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情的继续言道:“谢氏一族亦是我大齐朱家的恩人!当年国库空虚四面楚歌之际,富可敌国的谢氏一族曾散尽家财,非但让我大齐将士们吃饱穿暖保住了江山,还接连收复了高祖时期划拨出去的失地!祖父当年对谢氏一族充满感恩,再三叮嘱朕的父皇,定要不忘谢氏恩德……”
“哈哈哈哈……不忘恩德?”谢正卿终于发声。
他从椅子里起来,不知所谓的大笑着缓步走向佛龛。走至跟前,凝目望着那尊金佛,“皇上该知我谢某人从不信奉神佛之说,可知正殿内为何要供着一尊佛像?”
朱誉晏敛了敛面上的哀痛之情,起身跟了过去。他虽早便见过皇极殿供的这尊佛龛,却一直未上前细看。如今细端一番,才发现这尊佛像虽广额丰颐,神势肃穆,却是面生的很。
是以,朱誉晏便回道:“这尊佛像虽盘膝而坐,颔首低眉看不清面目,却周身透着禅机仙气,令人仰慕神往。只是朕诠才末学,孤陋寡闻,一时竟想不起这是哪尊菩萨。还要有劳首辅点化。”
望着那尊佛像,谢正卿的一双黑眸愈发幽深,深的似能吞下这朗朗乾坤!既而双眼一眯,显露出一丝阴厉之色,声音亦是带着厚沉的威压:“皇上不认得这尊菩萨实属正常,那是因着这尊菩萨本不在八宗之列。”
“不在八宗之列?”朱誉晏眉头微蹙,不被八宗信奉的,那还算菩萨吗。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只顿了片刻,问道:“那这尊菩萨到底是……”
谢正卿嘴角流露两苦涩,“他盘膝而坐,是因着天子正在宫中设宴,为他庆功飨贺!他颔首低眉,是因着不知那鸩酒有毒,鸿门宴上当场夙殒!”
“这尊菩萨,正是我谢氏先祖。”
听闻此言,朱誉晏不由得倒退两步,心中彷徨不已!这段过往他的确在先帝那里听到过,只是他父皇说这段历史已被隐藏,连谢氏后人都不知。故而他一直以为谢正卿并不知晓。
眼下看来,谢正卿既然知晓,怕是更不会给朱家人留下活路了。朱誉晏已无颜再为皇后求情,转身欲走,却又被谢正卿唤住。
“朱誉晏,你如今仍贵为九五之尊,既然亲自开口求我,我便依你,留肖氏一条贱命。”
说罢,谢正卿大步走开,先朱誉晏一步出了正殿。见谢正卿已然走了,朱誉晏反倒安心的驻下脚步了。
他缓缓转过身,定定的望着佛龛里的那尊金身,隐忍已久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滴落。
难不成他的今日,便是朱家的报应?
***
坤宁宫内,肖皇后被映芝保护着坐在榻椅里,眼睁睁看着不断在她寝殿内往返穿梭的锦衣卫。
先前已有一大波太监来将寝殿内的所有利器搜走,如今锦衣卫来复查,又将她的首饰盒与油灯蜡烛都拿走了。
事到如今,肖皇后与映芝也已看明白,她们接下来是要被禁足于坤宁宫了。
“哎,你们总要给我们留几根蜡烛吧?不然皇后娘娘起夜时怎么办?”映芝不甘心的喊着,却也只取站在原地儿喊喊,不敢真上前去夺下。因为方才已有小宫女上前拦阻,被锦衣卫们一刀解决后拖了出去。
这时,有个往日受过坤宁宫恩惠的小太监,趁乱走过来悄悄对肖皇后提点道:“娘娘,禁足虽是首辅大人的意思,但搜宫却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还是心疼您,怕您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一听这话,映芝不服气了,“那他们拿走皇后娘娘的首饰匣子和妆奁做什么?”
小太监解释道:“那簪子也属利器,早些年冷宫里就有拿木簪子自戕的。妆奁上的铜镜片子更是要命的东西!”
“那蜡烛和油灯也都拿走,是诚心不让我们看见东西了是吗!”映芝赌气道。
“哎哟,那还不是怕你们娘娘呆不下去了,一把火将这房子点喽?”
“本宫不会。”肖皇后笃定的言道。她知道,眼下能保住性命必是朱誉晏为她争取的,她又怎能轻易放弃这好不容易活命的机会?更何况如今她还怀有龙嗣。
那小太监叹息了声,没再说什么。只心道皇后娘娘怕是将这禁足想的单纯了。
没多会儿,整个坤宁宫但凡有点儿危险的物什,全被人给搬走了。最后就连衣裳也仅留了身上穿的,为的是防借衫自缢。
那小太监带着几分唏嘘的摇摇头,随着众人一同退出。接着便见锦衣卫们将坤宁宫大门锁住,又以铁水浇灌锁眼儿,堵了个严实。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2点。
第147章
再之后又见太监们抬着数十个担床过来, 其上布匹罗叠。太监们依锦衣卫的指令,将大张大张的粗油布展开, 爬着云梯上了墙头儿,从这头铺至那头, 崩紧扯平, 其上再行浇筑石灰砂浆稳固!
如此, 昔日风光无两的坤宁宫, 从屋至院,皆飞不进一只苍蝇!
“佥事大人,这日后如何给她们送饭?”小太监关切的问道。
锦衣卫佥事季长生伸手摸摸腮上的胡子,现出一副愁容。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首辅大人是说过要留她们一条活命的。
想了想, 季长生伸手指了指地上一处:“原先那里是个狗洞,方才给用石灰砂浆浇筑死了, 你们再去给我挖开个小口!”
“佥事大人,要多小的口?”干事儿的太监问道。
就见季长生伸出手比了比,说道:“就一个拳头这么大!够往里头给她们塞个馍的。”
……
外面吵吵闹闹, 然而此刻坤宁宫里却是哀嚎一片。
“娘娘!院子里也什么都看不见,顶都被他们给糊死了!”小宫女摸黑儿回了寝殿, 扒着门框不敢撒开,生怕一会儿又哪儿都不靠了,心中更没个着落。
如今映芝也开始害怕起来, 她紧紧扶着肖皇后的胳膊,劝慰道:“娘娘别怕,皇上一定会想法子救您出去的。”
说罢, 又放高了些音量说给散在屋内各处的小宫女们:“你们都听着!既然选择了留下来,就还像以往那样好好伺候皇后娘娘!眼下皇后娘娘腹中怀有龙嗣,咱们迟早会重见光明的!”
“是,奴婢们定当全心全力伺候皇后娘娘。”婢女们齐齐应道。
之前有人来问过她们,凡是愿意离开的便可以去辛者库,不愿离开的就留下来陪肖皇后。映芝身为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又是皇后娘娘的心腹,自然是坚定的选择留下。
而另外留下来的四个小宫女都是同一个心思:荣华时共享了,此时落难自也不好转头就走,更何况辛者库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当然她们敢做此选择的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存有侥幸心理。毕竟之前也有多位嫔妃因做错事而被罚禁足,但都在数日或者月余后解禁了。更何况有皇嗣在这儿,再不济熬到生产时总能放她们出去。
肖皇后坐在榻椅里,只觉得周身愈发的寒冷,反手抓住映芝的手,问道:“映芝,为何本宫觉得越来越冷了?”
映芝拍了拍肖皇后的手,“娘娘,他们把所有能生火的东西全带走了,现下没了灶房里的烧火,暖阁自然是要冷下来的。”
“小兰,你去将娘娘的轻裘取来!”映芝喊道。
可声音刚落下,映芝忽地想起来,哪里还有什么轻裘,眼下除了她们身上穿的,其它的连个被单子都不剩了!便又恹恹的说道:“罢了,别去了。”
“本宫好冷啊……本宫好冷啊映芝!”肖皇后紧紧抱着映芝,说话都是颤抖的。
“娘娘,如今咱们宫里进不来半缕太阳,他们遮蔽用的那些东西又阴冷的很,自然是冷。”映芝想了想,终是想到一个法子:“这样好了,让宫婢们先将她们的外裳脱下来给娘娘,只是要委屈娘娘将就下人的衣裳了。”
“好,好!无妨。”肖皇后急切的应着,她担心的也并非自己,而是腹中的龙子。
映芝边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披在肖皇后身上,边大声喊道:“你们快将自己的外裳都脱下来,给皇后娘娘送过来!”
……
映芝这话说完许久,没听到有半点儿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皇后娘娘低低的啜泣声。
***
坤宁宫的封闭任务进行完了,岑彦则去查看,验视一番后准备回皇极殿向首辅大人复命。
而此时谢正卿刚回寝宫,远远盯着龙榻前点灯橱上的一只琉璃缸,隐隐可见一抹蓝色的影子在里面自在游动。
岑彦叩门,谢正卿收回视线,“进吧。”
行过礼后,岑彦禀道:“大人,坤宁宫的事儿处理完了。”
“留下院子了吗?”边问着,谢正卿信步移至罗汉榻上坐下,垂眸把玩着拇指所戴的冰玉扳指。
依大齐的宫规,嫔妃若犯错需禁足于居室,而皇后犯错则仅需禁足于自己宫中即可。也就是说这一个院子,便是身为六宫之主的合理应享。谢正卿自然不愿从根本上去苛待这点。
岑彦颔首回话:“留了,依照大人的吩咐,皆已封闭,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
“好,退下吧。”谢正卿神情恹恹的道。
岑彦行过礼后转身欲出去,刚走至门口,复又被唤住。
“等等。去告诉宋吉,让他从褚玉苑里挑个手艺好的厨子,送去苏府。”
闻言,岑彦脸上怔了怔,蹙眉道:“大人,送去时可还要说个什么名目?”
迟疑了片刻,谢正卿沉声言道:“就说苏大人为朝廷平灾,在冀洲吃苦受累吃寝食不安,特意赐个橱子待他回来时好生补补身子。”
“是,属下这就去通知宋公公。”岑彦行礼退下。
坐在罗汉榻上,谢正卿看着不远处罩着鎏金熏笼的铜炭盆儿,火苗在熏笼里乱窜,舞的好不欢快。
他起身,缓步往龙榻走去。正在琉璃缸里游来游去的,是与他之前送给苏妁的那只红鹅凤尾红丹凤成对儿的蓝丹凤。
“记得进献你时,那人说你们这一对儿形影不离,不输比目。可如今小红业已死了,你注定孤单了。”他竟对着一尾鱼儿说了许多话。
那鱼儿好似听懂了是的,原本游的随意自在,突然就癫狂起来!竟向着琉璃缸的四壁乱撞,不知是想寻个出口,还是想自寻一死。
谢正卿脸上微微动容,心道这鱼儿竟是有灵性的。接着便有一抹哀伤漫过眉宇,他将手探进水里,把那尾撞得已渐显虚弱的蓝丹凤捞起。
“飞蛾拂焰迷,生死不相离……”边念着,谢正卿走到熏笼旁,盯着手中捧着的那只鱼儿,心底竟泛起一丝酸意。
“果然情定一人,便如飞蛾扑火。”他嘴角淡出抹苦笑,将轻握的手徐徐伸至熏笼正上方,然后缓缓撒开……
“去陪它吧。”
***
翌日一早,杜府便派人来苏家,要带苏婵的爹娘去隔壁看看未来的家。
原本苏婵以为这么重要的时候,杜晗禄必会亲自来,可是来的却只是个杜府的小厮,甚至连管家都不是。
其实若非那日首辅会来,杜晗禄也不会亲自来下聘礼。如今这等小事,他更不会亲自来做。
小厮带着钥匙在院子里等候,苏明远换好衣衫站在卧房门口,催促正在铜镜前妆扮的柳氏:“就在隔壁,出个门儿便到了,你至于打扮这么细致?”
“你懂什么!”柳氏仍不慌不忙的从妆奁里拿出朵绢花,和先前手里的那朵一同放在发髻上比对,想挑挑哪只更适合今日的妆扮。
终于选定插好后,她才瞟自家老爷一眼:“自古皆道阎王好过,小鬼儿难缠。这越是下人呐,越会看人下菜碟儿!此前婵儿也只去过杜晗禄所居的外苑,至于杜府的下人都还没见过婵儿,定会好奇这位不久后的杜家少奶奶是什么样。今日来的这一个,回去定会将所见所闻讲给府里的下人们听!这话里自然也包括你跟我,咱们可是婵儿的娘家,过会儿这打赏和体面都少不得。”
苏明远听着有些罗嗦,但细想之下一切皆是为了女儿未来能否抬得起头,便调头回了屋,将房门一关。
“哎?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柳氏看着他翻箱倒柜儿,一脸纳闷。
苏明远边认真的翻找着,边问道:“三弟上月送我的那件滚金边儿的丝绒袍,你放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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