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旧交替,陆见深很忙。
八皇子半路杀出来,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得在对方反应过来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从宫里出来,陆见深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随着陆徵回了公主府。
父子二人细细说了会儿话。
“阿萝那,暂且不用告诉她,日后再看。”陆徵再一次叮嘱。
陆见深颔首,“父亲放心,儿子明白。”
陆徵点点头,“回去吧,早点歇着,且有的忙呢。”最后一声化作低叹。
陆见深行礼告退。
陆徵盯着角落里的烛台,烛火摇曳,他的眸光也跟着明灭不定。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陆徵竟成了谋权篡位的佞臣。陆徵重重往后一靠,捏了捏眉心。
直到萧琢拿着清猗写给他的信找上他,他才知道,清猗的意中人原来是萧琢,清猗还准备还俗与他成家,可这一切都被先帝毁了。
萧琢不甘,要为清猗讨回一个公道。倒是个痴情的,自己这个兄长反倒没萧琢这份心,他要顾虑的太多了。
真正打动他愿意铤而走险的是无论燕王宁王与他们陆家都无交情,尤其是思行和最有希望即位的宁王关系微妙。
阿萝的身世也是个不安定因素,一旦外泄,整个陆家都难逃覆灭。
加上作为兄长对妹妹怜惜。
种种因素加起来,才有了今日。
幸好,目前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愿不要再横生枝节。
第130章
夜色深浓里,陆见深离开南康长公主府, 行至一半, 心念一动, 掀开轿帘, 入眼的便是宁王府门前的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光影交错。
惨白的光芒下,影影绰绰还能看见门墙上来不及处理的刀枪棍棒痕迹。
昨夜,燕王派了人攻打宁王府,他们袖手旁观,打的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甚至补刀的准备都做好了。再也没有什么比宁王死于燕王之手更完美的结局了, 然而宁王比他们想象中有本事。
世间事, 少有算无遗策的。
正如宁王,在一天前,他何尝会料到仅有咫尺之遥的龙椅旁落于少不更事的八皇子。
陆见深微微一挑嘴角,他与宁王无仇无怨,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奇妙, 他和宁王大概是八字不合。
他不喜宁王,竭力隐瞒。想来宁王也隐瞒着对他的不喜。
倘若宁王上位,自己恐怕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燕王是乱臣贼子,宁王不能上位, 八皇子是最好的人选。
将年轻稚嫩的少帝培养辅佐成一代明君,为人臣子,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热血沸腾。
宁王府内,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宁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时轻轻咳嗽几声。
机关算尽,却是没想到让小八捡了便宜,要不是自己手上还有点兵权,只怕已经追随燕王的脚步成了亡魂。
父皇早就中意小八,宁王面露讥讽之色,也就骗骗那些无知之辈。那份圣旨,他一个字都不信。伪造圣旨,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镇北侯萧琢,当真是深藏不漏,万万没想到他有此野心,推立幼主,难道他想当摄政王不成。
还有陆家,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爷。”宁王妃满目忧色的进来,“时辰不早了,明儿还要进宫哭灵,您早些歇息。”
声音里掩不住的心疼担忧以及惶恐,这一天一夜,宁王妃度日如年,燕王逼宫,王府遇袭,先皇驾崩,八皇子为新君,打击一个接着一个。
宁王妃心惊胆战,惟恐还有什么更加沉重的打击在来的路上。
宁王清咳一声,扯了扯嘴角,“我无事。”
宁王妃嘴里发苦,怎么可能无事,她的双眼里满满的不安,无意识绞着手中丝帕。
迎着他的目光,宁王叹了一声,直接点破她的恐惧,“你莫怕,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动我。”
被说中心事的宁王妃脸色微变。
宁王自嘲一笑,没能趁乱要了他的命,那边暂且不敢再对他下杀手,眼下可没燕王替他们背黑锅。一旦他暴毙,就是明晃晃告诉天下人,小皇帝这皇位来路不正,所以迫不及待地要铲除兄弟。小八异军突起,出人意料的登上皇位,朝廷上下远没表现的那般信服。
宁王妃嘴角颤了颤,“那当新皇稳定了局面之后呢?”心底最深的恐惧被摊在明面上,宁王妃问出了自己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她害怕,害怕新君容不下他们,也怕宁王不服,筹谋反击。
比起至高无上的皇位,她更想要的是平平安安。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想当皇后,当皇后太难了,不能妒不能忌,要识大体。
宁王嘴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良久,他缓缓说道,“你放心。”
……
“这么晚了还不睡。”陆见深掖了掖陆夷光盖在腿上的毯子,握住她的手。
陆夷光望着他,“等你回来,做了宵夜,要不要吃一点?”
陆见深点头道好。
半夏端了两碗素三鲜面进来,先皇驾崩,为人子女得茹素。
陆夷光不饿,只略略挑了两筷子面。
用过宵夜,洗漱后,两人并肩躺在床上,陆见深抚着她微蹙的眉心,“有心事?”
睫毛轻轻颤动,陆夷光抬眼,声音发闷,“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八弟,父皇瞒的可真好。”
望着她红肿的眼眶,陆见深心里发疼,她是真的为先帝的死伤心,先帝以为阿萝是他亲女,这些年对阿萝着实不错。
“圣心难测。”来龙去脉太过复杂,恐她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这节骨眼上容不得差池,待局面稳定之后,他会细细告诉她,毫无保留。
陆夷光双眼望着他,眨了眨眼,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强健的心跳在耳边规律的跳动,令人无比踏实。
她相信,他绝不会做伤害她的事,那些谣言都是有心人的恶意造谣。不然,丈夫,父亲,让她情何以堪。
陆见深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阿萝,你记得,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嗯,我知道。”陆夷光轻声道,他说,她信。
冗长繁复的国丧之后,新君在钦天监择下的良辰吉日举行登基大典,八皇子正式登基,在这之前,虽然他已经是被称为陛下,到底还说不上名正言顺。
已经成为太后的方皇后和德妃思及新君年幼,定下四名辅政大臣,陆徵萧琢赫然在列。
新君下旨,赐安王、宁王双俸,加千户封邑。又封幼弟十皇子为承平郡王。
诸长公主晋大长公主,诸公主晋长公主。
封赏皇亲之后,再是朝臣外戚。
一条接着一条的旨意,安抚着紊乱的人心,新旧交替产生的混乱,局势从表面上看来趋于稳定。
陆夷光觉得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一切都该回到轨道上了吧。
然,陆夷光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正色的陆见深,眼角因为震惊而颤动。
尘埃落定,也到了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她有权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陆见深刻意放缓声音,目光温柔安抚,“阿萝,我知道一时你难以接受,你听我慢慢的说。”陆见深简单地将萧琢和陆清猗的往事说了一遍。
陆夷光心绪汹涌如惊涛拍岸,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拍得她头晕耳鸣。继她喊了十六年的爹不是她的爹之后,她喊了两年的父皇也不是她的父皇。
陆夷光扯扯嘴角,不是想笑,只是想表示她还好,可实在扯不出来,深吸了一口气,“过上几年不会又有反转了吧。”她有些怕了,父亲真真假假,可她付出去的感情都是真的。
心口发疼,针扎一般,陆见深拥她入怀,怜惜地亲了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傻话,不是故意要隐瞒你,实在是情非得已。”
道理陆夷光都懂,可懂不意味着感情上立马能接受。大哥说的话,她都信,所以,是先皇拆散了她亲生父母。这两年她一直在认贼作父。可先皇对她的好,实实在在。
陆夷光咬了咬舌尖,“先皇的死?”
陆见深身体猝然紧绷了下,徐徐说道,“因果相报。”
皇帝的身体是温御医弄垮的,神医可救人也能不着痕迹地杀人。
燕王逼宫,背后有萧琢的痕迹,也有他们陆家的推波助澜。他们需要一个让八皇子顺理成章继位的契机。
那份圣旨是他伪造的,身为中书令,过手的圣旨无数,模仿皇帝的字对他而言信手捏来。
陆夷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涨痛,脑袋里嗡嗡嗡作响,各种画面各种念头蜂拥碰撞。
陆见深抚慰地顺着她的后背,“这是上一代的恩怨,与你无关,你不要多想,一切都过去了。”
第131章
萧琢很久没有这样紧张了,哪怕是燕王逼宫那一晚, 也没有此刻这般紧张。
他觉得嗓子眼发干, 不住地喝茶, 在即将把整壶茶喝干的时候, 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萧琢站了起来,望着门口,往前垮了几步。
陆见深携着陆夷光缓缓走来,看见了立在门前的萧琢,侧脸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心里乱糟糟的,见萧琢看过来,牵了牵嘴角。
陆见深温柔一笑, 领着她入内, “侯爷。”
萧琢颔首, 目光落在陆夷光面上,露出自己最温和的笑容,“你们来了。”
陆夷光拘谨地笑了笑,从陆见深处, 她知晓了他和生母的往事, 两情相愿的璧人,奈何造化弄人,以至于阴阳两隔。
对于萧琢才是她亲生父亲这件事,她震惊,却没有难以接受。比起亲生父亲是谁,对她而言, 养父养母不是她父母才是最难接受的事实。
所以两年前被告知先皇是她生父时,她反应会那么大。
现在,他们又告诉他,先皇不是她生父,萧琢才是。
短暂的震惊之后,陆夷光平静的接受了,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丈夫、父亲这道难题,终于不再困扰她。
陆夷光抬眸,对上萧琢不加掩饰的慈爱目光,心里一软,说来他也是个可怜人,被夺人所爱,二十年来伶仃一人。
陆见深看着她,询问,“你们要不要单独说说话?”
陆夷光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本该是最亲近的人,然而阴差阳错,却成了陌生人。
“我就在边上,你们慢慢说。”陆见深握了握陆夷光的手,再次向萧琢示意,旋即离开。
陆夷光目送他离开,转过脸来,就听萧琢笑着道,“你们感情很好。”
陆夷光有些不好意思。
“思行是良人。”萧琢点点头,“他会是个好丈夫,将来也会是个好父亲。”
见他眼角竟然透出淡淡湿润,陆夷光怔了怔。
萧琢似觉失态,别过眼,“别站着了,过来坐。”
“您也坐。”陆夷光客气道。
二人坐下,互相望望,皆没有说话。
萧琢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见到她人之后,却有一种不知从何处开口的茫然。
陆夷光看看他,他这模样倒是与往前所见的威严大相径庭,不由心软了下,想了想,“您能和我说说您和我母亲之间的事吗?”
萧琢自然愿意,挑着他和陆清猗之间一些乐事说了,至于那些不开心的事,就让她过去吧。先帝已经驾崩,无论如何,先帝都养了她几年,待她甚好。在她面前说起先帝种种不是,只会让她尴尬。
随着萧琢的叙述,陆夷光对他们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他们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笑着笑着,心头涌上浅浅怜惜,有情人却不能终成眷属。
望着因为回忆而面庞生动的萧琢,陆夷光想,他们当年应该真的很相爱,所以在生母亡故后,他终身不娶。
起了话题之后,谈话便逐渐流畅起来。
萧琢喜动于色。
陆夷光也不再觉得那么尴尬。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琢目送陆夷光和陆见深离开,笑容是满足的。
女儿没有唤他父亲,但是他看得出来,在心里,她已经接受他了。他没有守护她长大,岂能奢求一见面女儿就认了她。
他们的身份,也注定他们不可能相认,甚至不能经常见面。因为他和陆徵同为辅政大臣,需要避嫌,两家还不能经常来往。
不过现在这样他已经心满意足,他和清猗拥有共同的血脉,还会不断延续传承下去。
以前他不知道自己除了打仗外还能做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他要守护自己的女儿,让她平安快乐。
……
见过萧琢之后,陆夷光心里一桩心事算是放下了,一扫前几天的魂不守舍,瞅着沐浴回来的陆见深,若有所思。
看她眼珠子转啊转,陆见深好笑,“想什么?”
陆夷光托腮,一本正经地问,“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续弦?”他长得这么没好看,肯定有一堆姑娘争着抢着要嫁给他。
陆见深知道她是因为萧琢有感而发了,他走了过去,拥着她靠坐在床上,“不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个答案,陆夷光是满意的,算他识相。
“那你呢?”陆见深抵着她的额头,含笑反问,“会不会改嫁,或者养两个美貌面首?”
陆夷光故作沉吟,“要是遇上长的比你好看的,我可能会考虑考虑。”摸摸他俊美的脸庞,叹了一口气,“但是我觉得比你好看的应该没有了。”
陆见深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唇,“肤浅。”
陆夷光哼哼唧唧,“要是不肤浅,我怎么会看上你。”
陆见深无奈低笑。
陆夷光吃吃笑起来。
……
春去秋来,陆夷光的孝期满了,已嫁女守孝一年,公主府外的灯笼换成了红色的。
南康长公主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终于在陆夷光出孝第三个月上盼来了好消息。
不容易啊,陆见湛早前也成婚了,妻族是福建当地官宦之家,两口子都在那边,至今也没传出喜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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