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人抱着茶盏,扑通一声跪地,额头紧抵地板“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孙嬷嬷,你也是本宫身边的老人了,样样差事,该更上心才是。”陈皇后看了眼陈嬷嬷,眸底淡淡。
中年妇人,也就是孙嬷嬷,冷汗捏了一手心“是。”
宫里人做事,总是绕够了弯子,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潜台词,宋采唐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这莫非是杀鸡儆猴,指桑骂槐,敲打自己
陈皇后“你认识李启”
“不认识,”宋采唐摇摇头,“但我知道他死了。”
这是最近出来的一条线索,从太子辗转到赵挚,两个人去查,没找到李启下落,而宫人久找不到,失踪的结果背后,很可能就是死亡。
这李启是陈皇后宫里的人,据太子描述,是职权不高的老太监,平时用不着,自己也乐得偷懒,等闲不往人前晃,偶尔有特别的事时,因其年纪资历,又很用得上,所以他在皇后宫里,属于偶尔的亮点,大部分时间的小透明,也常被人欺负。
前前后后事情一串联,宋采唐想到这个人,再正常不过。
陈皇后眼神略复杂的看了宋采唐一眼,抬了抬手“来人。”
很快,两个低着头不敢看人的太监抬着一个木架过来,上覆白布,白布下面,盖着一个人形轮廓很明显,就是尸体了。
宋采唐眯眼。
怪不得太子和赵挚都没有找到,原来这尸体,就在陈皇后手里
木架放下,两个太监不敢看人,朝陈皇后行了礼,躬腰快走了出去。
“你说你有本事,就展现给本宫看看,”陈皇后眉尾微扬,眼角弧度泛着丝缕阴寒,“你找出凶手是谁,本宫就放了你。”
宋采唐看着放在地上,白布覆着的尸体“我说了,皇后娘娘就信”
“你这是在向本宫宣告你的胆子”陈皇后看着自己的指甲,笑了,“不是本宫吓唬你,这个地方,你在哪里,只有本宫知道,别的什么人都来不了,包括皇上和太子。”
“你也别指望平王。”
陈皇后手指一捻,指甲轻动“你的小命,就捏在本宫手里,随本宫心意,本宫高兴,你就能留一条小命,不高兴你只能继续失踪,永远失踪。”
她看向宋采唐,神情相当诚恳“这天底下,不靠谱的男人比比皆是,女人啊,还是要为了自己活。”
宋采唐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皇后这话和之前树立的形象大相径庭啊
不是说男人为天,女人为地,就该三从四德
原来都是手段么都是装的么她自己本人也并不认同
想清楚,宋采唐心内又是一凛,好厉害的人物这样的心性,这样的本事,难搞。
319好深的心思
既然有了尸体,当然是要验的。
才不管在场其他人什么反应, 宋采唐当即就掀开了白色覆尸布, 使尸体暴露。
尸体身上穿的不是太监宫服, 而是普通百姓会穿的衣服。浑身湿漉漉,衣服方面, 大概只有胸口是干的, 头发全湿。
宋采唐蹲下身, 掀开死者眼皮,瞳孔浑浊,角膜自溶;捏开嘴皮, 口腔黏膜也已自溶;死者脸上,和掀开衣服的身上, 都有一定程度的**绿斑,也就是尸绿;身体两侧, 大腿内侧, 有污绿□□状条纹,该是**血管网形成, 又叫死后循环。
再仔细看,有些部位有少量**水气泡, 以及水气泡破裂, 表皮脱去后形成的皮革样斑——
她在这认认真真看尸体,仿佛看不见脏, 闻不到臭, 还用手触碰……
在场的差点都吐了。
孙嬷嬷转过身, 严肃的朝陈皇后请示:“奴婢把屏风拉过来。”
“不必。”陈皇后挥了挥手。
她面色好似没半点变化,但手中的茶已经放下了,大概是没什么胃口。
没有溺死的标志性特点蕈状泡沫,手指也没有弯曲痉挛,反倒指甲及唇色发绀&
这绝不是溺死,而是毒杀!
宋采唐眯眼。
死者身上这么湿,触手寒凉,应该是陈皇后为了保存尸体,将尸体置在阴冷地方,比如冰窖,或者深井井底。
“死者死亡时间,大约五到八日。”
有了结论,宋采唐发现疑点更多,李启死亡时间不可能超过十天,可太子找了一圈,赵挚找了一圈,他失踪的时间,断断不可能只有十天。
没死之前,他去了哪里?
别人得不到半点消息,是不是被人关起来了?
关他的和杀他的是否是同一人?如果是同一人,关了不杀,久久才杀,又是为了什么?问供?凶手想知道什么?李启最后又说了没说?
一堆的问号。
但所有的问号,最终起源只有一个——陈皇后。
陈皇后会关心,会紧张,定然这件事,对她影响非常大。
宋采唐暂时拉回覆尸布,拍拍手起身:“说说吧。”
陈皇后没说话,孙嬷嬷替主子问:“说什么?”
宋采唐面色沉静:“你们不说说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我一点信息都没有,连死者人物关系都不知道,怎么破案?”
这话太有道理,孙嬷嬷顿了顿,看向陈皇后。
陈皇后点了点头,孙嬷嬷方才行了个礼,缓声道:“没人知道李启为什么会失踪,他就是如常照平日习惯一样办差,替各宫送水送物,到底年纪大了,五脏不好,吃坏了东西,有些跑肚,差做到一半,就拉了熟人来替。这种事在宫中很常见,没有大事,大家都愿意行个方便……可谁知,李启这一走,就没再回来,偏第二日轮到他休沐,发现就更晚了……”
这些信息,宋采唐从赵挚那里听到过,孙嬷嬷并没有提供更多的东西。
她长眉微蹙,问孙嬷嬷:“那此前呢?最近死者可有在办什么重要的事,都和谁有过接触?”
孙嬷嬷:“这……死前那么久的事,也要问?”
“要问。”宋采唐往前一步,“每一点信息,都很重要。”
孙嬷嬷面无表情:“这宫里的事,哪一桩不重要?宫人来来往往办事,又有谁不同人接触?别的不说,李启失踪前,奴婢就见过,还说过话,他来了娘娘宫中,娘娘也见过他,宫中上下,全都见过。”
宋采唐相当敏锐,立刻追问:“来皇后宫中——他是不是承接了娘娘令办什么事?宫外的人呢,谁见过他?”
孙嬷嬷唇角平直:“这个,不大方便说。”
“不是不方便说,是不方便同我说吧?”宋采唐冷笑一声,看向陈皇后,“这案子我怕是破不了,皇后娘娘还是杀了我,另请高明吧!”
陈皇后看了宋采唐一眼,朝孙娘娘动了动手指。
孙嬷嬷便继续:“咱们大安朝,每年五月都有祭陵,宋姑娘知道吧?”
“知道。”
宋采唐点点头。她读过大安史,五月是大安祖帝大获全胜,被臣民拥立为帝的日子,遂每年五月都十分热闹,不仅大安皇族要庆祝,各种宫宴,民间也张灯结彩,喜庆程度也只有春节过的过。
而做为最高上位者,为帝者在这一日,也要举行盛大祭陵仪式,告慰祖先亡灵,祈求上苍护佑大安国运。
对方突然提到这里,宋采唐立刻想到:“李启是被皇后娘娘委派,置办祭陵之物?”
普通人家,但凡有些积累,祭祖活动都是重中之重,而准备祭礼用物的,一般都是宗妇,也就是嫡长子发妻,放在皇宫里,指办这件事的,只有皇后。
陈皇后不需要做普通人家的宗妇那样事事躬亲,连上祭器都要自己擦,什么事动动嘴皮子就好,但命令下去,事还是要人做的。
接到任务,李启死了,陈皇后紧张,难道这事……有问题?
孙嬷嬷:“他的确接了命令,要督办一些相关用物,但祭礼一事事关重大,左右都有人配合,进展一切顺利,未发生任何意外。”
宋采唐蹙眉:“没发生任何意外?”
“是,”孙嬷嬷垂眼,“所以奴婢才觉得,知不知道,与宋姑娘破案并不影响。”
“影不影响,是我来判断,不是你,”宋采唐眉梢高扬,眼眸锐亮,“一切照常,无任何意外,无任何征兆,走往日一直走的路,见往日一直见的人,从未有半点差错,这次突然失踪丧命,你告诉我,没有理由,很正常?我怎么就觉得那么不正常呢?做的这么干净,无声无息,显是对一切都很熟悉,该不是你们中间,谁背叛了皇后娘娘吧!”
此话一出,仿佛一声炸雷响过,扑通通,房间里跪了一地。
孙嬷嬷跪的最大声,脸都白了:“宋采唐!皇后娘娘请你过来是破案的,不是莫须有中伤离间的!”
陈皇后眼帘微垂,对这跪了一屋子的人,表情没一丝波澜。
宋采唐……就明白了。
她怕是无心中找对方向了!
根本不需要思考,她下意识趁胜追击:“还有,旁的时候都没事,偏偏在祭礼之前,突然下手,让你们措手不及——是不是对方有意为之?因为这个时机非常有用,方便摆脱嫌疑——”
更深的话,她没说,但点到这里,陈皇后应该会懂。
有件事一直没说出来,但大家心知肚明:通敌叛国。
被掳到这里,宋采唐已经能确定,陈皇后就是这里重要的一环。不管她是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还是中间人,她都很重要,手下拢着一堆人,办着不同的事。
李启的死,如果是因为祭礼,就不是因为‘正事’,组织下的人就安全——宋采唐真正传达的,是这个意思。
也是试探。
宋采唐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观察陈皇后的表情。
陈皇后完全没否认!
也没别的问题!
所以这是……默认了?
宋采唐眼瞳骤然紧缩。
是了,真是这样!叫她给猜对了!
李启的死,如果只是因为祭礼,反倒简单,陈皇后根本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各种麻烦,正因她觉得不是祭礼,方才紧张!她一定认为,‘自己人’这边出了问题,有了叛徒,杀了李启,但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才要必须找出来!
怪不得这么急……
宋采唐想,换她是陈皇后,也会觉得这个未知的叛徒会坏事,会破坏她苦心孤诣的一切,不找出来,如芒在背,怎么都不安稳。
或许——
宋采唐眼睫微颤,陈皇后已经有了怀疑的人,但不确定,所以掳了她来。一可震慑赵挚等人,二可让她帮忙,若她没本事,什么都帮不了,陈皇后还可借这一出戏,摆个什么局,诱那凶手自己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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