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梅上前按下她的一双手, 急切道:“小姐,您如今觉得夸诞的这些装扮, 放到宫里那都是最不起眼的。平日里您在家爱怎么素面朝天都没关系,可进宫您也好歹顾顾老爷的颜面。”
苏妁站起身来,尝试着走了几步, 眼神儿不自觉的往头两侧飘去,跟着那步摇一晃一晃……
她也明白霜梅的话在理儿,可戴着这些东西只觉全身上了枷锁般, 头似有千金重。
……
一个时辰后,苏妁已顶着满脸的不情愿,下了马车。
这才刚过筒子河,禁卫就不许私府马车再往宫内行进了,要她下车走着去邀函所写的畅欣园。
原以为大家都一样便罢了,可才走没几步,苏妁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是翰林院学士汪萼之女,应福成公主邀约,今日进宫赴畅欣园随公主一同乞巧。”
“噢,既然是汪大人府上的千金,马车放行。”
身侧马车辘辘驶过,苏妁稍稍侧身回避。心道,哼,原来紫禁城里也会看人下菜碟啊。
直到那马车渐行渐远了,她才继续沿着同样的道路前行。自从千秋节那日,她就知汪语蝶这个姐姐她是认不起了。只是想到过会儿在畅欣园还将一同乞巧,她又觉得有些别扭。
至今她也想不明白,那个福成公主到底为何邀自己来。
想了一路,愁了一路,直到苏妁觉得腿脚实在累的有些撑不住了,便躬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歇歇。
这一歇,她才看到身后的一辆黑檀木小马车。马车不大,却是华靡非常,紫绸装裹,暗镶琉璃,车帘缀着的流苏上都串着玛瑙珠子。
意识到这车上坐的定是位不凡的贵人后,苏妁也不敢失礼,微微颔首过后继续往前走。
可又走了一会儿,她发现那马车还是紧跟在自己身后……她快,它就快些;她慢,它也慢些;她停,它便驻下。
这委实把苏妁吓出了一身冷汗!
听说宫里主子们若是看哪个杂人不顺眼,张口就赐一丈红!自己该不是挡了这位贵人的道儿?
两下里眺眺,如今虽已至夹道,却并不湫窄,怎么也能容三辆马车并驾齐驱。难不成是宫里有什么规矩?主子的车碾经过时旁人不得走?
如此一想,苏妁觉得反正礼多人不怪,小心驶得万年船,便干脆退到墙边儿,颔首恭立,想等那马车过去了再走。
……
马车驭位上坐的乃是岑彦,见状便回头朝幽帘内询道:“大人,她不走了怎么办?”
“她为何不走了?”隔着一层蝉翼纱的窗帘,影影绰绰可见一个荏弱身影立在墙边儿。
岑彦在外头驭马,自然看的真切,方才见苏妁已走走停停了好一会儿,想是路太长体力有些撑不住了。
便小声朝后回道:“大人,苏姑娘应该是累了,是否要接她上车送一程?”
“不。”岑彦身后之处,毫不迟疑的飘出这个字回应。
岑彦想不通,也不敢再问,等了没多会儿,便见苏姑娘好似是发现让不起他们,便不再杵着,继续赶路。岑彦也依大人吩咐继续跟着她走走停停,看着她惨兮兮的停下来歇脚也爱莫能助。
他自然不知大人心中是如何想的。
接她上车,片刻便至。陪着她走,其修远兮……
待苏妁终是走到了畅欣园的外侧,身后业已压了十数辆马车与轿辇。
当朝首辅的坐驾缓行于前,谁敢逾越。
看着苏妁徐徐将消失在园子里的身影,谢正卿终是撩开了窗帘。一路看不真切,如今看得真切了,竟只是个背影。
便是这样,他脸上还是现出餍足之意。
这丫头,竟还可妆扮的如此华贵。云缎珠钗这些俗物一经加身,减了几分少女的清纯之气,倒与骨子里的娇媠桴鼓相应,更似个真真正正的女人了。
“去沐泽殿。”直到那抹粉影穿至林间再也看不到了,谢正卿方命道。
***
畅欣园乃是紫禁城中不甚大的一处园林,后宫娘娘们极少涉足,故而福成公主便最喜这里的外界无扰。
今日共来了二十多位尚没婚配的朝臣之女,大部分皆是福成往年见过的。偶有不相熟的她便仔细端详一番,猜度是否就是那位苏家姑娘。
这会儿真到苏妁来了,福成远远就盯着她看。不只福成,所有先到的姑娘们皆转过头来将视线投在她身上。
一是因着苏妁头次参加这样的场合,算是这里最生的一副面孔。二是因着实在是美。美的让人无端就生出恨意来。
单看身边的宫婢阵势,苏妁便辨得出哪位是福成公主。她盈盈走上前去,屈膝行礼:“民女苏妁,拜见福成公主。”
“免礼。”福成公主脸上挂着笑,她不恨不妒,见苏妁这般美她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杜晗昱能为自己毫不留情的抛弃这么个美人儿,那只能证明自己更美。谁又稀罕艳压个庸脂俗粉?
“苏姑娘,听闻你只比本公主小一岁多些?”福成显得极其友善,甚至伸手扶了扶苏妁的袖襕。
“回公主,是。”其实苏妁根本不知这位福成公主年芳几何,不过既然她这般听闻了,想是不会错的,自己跟着应便是。
福成便也不拘着身份,直接改了口:“那苏妹妹先跟着她们去赏下园子里的花,一会儿还有好玩儿的呢。”
“是。”苏妁既不敢推辞,也不敢问好玩儿的是什么,只乖顺的行了个告退礼,既而融进了人多之处。
看着她走远,福成才略一转头,斜觑浣纱一眼。
浣纱立即凑至她耳边,“公主放心,一切皆准备妥当了。”
……
过了两刻后,浣纱便吩咐几个小宫女去将各府的小姐叫至福成公主所在之处,拿了几十只藕瓜分发给她们,每只藕瓜上都插着七支绣花针。
浣纱大声言道:“过会儿待击鼓声一响,便请各位姑娘动手将金线穿入绣花针中!七支针孔里的金线不得相互绕缠,要一根通明到底!穿完了的,便将藕瓜挂到九引台标着自己名字的竹杆儿上。凡在鼓声前穿完了的,皆算得巧!届时公主有赏。”
穿针?苏妁一边接过分发的藕瓜,一边看看自己的十指……
自打搬来戊京娘就要她蓄甲,说官家小姐及笄后便要时常染蔻丹,指甲留长些好看。好看是好看了,只是干什么都不方便,别说穿针了,穿铁圈儿她都不能保证一下过。
可是样子还是要做的。
随着鼓点声响起,由缓至疾,很快便有几家小姐将七支针都穿好,拿着藕瓜去往九引台悬挂。
可苏妁这儿,才刚刚瞎猫碰死耗子的穿过了第一支绣花针。
福成公主有意无意的往她这处瞥一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姑娘穿完出列,福成搭在浣纱手背上的手心儿里都冒了急汗!
她斜浣纱一眼:“你确定给她行了方便?”
浣纱认真的点点头,焦急的解释道:“公主,别人的针都是乱着插的,只有苏姑娘的针是并列插成一排的,间距又大……”说到这儿,她气的跺脚道:“就是猪蹄子也该穿进去了呀!”
“那怎么她还是穿不进去!”强压着愠色和声量,福成只气的手上抖了抖,真恨不得夺过那个针来自己帮她穿上!
待除了苏妁外的最后一个姑娘也将针穿好了,苏妁终于穿过了第三支针。她纳闷的抬头看了看福成公主,又看了看一旁敲鼓的,心忖着本来也没想七支都穿完,公主说这鼓声停了便算输巧,可怎么这鼓点就是耗不到头呢?
这时浣纱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走到苏妁跟前一把将藕瓜掠过,三两下便将剩下的针全穿了过去!接着将藕瓜还给苏妁,这才笑笑:“苏姑娘快去挂在自己名字上吧!乞巧节嘛,也就是乐呵乐呵讨个彩头,公主不会怪罪的。”
懵懵懂懂的接过藕瓜,苏妁学她们那样挂好,回来时各府小姐都已在等她了。
浣纱笑着大声言道:“果然每位小姐都是心灵手巧,既然大家都得了巧,福成公主这便有赏!”
几个小宫女端着朱漆洒金的木托上前,将琥珀酒分别送至小姐们的手中,只苏妁那杯是由浣纱亲手端至眼前的。
见旁人皆痛快饮下,苏妁倒也没多顾虑,一仰头便将那杯中之物灌入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苏妁画圈儿下咒:公然骂女主猪蹄子的,必活不过三章~
第四一章
各府小姐饮下了福成公主赏的琥珀美酒后, 已是金辉斜照。依宫里习俗,每逢乞巧节便会在外面请来专人跳师公舞, 民间亦称为羊皮扇鼓舞。
只见一个个精壮的年轻男子穿红着绿,脸上涂的如浓桃艳李, 口中还念念叨叨尽是些旁人听不懂的。他们围着畅欣园一圈儿一圈儿的奔跳癫狂, 孔武有力, 鼓声震震, 火把灼天……
汪语蝶佯作不经意的瞥了苏妁一眼,见她正眉欢眼笑,便觉一股子无名火自心底升腾而起!气的是凭什么苏妁也能得巧?明明方才发藕瓜时,自己趁乱往苏妁的针孔上蹭了把藕汁, 丝丝黏黏的,针能穿进去就怪了!
待舞者们再次举着火把绕回一圈儿时, 汪语蝶又忿忿的瞥了一眼苏妁的方向,可这回她却怔住了,因为苏妁不见了……
这厢苏妁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只觉身体莫名的燥热,一阵儿一阵儿的眩晕袭来!
明明方才还好端端的看着舞蹈, 才一会儿功夫就觉身子突然一软,半分气力都使不上了!所幸身后两个宫人反应得快,在晕倒前将她扶住, 紧接着便将她抗到了一张床上。
眼下宫人们都出去了,苏妁猜着大约是去帮她请大夫了。
过了也不知多久,苏妁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醒来又睡去, 这次突然听到门扇开启的声音。
她努力睁了睁眼,影影绰绰的看到一个高大身影闪了进来,不似先前的宫人,也不似大夫。
“唔——”她想抬手揉揉眼睛,却觉得那手不是自己的一般,搭在床沿儿上纹丝不动。
屋里仅点着一根儿细烛,昏黄的微光将屋子里的物什勉强照出了个轮廓,与外头的灯火辉煌俨然是两方天地。杜晗昱乍进来还未适应这里的昏暗,更是未注意到最里侧的床上。可苏妁这一嗯哼,委实也将他吓了一跳,这才往床上看去,发现竟有个女人躺在那儿!
后宫乃是外臣非诏不许踏足之地,自知犯了宫中的忌讳,杜晗昱转身就要往外逃!可伸手一拉那门扇,竟已打不开了!
似是外面有人给上了锁……
他心中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这事儿苗头不对太过蹊跷,想来倒似中了什么陷阱!
公主在信中表达期望一见,明明写的恳切,可当他冒着大不韪偷偷潜入后宫之后,公主却又脸色冷冰冰的爱答不理。话还未说上一句,就遣他来明月楼取披风。
如今门又被反锁,屋里还有个女人!杜晗昱双眼微眯,细思了番才恍然醒悟!公主这是要……
试爱?
杜晗昱不禁吓出一身冷汗。他的确是听过前朝宫中盛行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公主招驸马必须先由有经验的宫人试爱,在确认驸马身心皆为人中之龙后,方能与公主配婚。
想及此,杜晗昱抬起袖子擦了把额间渗出的汗,往床边儿靠近了几步,心怀忐忑的试探道:“你可是福成公主派来……”
“唔——”女子未答,而是又轻吟了一声。
“你……你先别急着想那些,倒是先将公主的意思说明白了再行事啊!”杜晗昱此时心中也无风月,只余彷徨。
蜡烛放置在低矮的二斗小柜上,没有床榻高,幔帐便在女子平仰着的脸上笼了道阴影,让人看不分明。而突然的又一阵眩晕袭来,她脑袋无力的向外一歪,似是又失去了意识,但脸却正巧迎向了烛光处。这难免又令杜晗昱一惊!
“苏妹妹?”他眉头紧皱,人不自觉的又往床边儿挪了几步。
若说前些日子住在杜府的苏妁还只是个带着三分媚劲儿的小姑娘,那今日傅粉施朱,浓妆艳裹之后的她,却像极了个女人!
红华曼理,风娇水媚的绝色女人。
药劲儿正涌上来,苏妁自然是无法理会杜晗昱,此刻她只觉得浑身难受,抓心挠肝儿的燥热,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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