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的意思,重点是‘宫中之毒’,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只有宫里人才能弄得到的毒。
陈皇后眉梢微敛:“皇宫内务,本宫不敢怠懈,千烈毒性剧烈,不会随便批条让人领。”
宋采唐:“也就是说,弄到这种毒,很有难度,没几个人有机会和本事。”
仔细注意着陈皇后神情变化,尤其视线流转,都看了谁,这个话题就戛然而止,宋采唐没再继续,转而说起别的:“说凶手下手熟练,依据却不是毒,而是死者胸口的刀伤。”
“用完毒,死者已经必死,凶手多此一举制造刀伤,是为转移视线,或者说,混淆视线,让别人猜不到他身上。刀伤是短匕首,造成了死者大量出血,解剖发现其创口偏离心脏,没有重复犹豫痕迹——也就是说,凶手对人体要害认知不全,不能精准把控,不是专业杀手;下手不犹豫,不害怕,显然,凶手干这种事,绝对不是第一次。”
宋采唐一边说话,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陈皇后神情,心内做出估量。
顿了顿,给出让对方思考的时间,她才又继续:“千烈一毒,并不好拿,匕首伤人,会有血迹,凶手一定要对环境状况熟悉并自信。而且,凶手自己的时间上,一定有足够的自由度,才能做下这么多安排。”
宫里,什么样的人时间有自由度?
绝对不是底下的宫人,这些人每天的活都干不完,整日战战兢兢生怕被罚,怎么会时间自由敢乱跑?
一定是有位份的主子,或者——地位高,在主子面前有脸面的宫人。
当你全心全意注意一个人时,这个人每个动作,每个微表情,都会在你心中无限放大,你会感受到很多不知道的信息,哪怕之前,你对她并不熟悉。
宋采唐发现陈皇后的视线,频频在一个人身上停留。
做的动作很小,很微妙,旁人难以察觉,但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跟自己想的刚好对的上,宋采唐对接下来更有信心了。
“而且,这个刀伤,角度由下及上,也就是说,凶手的身高,比死者矮。”
陈皇后眼梢一眯。
宋采唐往前一步,总结:“不是一般的小宫人,能弄到千烈,时间上有很大的自由性,对环境,尤其是李启常出入的环境,宫里,以及宫外办事常去的场所,凶手都很熟悉。或者,凶手也曾出宫,在外面办过事——”
她视线似有似无滑过孙嬷嬷,微笑一笑。
陈皇后眸色更深,面沉如水,目光越发犀利。
宋采唐并不知道外边的事,也不知道赵挚那边进展,关于陆语雪的招供,孙嬷嬷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她有脑子,会猜啊。
她不用知道外面的事,只要看陈皇后的脸色就好。
从最初见面,孙嬷嬷就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显然在主子面前相当得脸,该是个用了很久的心腹。当事者迷,旁观者清,陈皇后是个心思极深之人,没认定的事,一定不会表现出来,孙嬷嬷没意识到,她却看明白了,陈皇后对孙嬷嬷,已经有些疏远。
当时茶盏脆响,申斥孙嬷嬷,并不是想敲打她,说的就是孙嬷嬷。
可惜孙嬷嬷得脸一辈子,大概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这样什么都知道的心腹,一定来来往往到处帮着办事,有问题时,也是最容易怀疑的一个。且一些作案条件,能同时满足的,非常有限。
宋采唐:“能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嫌疑者并不多,我对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不大熟悉,但娘娘仔细想一想,心里应该会有人选。”
“你很好。”
陈皇后深深看了宋采唐一眼,倏的站起来就要走。
宋采唐就高声喊:“娘娘留步,你答应我破了案就放我走的!”
放当然是不可能放的,既然关起来了,就不会放,陈皇后声音冰冷:“锁上。”
这一次,没给宋采唐留一个人,小宫女叫走了,连尸体都抬走了,房间再一次只剩她一人。
宋采唐高声喊了好一会儿,再也听不见人声,拍拍胸口坐下,倒了杯茶,慢慢饮来润喉。
她就知道,陈皇后不会放她走,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演,不然反倒可疑。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关,她应该是过了,还不错。
从陈皇后方才的表情看,孙嬷嬷大概过不了这一关,铲除一个心腹,感觉不要太美。
这个案子,她其实第一个怀疑的,就孙嬷嬷。但很多时候,往往最像的凶手,结果不一定是……
凶手有二心,杀的都是陈皇后心腹,可让皇家祭礼出错,让陈皇后丢脸,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陈皇后这么着急,难道是要干什么大事?这个凶手知道,所以想趁机占便宜,掳取这胜利果实?可若他想踩着陈皇后上位,不应该先帮忙?
宋采唐有些头大,想不清。
等等!
她突然眉梢一跳,皇家祭礼……
难道要干坏事的是陈皇后?
一个心里有鬼的坏人,干好事时不一定会害怕,出错也没关系,解决就是,可要干坏事露馅问题就大了,一定会着急!
而且以陈皇后之稳,本性不缺乏耐心,否则肯定走不到今天这一步,着急,就是问题。
这件事里,不知道藏着几个牛鬼蛇神斗法,水特别深!
而且照这架式,皇家祭陵大典一定会出事!
偏封建社会,皇族威信大于一切,别的都可以出事,偏这件事不能,一旦处理不好,很容易动摇国本!
大安好不容易边关安稳,得以休养生息,经不起这么折腾……
宋采唐唇角紧抿,赵挚,你可千万要发现点什么!
别老想着来救我了,我死不了!
321来晚了
皇城, 中宫。
暮色起,一道脚步匆匆的宫女身影避着人, 熟练又轻巧的拐过宫巷, 看看左右无人,轻轻叩响侧门的铜环。三长两短,停顿片刻后, 门打开, 内里的人看了来人一眼, 放她进来。
宫女规矩的侯在边厅, 待前头建安帝走了, 整座宫殿慢慢恢复平静, 她才应召转去内里中厅, 规矩的磕头行礼:“娘娘, 妥了。”
陈皇后刚刚净完手,在宫女伺候下擦着香脂,闻言淡淡看了这宫女一眼:“她可曾说了什么?”
“回娘娘, 没有。”
宫女回想起孙嬷嬷的死心里就寒。
孙嬷嬷和之前的梁嬷嬷周嬷嬷一样, 是皇后进宫前就伺候在身边的, 比起后两位,她年纪略资历略浅,前些年没太出头,直到几个老人死完, 才上了位。
这么多年, 孙嬷嬷一直忠心耿耿, 万事以皇后为先,尽心尽力伺候,大概对此也很有自信,从不觉得皇后会怀疑她,到死,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
孙嬷嬷不知道,执刑宫女更不知道!
宫女不敢看皇后金面,头垂得低低,额头直接抵在手背,皇后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多的话,一句都不敢说。
这些年下来,谁都不敢说自己看透了皇后娘娘,连孙嬷嬷那样的老人都随手就能赐死,何况别人?
皇后娘娘的心思,越来摸不清了,每每面对,都要提十二万分小心。
陈皇后见宫女如此,眼梢浅浅一勾,又转回来:“你在害怕?”
宫女额角冷汗都渗出来了:“回娘娘,奴婢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有任何吩咐,娘娘尽管使唤!”
上面顿了一顿,才传来陈皇后的声音:“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本宫这里,要的只有两个字,忠心,只要忠,笨点蠢点都没关系,不忠,再有本事本宫都不会留。这中宫,没有什么‘必须保住’,一切东西,都可折损,懂么?”
宫女磕头:“谢皇后娘娘教诲,奴婢懂了!必日日谨记心间!”
“很好,下去吧。”
随着宫女离开,大殿再次恢复安静,窗子半开,满殿烛火随风摇曳,看起来有些吵,陈皇后皱了眉:“都下去吧。”
近侍宫人俯身行礼,躬身后退,每一步都紧了心弦,连脚步声都尽量不发出来。
陈皇后坐在软榻上,静静盯了烛光很久。
任何时候,背叛二字,都决不能容忍。
计划已经开始,有人想浑水摸鱼趁火打劫,不若自己先下手为强。
事到如今——
陈皇后唇角微扬,长长呼了口气。
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可惜天气总不随人愿,安静的夜晚,暴雨忽至,巨大间电撕破天际,巨雷滚滚如织,好似要把天给掀了。
陈皇后梦中惊醒,后背都是冷汗。
不对——
不对!
她犀利目光掠过窗外,直直扫向关押宋采唐的地方。
胆敢骗她的人,必须死!
“来人!”
……
赵挚几人不停奔波忙碌,几乎把整个汴梁城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出宋采唐的所在,急的头发都快白了。
仵作工具箱这个方向,几人最初没想到,后面也想到了。他们的分析里,陈皇后会掳走宋采唐,除了震慑威压,还有一点,就是宋采唐对她有用,而宋采唐最大的本事,就是剖尸检验。
不管陈皇后心里有什么迷团,一旦要求宋采唐剖尸,就一定会用到仵作工具箱。
而宋采唐的工具箱极为特殊,除了她没有人用,也没有人知道都有什么东西,仿出一模一样的很难……而转到关家后,发现宋采唐的箱子还在,没任何异常。
难道想错了?
几人怀疑片刻后,再次坚定了之前的猜测,不可能错。不拿走宋采唐的箱子,可能是因为没必要,对方已经准备好了!
所有人立刻想到同一个方向——打铁铺子!
工具只有宋采唐会用,图纸也只有宋采唐有,而她惯拿合作的几家,他们都知道!
盐铁都是国家大力管制的分项,铁具出品,不管大小,原料来处,买家是谁,全部都要有记录,顺着这条线往下,一定能查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皇宫的感觉,就越来越微妙了。
温元思修眉微敛,神色严峻:“如果对方把宋姑娘藏在宫里——”
就太难找了。
“可皇宫虽然地方大,却也规矩森严,想藏人怕是不容易吧!”
祁言下意识抵触这种可怕的想法,并且努力找理由。
如果陈皇后真敢这么干,他们怕是找不到宋采唐的人了!
皇宫内院,哪是他们能随便进的!
赵挚眼梢深遂如墨,眸底荡出血色恶意:“我会想办法。”
别人进不得,他却能进去,还同部分禁卫军有交情,能被卖个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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