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沾到哪一个,空气中的味道都很销魂。
宋采唐却面不改色,一路往猪圈方向走着。
她一边走,一边眼神微移,观察现场,以及现场的人。
四周有很多人在讨论。
“可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卢大人这么个好官,怎么就碰到这种事了?”
“是啊,官字两个口,兵字两只手,难得出这么一个清正不阿,说话直接痛快的好官,怎么就”
“可怜呐”
“前些天一直有话骂卢大人,说什么尸位素餐,贪污受贿,我是不信的,卢大人要真这样,天底下就没好官了!”
“可不怎的?我看卢大人这死呢,肯定有什么猫匿!”
“就你们会说,没准这姓卢的只是会装,本来就不是好人呢?”
“谁家小混蛋,会不会说话,你家大人怎么教的!卢大人到咱们栾泽,做了多少好事?不说别的,我家那几亩农田,要不是卢大人帮忙,早叫恶人抢走了!我是哪个牌面的人,卢大人这么帮忙?只有好官,才能当到这份上!”
还真是如温元思如言,卢大人官声很好,大家普遍信任。
宋采唐看着看着,在人群里看到两个眼熟的人。
说起来其实也不认识,她不知道这对母子的名姓,但那日离开天华寺,这漂亮柔弱,眉宇带了轻愁的妇人,和与她眉眼相似,眸底满是不赞同的儿子组合,留给她印象很深。
母亲表情还是那样,眉毛轻笼,如烟含愁,似有悲悯,儿子没什么表情,很是淡漠。
这两个是来看热闹的?
住在附近?
“哈哈,死了死了,卢光宗死了,真是活该!老子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宋采唐刚刚走到猪圈前,就听到了一个不合群的声音。
侧头一看,是个男人。
头发捆的乱七八糟,满脸大胡子,衣服脏兮兮,鼻子及两颊的地方很红,走路晃晃歪歪,满身酒气,一看就喝多了。
别看他歪歪倒倒的走,力气倒是够大,挤出了一条道路,直直往里走去。
衙役们赶紧过来将他制住,以防他影响办案。
宋采唐视线收回,终于开始看现场。
猪圈么,干净不到哪里去,猪粪处处,气味难闻。
因有命案,猪已经被放出去,只余墙角的人。
圈内粪便应该是近期被清过,并不多深,日光之下,墙角尸体很容易看到。
卢光宗头抵着墙,面部朝天,腰间起翻过来往下趴着,以一个扭曲奇怪的姿势倒在那里。
宋采唐走过去,蹲身看了两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死者眼结膜充血,结膜下散在出血点,口鼻处有蕈状泡沫。
这是水中窒息的明显特征,也就是说——
“好像是溺死的。”
突然一道略苍老的男声插进来,说出了宋采唐想说的话。
宋采唐侧头一看,一个六十上下,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老者眉眼严肃,拱手的姿势很是周正礼貌:“小老儿吴泊,若没猜错,姑娘就是有一手剖尸绝技的宋姑娘吧。”
正文 78.你说他是溺死的?
宋采唐反应也很快。
这个时间, 这个地点,能出现在她身侧,走到这现场观察尸体的, 还能有谁?
她长眉微扬, 颊边带笑:“吴老先生可是将将走马上任的仵作?”
吴泊是个严肃的老头:“宋姑娘果然灵慧,没错, 我就是新来的仵作。”
他一边说话, 还一边走动,各方位的看着尸体, 身形晃开,就露出了后面的人。
张府尹李刺史离的略远, 李刺史掩着鼻子,想着是不愿意靠近,张府尹在外帮着维持秩序,只温元思和赵挚走过来了。
温元思朝宋采唐点了点头:“看来两位认识了, 今日这案子, 就一起办吧。”
宋采唐不置可否。她虽在上一案中帮了忙,官府也有了记录, 但毕竟性别所限,不能成为当班轮值的仵作,和别人一起合作验尸, 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吴泊就更客气了, 朝宋采唐揖了一揖:“宋姑娘一手绝活惊艳了所有行内之人, 同宋姑娘合作, 是我的荣幸,还请宋姑娘不要介意。”
宋采唐:“老先生过誉了,请——”
吴泊:“请——”
赵挚四下看了看猪圈,尤其地上几乎未曾形成粪水的干粪,看向吴泊,剑眉微皱:“你说他是溺死的?”
温元思也觉得奇怪:“周遭没水,食槽空空,地上这浅浅一层湿润,应该溺不死人。”
“虽则这现场我也不理解,但这尸体表征,与溺死非常像。”吴泊看向宋采唐,“宋姑娘觉得呢?”
宋采唐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溺死。”
她蹲下身,翻开死者的眼皮,让赵挚和温元思看清楚:“死者眼结膜充血,结膜下散在出血点,这种现象的形成,是因为窒息。”她将死者头部侧过,“死者颈部静脉怒张,亦是溺水窒息者常会出现的表征。”
“但这都是其次,让吴老先生和我得出溺死结论的主因,是这个。”
宋采唐指着死者口鼻:“看到这些细小,均匀,带着浅淡微粉的泡沫了么?”
赵挚和温元思齐凑上前,因死者在猪圈,面目有污,一些特点不易分辨,但这些泡沫,还是很容易看清的。
二人很快点了点头。
宋采唐解释:“溺液入口鼻,会刺激气管黏膜,分泌大量黏液,在气体呼吸搅拌作用下,溺液和黏液就会形成大量白色泡沫,离水之后,泡沫由终末支气管内排出,聚于口鼻两侧,形态细小,均匀,稳定,即便风干,也会留下明显痕迹。一般尸体出现这种表征,基本可以断定是生前溺死。”
温元思问:“那这浅淡的粉色”
“我们呼吸靠的是肺功能,”宋采唐解释,“溺水受刺激时,肺部毛细血管高度扩散,会有一定机率产生渗血,遂这泡沫,可能是纯白,也可能会是带浅淡的粉。”
赵挚:“所以不管周围有没有水,死者衣服上有没有水,他都是溺死的。”
宋采唐点头:“对。”
但赵挚这话点的非常好,溺死,肯定是要有水的,这里没有
温元思眼梢微眯:“死者可能被移动过,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说着话,宋采唐又有新发现:“他身上似乎有酒味。”
“酒味?”
男人大都喝酒,对酒味没那么敏感,吴泊听得此话,也不嫌脏,跪身下去,凑近了闻死者的衣服,良久,方才皱眉侧头,“好像真有一点”
偶尔百姓家养猪育肥,会找来酒糟给猪喂食,可看看这家人的猪圈食槽,很干净,并没有酒糟痕迹,所以这酒味,必然是外面带来,也就是说,死者卢光宗碰过酒。
死者生前可是喝过酒?
同谁喝的?
线索缺失,此问题无解。
但这里没水,不存在酒醉跌倒溺水的情况,所以仍然是移尸。
“死者衣服很皱,太脏也看不出细节,不知是穿太久所致,还是倒在这里被压的,但他的胡子,很久没刮了。”宋采唐顿了顿,转头看吴泊,“吴老先生觉得呢,多久成长成这个样子?”
吴泊是男人,也精心留蓄了胡子,对此物的生长周期很熟悉,仔细看一看,就得出了结论:“这个样子起码半个月没好好打理了。”
古人留胡子,也讲究形美,不是说要留,不管它就行了,基本上三两日,或者每日,都要有精心保养的。
胡子长度,形状都有要求,细碎胡须得刮除修理,卢光宗是官,即然蓄了,这些想必很讲究,如此不修边幅,任其野蛮生长,十分不正常。
再仔细看,宋采唐发现:“卢大人肤色惨白,两颊凹陷,比之前消瘦了很多,手上指甲多有划破受伤,有的已经很久,愈合留了疤,有的还新,尚有血痕,脚下鞋子磨损严重,他看起来,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她只是描述死者表征,没有说什么太过的猜测,但所有人都能跟着这描述产生猜想。
卢光宗这样子,有点像被囚禁过。
肤色,消瘦,手上时期不一的伤痕,都能支持这种猜测,至于脚底磨损,肯定是逃出来了么。
是谁抓了卢光宗?卢光宗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尸体出现在这里?
是逃跑被发现,对方干脆灭口,还是逃出来遇到了什么其它的事?
亦或是,有另外的人知道卢光宗的失踪,确切掌握了他的行踪,早就盯着,见他出来,果断下手,好让别人背锅?
一瞬间,所有人都能脑补数场大戏出来。
温元思下意识看向四周,视线犀利:“凶手现在会不会就在这里,等着官府的表现?”他想看看围观群众里有没有谁表现异常。
赵挚目光在周遭环境上流连,声音低沉:“此处民居密集,人流不少,乱巷也很多,能不被人察觉的抛尸在此,凶手可能对这里地形很熟悉。”
宋采唐还在观察尸体,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死者好像没有挣扎。”
吴泊跟着蹲在她身边:“挣扎?”
“溺死者,想要呼吸,想要求生,肯定会挣扎,可是他没有,”宋采唐指着死者的手,“老先生您仔细看,他手上这些伤,是不是没一处新伤?”
吴泊看了片刻,沉吟道:“难道是喝醉了?”
“酒味很淡,并不重,死者酒量再浅,这点也不会醉,”宋采唐摇了摇头,“而且就算醉了,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有的,除非——”
吴泊眼睛微眯:“当时他晕过去了,意识全无!”
宋采唐低头,仔细辨看死者指甲,想看看有没有毒理反应,可尸体真的太脏,怎么都看不清晰。
还是得先进行清洗才行。
两个仵作都不说话,现场气氛安静了下来。
“现场尸检结果只这些么?”温元思看看宋采唐,再看看吴泊,“可还能有更多?”
吴泊摇了摇头:“稍后尸体入停尸房清洗,体面表征会暴露更明显,许会多几点未发现的伤情,但要更多只怕难。”
死者指甲颜色看不太清楚,无法精准确定是否中过毒,可他已尽量把指甲上的粪渍抹去,看的很仔细,清洗之后,结果应该也不会差太多。
如果死者没有中毒,而是中的迷烟呢?又怎么看?
温元思扬眉,这次只看向宋采唐:“如果——剖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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