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簪脸上慢慢起了一层悲意,嘴角的弧度似哭似笑,声音轻不可闻,“原来是这样啊!”
蔡氏看着她的眼睛,“这是一场意外,翠色舍身护主,忠心可表,我会让人厚葬她,再给她家人五百两抚恤金。”
五百两,可真多,省着点,一家人能过上二三十年呢!
蔡氏想了想又道,“头七那天,我让人安排一场郑重的道场超度她,如此忠仆,理当善待,就在紫阳观做道场吧。”这样忠心的下人当得起这份殊荣,也是替女儿赎罪,纵然是个丫鬟,可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陆玉簪无悲无喜。
蔡氏知道她不服,也知道她应该猜到了什么,陆初凌这事办的并不高明,回头一想,处处是破绽。但是总不能让陆初凌给个丫鬟偿命,天下没这样的道理。
蔡氏抿了抿唇,站起来,“你好生养着,养好了身子,头七那天还能送翠色一程。”
陆玉簪在床上恭送,“母亲慢走。”
她慢慢抬头,目送蔡氏离开,双手死死攥成拳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彷佛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一条狗。
陆玉簪眼底发红,血丝细细密密如蛛网。
她们,总是这样草菅人命。
弱者的命,就这么卑贱吗?
头七那天,陆玉簪去了紫阳观,本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却遇上了倒春寒,又下起雪来,柳絮一样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
“陛下,雪越来越大了。”王保低声说道,“咱们进观里避避雪?”
皇帝抚了抚袖口的狐裘,望着雪中的紫阳观,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岁大了,这一阵经常想起年轻时候的事。
记忆里的她,永远年轻貌美,自己则一日又一日地老去,有时候对着镜子他都在想,来日重逢,她可还认得他?
皇帝轻轻一叹,顿时化作雾气,他抬脚迈向紫阳观。
紫阳观内,陆玉簪茕茕孑立,直到道场结束,陆初凌都没有露面,翠色因她而死,她难道一点都不愧疚?还是觉得五百两银子以及一场葬礼就能一笔勾销。
“清……猗”皇帝失神地喃喃,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王保惊疑不定。
听到动静,陆玉簪回过神来,看清是来人是谁之后,悚然一惊,连忙下拜。
皇帝失态怒喝,“转过身去!”
陆玉簪愣住了。
王保一看皇帝神态,心下一惊,见陆玉簪桩子似的傻愣愣立在那,上前拉住她一边觑着皇帝的神情一边调整站位。
太过震惊以至于失了神智的陆玉簪木愣愣地由着他摆布。
“不像,怎么又不像了,”皇帝呓语,“刚才真像。”清猗总是这样的,眉宇间含着挥之不去的忧郁,哪怕面对阿萝,也只是转淡不会消散。
终于回神的陆玉簪正好听到这一句,望着失神的皇帝,心下掀起惊涛骇浪,像谁?
倏尔之间,她想起好几个人说过,她像故去的那位皈依道门的姑姑陆清猗。
陆玉簪骇然,脑海之中走马观花一般掠过无数画面,鬼使神差一般,她强压着心惊肉跳收起惊惧之色,眼帘半垂……
……
王保宣读完圣旨,笑着对陆玉簪道喜,“恭喜玉才人。”
陆玉簪怔愣愣地接过圣旨,还有些活在梦里的不踏实,就这样,入宫了,不是梦,都是真的!
蔡氏强装着镇定送走了王保,立刻看向陆玉簪,“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线不稳,带着难以置信。
陆玉簪忽然平静下来,求仁得仁,这是她自己求来的,她抬眸回望蔡氏,在蔡氏眼底发现浓重的疑惑以及不安。
蔡氏说不清自己为何不安,不过一个区区才人罢了,她贵为三品诰命夫人有何惧,然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丝丝缕缕的裹住心脏。
陆玉簪视线移到陆初凌脸上。陆初凌瞠目结舌,匪夷所思至极。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陆诗云面上。
陆诗云报以微笑,“恭喜四妹。”笑容之下掩不住的慌色。
陆玉簪再次看向蔡氏,“那日在紫阳观为翠色做道场,巧遇上微服私访的陛下。” 就是那么巧,是翠色在天之灵助她么?
话音刚落,陆初凌脸色骤然泛白,彷佛刚想起这人一般。
陆玉簪嘴角缓缓翘起一个弧度,她,终于,害怕了。在她进宫之后。
……
陆家二房出了个才人,顿时引来议论纷纷,在这个嫔妃来自于民间的朝代,冷不丁出现了一个官宦人家的才人,让人不好奇都难,尤其这还不是普通官宦人家。陆家二老爷陆衍是三品武将,陆徵是一部尚书,还有一位长公主。
陆家顿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便是陆玉簪的身世也被刨根究底挖出来,外室女的身份凭添一份谈资。
自从得到消息之后,陆夷光的心情就像暴风雨天,电闪雷鸣,毫不停歇。
亲舅舅纳了亲堂姐,任谁心里都得犯膈应。
尤其陆夷光最近正在怀疑她舅舅和她姑姑有不得不说二三事。
陆玉簪肖似姑姑。
皇帝封陆玉簪为才人。
陆玉簪很难不多想,她自己也说不清是皇帝见色起意还是皇帝把陆玉簪当做替身更能接受。
要可以,她哪个都不想接受,然而圣旨已下,她不接受又如何,轮得到她说话吗?
“到底怎么一回事,陛下怎么突然就下旨了,年前遇上那次,我看陛下并无反应,这才多久,怎么突然就封才人了,”陆夷光烦躁地扒了下头发,“玉簪她甘愿入宫,怎么可能!”一开始她笃定陆玉簪是被逼无奈,可马上蔡氏传来的消息推翻了她的笃定。
看着烦闷不已的陆夷光,陆见深轻叹一声,“事已成定局,你就是拔光了头发也无济于事,实在想不开便去见见四堂妹。”
陆夷光丧着脸,“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陆见深揉了下她的头顶,“难道你这辈子都不见她了。”
陆夷光咬咬下唇,她既然入了宫,早晚有遇上的时候,当下吩咐人备车。
“阿萝。”陆见深突然叫住起身的陆夷光。
陆夷光回头。
陆见深平声道,“人很复杂。”
陆夷光心往下坠,大哥在暗示什么。
很快,陆夷光就明白陆见深话里含义,人真的很复杂,比她想象中更复杂。
陆玉簪神情平和,无悲无喜,“我是真的心甘情愿。”甚至主动勾引了皇帝,只是她不想告诉陆夷光,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在她心里的印象可以不那么差劲。
陆夷光是整个陆家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哪怕她曾经因为软弱在夏兰盈的事上对不起她过,她依然真心实意的关心她。
陆夷光有些发怔,“为什么?”她不相信陆玉簪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若真有这心,以她的美貌,早就可以行动了。
陆玉簪眼里笼着一层雾,“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羡慕羡慕你?”
陆夷光沉默。
陆玉簪轻轻一笑,“郡主是天上的云,人人仰望,不敢怠慢,想要什么无须自己争,便有人双手奉上。我却是地里的泥,哪怕什么都不做,躺在那里都会被人践踏,我若是不争,唯有被碾作尘的下场。”
第89章
陆夷光心情复杂地离开了柳叶胡同, 被人践踏, 谁践踏了她?她问,陆玉簪却不说。
陆玉簪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坐在马车里的陆夷光托着腮, 一点一点回忆,好像就是从她腊月里摔了一跤之后,她开始变了, 人更沉郁了, 但是也没今天这么奇怪。
陆夷光说不上具体哪里怪, 但是觉得今天的陆玉簪哪里都奇怪, 她摸了摸胳膊, 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从腊月到现在, 陆夷光皱眉, 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就是马蜂蜇人这事。对此, 她一直纳闷,这么冷的天,哪里跑出来的马蜂。
若是不争,唯有被碾作尘的下场。
陆夷光脸色变了又变, 不会吧。
陆夷光心神不宁地回到公主府,迎接她的是不放心的陆见深, 他一直在等着她。
见她愁上加愁, 陆见深低叹一声, 看来并不乐观。
陆夷光愁眉苦脸, “大哥, 我得捋捋,我现在心里乱的很。”
陆见深点了点头,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想不开就暂且放在一边,时间会解决很多烦恼。”
陆夷光扯了扯嘴角,让陆见深放心。
陆见深送了她回房。
陆夷光丧里丧气地平躺在床上,细细回想,猛地坐起来,跑去找南康长公主,“娘,二婶就没跟你说什么?”陆玉簪进宫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整个陆家都被波及。
陆夷光纠结着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虽然无凭无据,可母女俩说话又不是衙门审案子,她有疑惑就直说了,哪有那么多忌讳。
南康长公主原不想告诉她这些腌臜事,脏耳朵,可看她愁眉不展又猜到几分,遂叹了一声,说道,“你二婶说,马蜂那桩事是初凌和诗云恶作剧,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闹出了人命。” 不安之下,蔡氏还是红着脸说了,她怕陆玉簪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入宫,蔡氏很难不想她是被刺激了。若是被刺激出了争强好胜之心还罢,就怕她生存怨怼,伺机报复。
陆夷光懵了下,喃喃,“恶作剧,她们脑子进水了么?这是能恶作剧的!”以前她就知道陆初凌和陆诗云不怎么喜欢陆玉簪,这能理解,半路冒出来的姐妹,没有义务喜欢,尤其陆初凌作为嫡女,肯定会替蔡氏不平。可不喜欢归不喜欢,也没这么作践人的。
南康长公主摇了摇头,这姑娘多了就是是非多。
陆夷光想,除了马蜂事件外应该还有其他她不知道的事吧,陆玉簪擅长隐忍,光这件事不足以让她失态:“所以玉簪是受了刺激,豁出去不管不顾了?”
南康长公主道:“可能吧。”蔡氏说的好听,不想引起姐妹生分,所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白了就是想维护陆初凌。其实她能理解,一边是亲生女儿,一边是庶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谁也不是圣人。委屈一个庶女,压根不算个事。
陆玉簪心里该是恨的,吃了亏她只能往心里咽,甚至不能保证以后不再受辱。她的荣辱喜怒掌握在蔡氏手里,她反抗不了。
也许还有李恪的因素,短时间内,一桩连着一桩的打击,所以陆玉簪心性大变豁出去拼一把?
她想做什么?想报复?还是想给自己挣一条不受人桎梏的路,她要是有本事生下龙裔,下半生倒是稳了。一般而言,皇帝对替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不会差。
“她是想报仇么?”陆夷光直接问了出来。
南康长公主回神,看着陆夷光的双眼,“想不想,只有她最清楚。但是如果她损及陆家的利益,我和你爹不会坐视不理。”
陆夷光嘴角颤了颤,“她不会的,就算想报仇,她也不会殃及无辜。”
“但愿如此。”南康长公主扯了扯嘴角,只要不损及陆家利益,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原本她就不喜陆初凌,被宠坏的孩子。
一时间,陆夷光望着木架上的藤萝出神,良久她突然问,“娘,陛下为什么会看中玉簪?”
南康长公主一挑嘴角,“男人鲜有不爱年轻貌美女子的。”
陆夷光执拗地看着她,直接道,“玉簪她很像姑姑,陛下他,有没有这个因素在里面?”
“你在说什么!”南康长公主矢口否认,神情异常严肃,“你这丫头,什么都敢胡说,传出去会污了你姑姑的清誉。”
南康长公主的神情太过坦然镇定,一瞬间陆夷光自我怀疑起来,不过很快她就打消这点怀疑,她可是和大哥求证过的。
“娘,你就别骗我了,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陆夷光言之凿凿,“我很确定,你放心,我没对外人提过。”只对大哥说过,大哥是自己人。
南康长公主的?
第90章
李莹玉满心期待能看见痛不欲生惊慌失措的陆夷光, 万万没想到她压根不信, 一点都不信。
陆夷光翻了个白眼,在庵堂关傻了吧, 要编也变得像样点的谎言, 自己傻当她也傻,蠢死算了。
陆夷光一夹马腹,懒得跟她多费唇舌, 真是多看一眼都伤眼睛。
“你站住, ”李莹玉在身后大喊, 陆夷光这么可以不信, “为什么祖母不喜欢你, 你就没想过, 祖母亲口说的, 你就是个外人。”
驱马走出几步的陆夷光拉住缰绳, 庆太妃的确不甚喜欢她。
见有戏,李莹玉立马一股脑儿把自己的分析说出来,生怕她一甩鞭子离开,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事情说出去, “姑姑刚怀孕就搬到郊外别庄去了,一直到你和陆见游百日才回城, 就是为了隐瞒你的身世, 祖母就是知道所以才不喜欢你。你长得和姑姑姑父他们一点都不像, 你就一点都没怀疑过。”
陆夷光再次转过身来, 盯着李莹玉, “祖母亲口对你说的?”
李莹玉一时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陆夷光讥诮一笑,“你不会以为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信了,就该为了让你保守秘密对你言听计从,替你保密吧。”
被说中了心事的李莹玉瞪直了眼。
“还真是,”陆夷光匪夷所思地看着李莹玉,“你脑子里装的什么,稻草还是水?这种谣言,我一天能编排出一百个来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一旦被外人知道,尤其被姑父的政敌知道,陆家一个欺君之罪跑不了。”李莹玉色厉内荏地威胁。
陆夷光耸耸肩,“要挟我是吧,你去说啊,我倒要看看,有几个傻子会信你。要不要咱俩来个比赛,我同时放出你和傅延年幽会的消息,看看是信你的人都还是信我的多。”
李莹玉语塞,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反应。自己寄予厚望的底牌,原以为一拿出来就能震慑住对方为所欲为,可现实却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陆夷光压根不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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