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看了看远处的温元思,再看看面前的张府尹,心下明悉,亭亭行礼:“有劳张大人。”
“不妨事,本官只愿宋姑娘全心尽力,襄助此案!”
张府尹捋着胡子,一派肃正。
宋采唐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府尹大人放心,我定不遗余力。”
这位府尹大人,也是个妙人啊。
“宋姑娘请——”
“府尹大人请——”
进了停尸间,张府尹见青巧手脚伶俐的放下箱子,问道:“这位是——”
宋采唐:“我的助手。”
青巧听自家小姐如此介绍,腰板又直了两分,动作更加恭谨伶俐,她是助手呢!千万要绷住了!
随着她的手,木箱子打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除了一般仵作常会用的酒,温水,姜等,最惹眼的是一排闪着冷光的工具。
刀柄比刀刃长的小刀,锋刃角度略有怪异,相似的就有几把。还有小巧的钳,夹,剪刀,还有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的
个个都开了刃,闪着幽幽冷光,排成一排放着,哪怕有软布相衬,还是有股子说不出的吓人劲。
“这些——”
“没错,都是马上要用的。”
刀锋光亮配上宋采唐笑脸张府尹心里打了个突突。
方才初见,他还觉得这姑娘长的漂亮,笑的也温柔微暖,现在看——
这是吓人啊!哪是什么温柔微暖!
宋采唐用温水洗了手。
正好青巧已将木箱子里的苍术皂角拿出,找了个盆点燃,宋采唐把手举在火烟间,熏干。
“酒。”
青巧拿来酒,倒在宋采唐手上。
宋采唐认真用酒搓过手,并且蹭了一点,抹过鼻间。
“姜。”
青巧打开小碟子,取出准备好的新鲜姜片,放到宋采唐嘴里。
“衣。”
青巧将之前赶制的宽大罩衣取出来,帮宋采唐穿上。
样式像超大围裙,连着袖子,绑带在后面,宋采唐自己一个人穿不上,但穿上后,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连裙角都露不出来。
趁这时间,宋采唐给自己戴上手套。
因时间有限,布料比较难挑寻,这外罩是一般料子,只取厚度,做遮挡作用,手套只稍稍隔水,弹性不佳,还好青巧手巧,给她特意量过,做出来的尺寸非常贴合,算是得用。
“面巾。”
青巧将一方略柔软,内嵌薄棉的面巾,覆在宋采唐口鼻之前,绑在脑后。
这一系列准备动作,宋采唐和青巧做的行云流水,不急不徐,别有股宁静味道。
可外面人,就不这么想了。
停尸间为取光线,门窗都开的特别大,所有一切,围观众人看的清清楚楚,立刻又有舌头嚼了。
“哟,今儿个可是新鲜了!”
“不过验个尸,哪来这么多花活儿?”
“果然是女人啊,这时候都得讲究穿衣打扮,涂脂抹粉哈哈哈——”
张府尹有些讪讪。
他是官,本来可以照官威,将这些人赶走,但这些人是刺史弄来砸场子的刺史没明着说,他也不好明着怼。
“没事,”他安慰宋采唐,“咱们这不是见不得人的活儿,不怕看。”
宋采唐微笑:“大人说的是。”
本来她也愿意更多的人看,但——
说来说去都是女人怎样女人如何,真是吵死了!
她眼波流转间,眸底闪过一丝怒意。
闭嘴吧!都闭嘴!
“验尸格目书写——”她墨如琉璃的眸子沉静无波,“我需要一个录官。”
“我来!”
终于挤过人群,来到房间的温元思取过案笔:“我帮你写。”
宋采唐点了点头:“多谢温大人。”
之后,她一步一步,走到停尸台,掀开了覆尸布!
“验——”
她垂眉敛目,声音清润,手指轻轻触碰尸体:“死者男,年三十上下,身长六尺八寸,发散,衣乱,衣衫下摆有多处破洞,疑为利石擦刮,无巨大血量,无利器外伤,去衣,胸腹有大量明显拳印——”
正文 29.解剖取胃
“肋骨折断,腹有淤血,脏器受损死前生前曾被虐打。”
“尸斑颜色紫红,指压不退色,翻动不转移,全部分布于枕部,项背,腰臀死者死时定为仰位,且保持很久,移至停尸间亦未曾变过。”
“死者背部有大片擦伤,血荫细而密,受力均匀,间有土砂,以及——”
宋采唐拿着镊子,垂头从死者后背擦伤中夹了一小块半透明,随风微颤,一看就易损坏的薄片出来。
“草蛉腋翅。”
她眉梢微展,乌黑眸底似有粲亮光彩:“死者必死于夜间!”
人证可能说谎,证据不会。
如今已是二月,天气虽因倒春寒陷入短期大降温,但倒春寒前,曾有过一段温暖时光,很多昆虫已经开始活动。
成虫草蛉有极强的趋光性,行动多在夜间,所以死者一定是晚上死的。
“死者手指红肿,拳背有伤,指节间有扭弯,小臂有自卫型击打伤说明死者并非单方面被虐打,他与人交过手,战况很激烈,只是能力所限,敌不过对方。”
宋采唐这边一条一条说着尸体验状,非常稳,非常从容,不急不徐,实则速度很快。负责书录的温元思必须聚精会神,加快书写速度,方才能跟上她的讲述。
这些验状一出来,加上宋采唐的死亡时间估计,配合马三娘供词,以及官兵勘查现场所得死者死亡时间已精准确定,就在二月初八夜里,子时至寅时,案发地点,就是当时尸体被发现之处,不会存在任何其它可能!
窗外门边,能及站到房间内的围观人群,声音渐渐的小了。
这女人难道真的行?
瞧这架式,这熟练程度,要说害怕尸体,从来没验过,完全不可能!
有人悄悄站定,和熟识的旁边人交换了个眼色,转回头来,仍双目炯炯,继续盯着宋采唐。
往下来!这才哪到哪啊,后还长着呢,有本事你继续!
张府尹却捋着胡子,眸底泛出精光,心内长长呼了口气。
温元思果然没骗她,这女子真的行!
他也目光炯炯的看着宋采唐,不同的是,别人的目光带着喝倒彩的奚落,他是真期待,恨不得不顾形象撸起袖子,喊两嗓子。
宋姑娘,好好亮亮你的本事,叫这起子混球瞧瞧!
“死者头部伤痕”
宋采唐看完身体,来到重中之重的头部,眼梢微微一眯。
昨夜到底光线还是太暗了,有些东西,没看出来
她略凝眸,看了温元思一眼。
温元思意识到她的停顿,腕悬于纸前,笔尖停住,眸底灼灼。
感觉好像有什么大料要出来了!
他有些激动,不由自主的看向宋采唐。
宋采唐眸色微敛,仔细检查死者面部伤口。
死者脸烂的已经不成样子,血肉模糊,隐露森森白骨,她却一点都不怕,为了看清楚,头还垂的很低,离的很近。
“创口皮肤未有收缩痕迹,边缘无皮下出血,无红肿血荫,无痂皮形成死者头部伤痕,该是死后造成。”
温元思眼睛一眯。
死后伤?
难道凶手把死者虐打至死,仍觉不过瘾,顺手把人脸给拍烂了?
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了?
宋采唐不等温元思想透,接着往下说:“死者面部塌陷下沉,骨折边缘有弧度较大的波浪前轮廓,该是经类似石块的硬物重击——不下数次。”
“从死者胸腹伤情,所受击打程度情况来看,凶手力量非常大大,想将死者脸拍烂至此,一两下就能做到,为何会反复拍打这么多次,才有这样的创作表现?”
温元思笔尖微顿。
一两下就能做到的事,非要拍这么多下
还是死后伤。
说明打死人的凶手,和拍烂脸的人,不是一个!
温元思眼睛微微眯起。
这当真是个了不得的进展。如果是前后两个人对死者做不了不同的事,二人目的肯定也不一样。打人致死不用说,必有什么巨大动机,拍烂脸的行为,就有些微妙了。
要么,是想毁了面部特征,不想让别人认出来,帮凶手一把,或顺手搅搅局;要么,是出于更大的仇恨,觉得这样死还便宜了死者。
不管哪一个,都具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死者是外地人,在本地不为人知,天华寺里,只结拜三兄弟,加一个厨娘,如今一人死,一人失踪——这拍烂脸的人,很大可能就在这剩下的二人之间。
马三娘,还是那一直风寒未好的安朋义?
最最重要的,这拍烂脸的人,是不是见过凶手,知道凶手是谁?
温元思所想,也正是宋采唐有意提醒引导的方向。
昨夜问讯马三娘,她得到的信息不太多,但也知道,死者在这天华寺,社会关系并不复杂,有了这个方向,案子侦破会变的更简单些。
张府尹也明白这一点,太关键了,这是大线索,大方向啊!
不管最后剖尸成没成,这一点上,宋姑娘已是立了功!
他现在就可以挺直腰板了!
验尸的目的,不为炫技,不为惊人,而是平心静气,施展所学,尽所有努力找出线索,为侦破提供证据和方向。
宋采唐在众人围观嘲讽下,没有激动,没有冒进,自认做的还不错。
围观众人却不这么认为。
他们只是来看热闹,顺便挤兑的,谁管你案情怎么样,有没有找出新线索,对破案有没有帮助,他们要的是剖尸!
你倒是剖啊!
别是害怕了吧!
周遭声音再一次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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