭一把呢!
见织萝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玄咫几乎是动了真怒,与从前追随兰夜而来一般,几乎是毫不客气的一顿斥骂,见讲理无用,便拂袖离去,快得连织萝都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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