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相似。
这个大安,就类似于她所知道的宋朝。
经历过女皇临朝的盛世,女人地位有一阶段大幅度提升,来到大安后,也许是男人被压制过后的强烈反弹,也许是历史车轮的无情碾压,近些年,礼教对女子管束,越来越严。
往前几十年,女人还能当家立户,学习各样本事,在大街上怎么走都没关系,现如今,已是不能抛头露面,女戒女德各种规矩压下来,女人似乎只要管名声贞节,嫁人生子就够了,旁的事,多做一件,都是错。
必须处处谨慎,步步小心,女子无才便是德。
正常普通事做来都有难度,何况验尸看死?
宋采唐一个女人,敢进这行当,已是出格,而温元思,敢用她,已经是大胆,担了责任的。
如今她又说什么?剖尸?
这样前所未有的事,便是温元思,也不会轻易答应。
宋采唐想了想,问:“通判大人对人的身体有多少了解?”
温元思没回答。
宋采唐也知这话不好答,并没等温元思,继续往下,试着解释她要解剖的原因:“我们的胃,对不同食物,消化的时间过程不一样。死者死前吃过很多东西,照马三娘证词看,还相当有特点。如今死者面部痕迹特征被毁,无法确认身份,若我将他的胃袋打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他是谁,便呼之欲出了。”
温元思目光一顿,这样的话好像不无道理。
宋采唐还没说完:“近日倒春寒颇为严重,山间气温更低,我观死者尸斑痕迹,似乎一直没被移动过,保存的相当好,还很新鲜,想来尸体内部腐蚀也不严重,胃部情况,完全可以为证。”
温元思垂眸思索良久,仍然没给出回答。
宋采唐叹了口气:“这个案子,我听的不多,马三娘该是隐瞒了什么,那得了风寒,一直在养病的三弟安朋义,大人应该也请他认过尸,可还是不能确认,肯定有特殊原因。死者死因很明显,社会关系好似也不难查,只要身份确定,案情就会明了。非我推诿或自夸,这确认死者身份,再好的仵作,不认识死者,也是难办,我这剖尸,于本案而言,却可以做到!”
“且这剖尸,其实并不可怕,就是把死者肚腹打开,取出胃袋,割开,再将里面未消化完全的食物取出看一看”
宋采唐本想安慰温元思,表示真的不可怕,结果说着话,就发现温元思表情越来越不对,立刻停住了。
她垂眸清咳一声,看向手中茶盏:“我提醒大人一点,死者已死五六日,温度再低,时间却未停止。尸体一旦开始大幅度腐败大人见识广泛,无需我说,也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温元思眯了眼。
是啊他知道。
随着时间拉长,尸体不再新鲜,会开始有绿斑,气泡,会慢慢胀大,流出血水
所有地方,都是血水。
胃里的食物?
不可能分辨的出来。
“留给我剖尸的时间,并不多,”宋采唐娥眉淡扫,目光清澈,“留给大人破案的机会,许就这一个。”
温元思眯眼:“你真的能做到?”
一般人,莫说小姑娘,就是胆子大的壮汉,看到表征特殊的尸体的都会害怕,剖尸?真的不会被吓晕么?
血,还有味道
一般人身体不舒服,吃完东西吐出来,味道都难闻刺鼻,尸体的胃,不用想,也该知道,与这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宋采唐却笑了。
“有一句话,我同李老夫人说过,今日,也送与通判大人。”
她眉卷英气,目若点漆,只是坐在这里,就似乎蕴足了天地灵慧:“只要你敢用我,我就能让所有人拜服你的眼光!”
温元思一怔,这小姑娘,好强的自信,好大的勇气!
宋采唐见温元思已有意动,但还不够坚定,决定再加把火。
“我知道——”她眼梢微翘,透着几分狡黠慧色,“大人这般年轻,就坐到这个位置,肯定不容易,上下都透着压力,不知道多少人想给大人小鞋穿,有些事,可以勇敢独断,有些事,却不能莽撞。官场之事,我虽不懂,也明白,有敌人就有朋友,大人何不眼光再放开些,为了自己的业绩理想,再拼一把?”
温元思这次是真的对宋采唐刮目相看了。
闺中女流,小小年纪,见识却非凡有敌人,就有朋友,意思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提点他?
他忍不住一笑。
姑娘家尚有此锐利锋芒,自己如何比不上?
而且这事,的确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温元思目光微闪。
许这剖尸,真的可以?
不但能助他破案,还能助他打开官声,更上一层楼!
宋采唐见温元思表情变化,知道他听进去了,不再多言,起身告辞:“我言尽于此,大人好生考虑,天色不早,我先告辞——”
起来动作太快,不小心袖子带到了茶盏。
她伸手欲拿,不想温元思动作比她快的多,不但拿走了茶盏,还没让杯中茶水溅出来沾到她,哪怕一滴。
宋采唐愣了愣。
她起身的动作很快,温元思能如此是一直下意识注意着她?
思虑大事之时,也能如此体贴,看来是习惯了。
这位温大人,倒是和了他的姓氏脾气,温柔又细致。
温元思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动作有何不妥,十分君子,干干脆脆就拱手道了别:“宋姑娘慢走,明日一早,我再来请你。”
宋采唐目光一闪,立刻明白了,这是在给她承诺。
明日一早,就能让她剖尸!
宋采唐心中不由惊讶。
帮助官府验尸断案,是要留验尸格目,负责任的,不可能悄悄的来。验尸便罢,剖尸一事,事关重大,温元思肯定要同上官沟通,何况她还是这行当里少有的女子。
仅一个夜晚,就能做到?
她似乎小看这位温大人了。
宋采唐回去就睡,夜里,再次被月光叫醒。
马上十五,月亮越来越圆,越来越美,越来越温柔了如水一般。
宋采唐靠在窗边,沐着月光,闭上眼睛舒服叹气。
初来大安,她应该闹各种笑话,各种不舒服,可是奇怪,她好像很适应,下意识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
月光似乎抖了一下。
宋采唐睁开眼睛,发现不是月光在抖,是有个人影,从前方院落跃纵,斜斜飞过?
轻灵矫健,似灵猫,又似蓄满力量的花豹。
这是武功?
对,武功。
她怎么忘了这一点
宋采唐偏头想想,今日看到的尸体,男子身材高壮,肌肉不少,还是活活被人打死的,凶手是不是也有武功?
只一怔,一眨眼的时间,那轻灵矫健身影已经自月下消失,好似从来没出现过。
“小姐,你又醒啦。”
青巧打着呵欠,熟练的泡了壶热茶过来。
将将坐下,耳朵就支起来了:“咦,有水声?”
宋采唐就笑了,柔美又灿烂。
“是啊,有水。”
她手撑下巴,侧耳静听。
声音来自北方,不太近,却也不远,节奏悠长,叮咚作响,十分好听。
肯定是一湾非常美的小溪。
有空一定要去看一看。
宋采唐这边在惬意赏月,温元思那边却正遭遇着难题。
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女人?剖尸?呵,温元思你是傻了,还是撞邪了?这事怎么可以发生,本官不同意!”
正文 27.劝服
本朝律法,刑狱案从严,不管验尸格目,还是办案记录,都要有主官大人终审签押,温元思做为通判,对手里的案子是要负责任的。
剖尸一事,事关重大,哪怕他已被宋采唐说服,也不敢轻易下决定,此事,肯定要报与上官。
他的直属上官,便是眼前这一位,府尹张顾慎。
张府尹捋着胡子,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剖尸,还是女子主事,这单独拎一条出来都不允许,合在一起,更不可能。温通判,我知你年轻,有雄心,可官场这路,你也走了不是一两天,当明白啊。”
他看着温元思的目光满是深意,似在怀疑温元思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糊涂大发了!
“大人请听我慢慢道来,”温元思眉目疏朗,面上带笑,话语间韵律舒缓,很有让人放松的气氛,“实则起初,我也是不同意的”
他将宋采唐的话巧妙重复了一遍。
比如胃部食物特点,消化规律,死亡时日的影响本案特殊,死者面部被毁,剖胃看食物,的确可以辨出身份。
“大人知道,这桩案子,结拜三者都是外地人,本地无亲眷,无熟人,认尸很困难。目前三兄弟两人失踪,最小的三弟安朋义病重,那厨娘认尸说是老二西门纲,安朋义意识不清,挣扎着来认了一回,说像西门纲,又有点像石群”
温元思将案子顺手捋了一遍,眼睛睿亮:“本案至难之点,就是辨出死者身份,只要身份出来,凶手不难锁定!”
“这般说也不无道理。”
张府尹眼睛微眯,指尖轻叩桌面数下:“但还是不行。”
“剖尸一事,耸人听闻,更何况女子经手若是不成,这责任,你我都担不了。”
温元思端着茶,眼前浮现出宋采唐的影子浅浅叹了口气。
没想到,还是得用心机。
倒让那姑娘猜对了。
“此间有还有个点,我想请大人注意。”
不提剖尸,张府尹就笑了,面色轻松:“何事?”
温元思目光微闪:“这天华寺,可不止我手上这一桩案子——大人难道就不想争个功?”
张府尹动作陡然顿住,缓缓转过头,眸底射出精光:“你的意思是——”
“贵人在寺中遇难,上方重视,刺史大人亲自过来,召走所有仵作并破案高手,如今却没半点进展”温元思慢条斯理刮着茶沫子,“这大案若能破,大人你跑前跑后出了力,功劳不一定能捞着;若破不了,大人在汴梁,可没有个好舅舅。”
“而今看进展,不是我唱衰,那案子,破不了的可能性更大。”
张府尹又如何不知道?
刺史官阶大他一级,背后有靠山,平时大便宜,他从没占着过,好在他本事不差,亏也吃不了多少。但这一回那位贵人在此间遭难,若是没好结果,别人可以推,他却没人推,这前程,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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