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题转得有点快,连素来守礼的司马光都楞了一下。刚谈着立储之事,怎么官家又冲着他问起他女婿了?
其他人看向司马光的目光有点不对了——尤其是他那些谏院同僚。
这司马光虽然为人清正,可是他这女婿一看就是妥妥的奸佞苗子啊!要不怎么离京好几个月了,官家还能这么惦记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岂有此理,这些人一个两个都冤枉我,不如把他们……他们的话坐实了!
第一四六章 引经据典
这会儿的王雱, 正在和返京的同年们聚会。他与苏轼他们上回相见也不过是迎亲时的事儿,再见也没有多少感慨, 纷纷要吃韩忠彦的大户, 因为他不久前喜获麟儿。
王雱了解了一圈,发现都是生了儿子的,兴致缺缺, 直到听见吕希纯得了长女才两眼一亮。他凑到吕希纯身边大谈女儿的好, 一举得女贼让人羡慕了, 他也想要个女儿。儿子太顽皮,不好教,不如女儿贴心可爱!
吕希纯听着都觉得自己女儿很叫人稀罕。
其他人见王雱鄙视他们生了儿子, 冷哼道:“总比你好,女儿儿子都没消息。”
王雱太清楚为什么没消息了, 也不恼, 笑眯眯地说:“不急,让我爹再给我来个弟弟妹妹, 要不然我媳妇生了, 我娘就不好意思生了。”
苏轼等人听得一阵无语, 催着儿女生养的有,反过来催父母给生弟弟妹妹的还真没见过。
提到这一着, 王雱心里其实也在犯嘀咕, 屈指一算, 如今他娘也三十出头了, 怎地生下他和小妹后就再没有动静。这再不生, 那可就是高龄产妇了啊!要是接下来三年他们都在京城,可得争取让她们要生赶紧生,不生往后也不要生了,免得损了根本。
生男生女都一样,生多生少也不必执着,一家人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才是正理。谁知道辛辛苦苦生出来的会不会是个讨债鬼?
到场的都不是拘于后宅细务的人,打趣几句也就略过这个话题聊起这三年来遇上的事。虽是同一年高中,际遇却各不相同,有的去坐了三年的冷板凳,有的做了事被人抢了功劳,有的……活得格外滋润,天天闹出新动静。
众人正一致讨伐着王雱,忽听有人在外面叫嚷:“在这里!”“没错,就是在这里!”“走,我们一起去!”
王雱几人没当回事,结果猛烈的敲门声忽地从他们所在的雅间内传来,外面更是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今儿是韩忠彦做东,他奇怪地起身去开门,却见门外挨挨挤挤的全是人,都是白衣打扮,瞧着很是眼熟,他们在国子监不就天天这样穿吗?
这人群啊,从门外挤到楼下,从楼下挤到门外,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店家和小二想上前劝说都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在楼下看着干着急。
这是什么情况?
见韩忠彦开了门,为首的几个监生凶狠地追问:“听说王状元在这?!”
这下所有人都望向座中的王雱。
王雱一脸无辜地看向身边的吕希纯:“咦?他们找你做什么?”
吕希纯:“……”
王元泽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啊你!
监生们左看看右看看,瞬间明白王雱在扯谎,座中年纪最小的就是他,他居然还厚颜无耻地想要让他们找错人!为首的监生当即就红了眼,朝着王雱哇地哭了出来。
王雱一脸懵逼。
悲伤这东西是能传染的,哭也一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啊!
本来,他们只要随随便便混个三五年,就能顺顺当当地参加科举,然后顺顺当当地被授官,从此平步青云!
但是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吧:他们每天都要刷题就算了,还要参加各种实践活动,什么下田干活啦,什么测绘算账啦,什么体能训练啦,总之,他们吃的苦头实在太多了!
《国风》上说,这些主意都是王雱给出的!最过分的是,这些事王雱他们那一届都做得贼好,他们不仅受苦受累,还得接受直讲们的精神攻击,大意是这样的:“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你看看人家王元泽苏子瞻那一届!你们是不是没带脑子来上课!”
就很惨。
最惨的是,他们好不容易熬到秋闱高中,可以解放了,直讲们冷笑着告诉他们:以为毕业了就轻松了吗?我跟你们讲,高中了你们还得吃苦头,岗前培训那边也绝不好混~言下之意可明白了:那也是王雱祸害过的地方,你们不被扒下一层皮给淬炼出铜皮铁骨,是不可能放你们出去当官的。
你说你自己能轻松做到就做好了,做啥子要给人提意见说可以这样可以那样,有你这么祸害后来人的吗?
光是想到自己往后要一直干王小状元捣腾出来的这些事、干不好还得见天儿被人说“你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监生们就悲从中来,泪下如雨。
这哭声从楼上传到楼下,可把旁人都吓呆了:这是咋回事?怎么这些读书人都对着那雅间哭啊?乖乖里个咚咚锵,那雅间里头坐的到底是啥人啊?
百来个监生堵门大哭的仗势连巡逻的差役都引来了,差役了解完情况也很吃惊,这还是平日里最爱面子的读书人吗?
王雱对此只能说,这些人怎么这么脆弱呢?好歹也没像他老师范仲淹那样,不合格刷刷刷地把你给开除了,总有给你们补考的机会,你们有什么好哭的?现在就哭了,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人生在世,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王雱见其他人都一脸戏谑地看自己好戏,只能站起来安抚众监生的情绪,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和苏轼他们一起回校开“春闱必中讲座”,让他们轻松应对明年的春闱。
当然,还得先声明,这个必中是吹牛逼的,不中不要回来找我们!
监生们的情绪这才稳了下来,擦干泪各自散了。
王雱感觉自己脑门上都出了层虚汗。这么气势汹汹的声讨,可比他在洛阳时被书粉追堵要厉害多了,这开封,当真是不好待啊,人实在太多了。
苏轼等人见王雱一脸心有余悸,都乐得不行,又开始轮番劝王雱酒。
王雱毫不犹豫地给他媳妇儿扣锅:“不行,不喝了!我媳妇儿说了,我要是敢喝醉了回去就罚我跪搓衣板上!搓衣板你们摸过吗?一棱一棱的,又尖又硬,跪上去可难受啦!”
众人听王雱说得有板有眼,心道:没想到司马光看着温和斯文,居然会教出个这么凶悍的女儿!连跪搓衣板都能想出来!
苏轼最是直接,搭着王雱的肩膀就说:“没想到你还惧内!”
王雱振振有词:“怕媳妇的事,能算是怕吗?这叫尊重,敬她爱她,所以听她话!”
所有人都乐了,又是一番酣饮畅谈,喝得最少的人负责找人把烂醉的同年们分头送走,自己才踏着薄薄的暮色回家去。
到家时王雱走回夫妻俩住的小院里,司马琰正坐在院中的小亭里倚着栏杆看书。
秋阳西下,伊人独坐,画面显得静谧而安宁。
王雱蹑手蹑脚地走上去,隔着栏杆伸出手从背后捂住司马琰眼睛,神神秘秘地说:“猜猜我是谁~”
司马琰把书搁在膝上,腾出手想要扒拉开王雱不安份的爪子,王雱死死捂住她的眼睛不松开,非要逼她猜。
司马琰没脾气了,只能说:“……王元泽。”
王雱松了手,脸上笑眯眯:“哎哟,我媳妇儿猜得真准,得给我媳妇儿一个奖励才行!”说完他环抱住司马琰乐滋滋地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夫妻俩闹腾了一会儿,王安石那边的人过来说他爹找他过去,好像是亲家来了。
王雱一听岳父来了,下意识变得规规矩矩,连腰板都挺直了不少,麻利地溜达去王安石书房那边。
司马光过来,自然是因为白天的事。
白天官家问他王雱有没有回京已经够让他谏院同僚侧目了,结果快下衙时外头又有消息传来,说王雱与同年们相聚宴饮,不知怎地消息传了出去,引得休沐中的国子监监生齐齐涌了过去,堵在包间门口嚎啕大哭。
用老一辈同僚们的话就是:“成何体统!”“像什么样!”“有辱斯文!”
同僚们边骂还边用眼梢子看他。
司马光对谏院这份差遣是很看重的,他觉得这是非常适合他的地方,很想在谏院闯出一片天,所以很不希望自己和同僚闹得水火不容。
所以司马光过来就是和王雱打商量:你能不能多干实事,少搞事情。
王雱听明白了岳父的意思,就觉得自己很冤枉了,这次可不是他搞事情,而是他们自个儿找过来的!难道大家一别三年,难得齐聚京城,还不能一起喝个小酒了?
替自己辩驳完了,王雱又给他岳父展望谏院未来:谏院,起劝谏作用,最好不要是一言堂,政见越不和越好,互撕越猛烈越好,真理往往是越辨越明的,要是台谏上下一心,指哪打哪,哪还能起到它们应有的作用吗?不能的!
王雱很是有理有据:“所以哪,您就不要问‘微斯人,吾谁与归’,只管做您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孟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记得好像是这样的:如果我觉得这事在理,即使有千万人阻拦我也会去做!”他还好心地劝导他岳父,“对于那些不理解您的人,您也不要放在心上。孟子还说过,人品道德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有的人你不要对他有太高的期望,更不能强行要他们一下子明白过来,否则的话就会像揠苗助长一样,不仅不能让他们变成有人品有道德的人,还会——”
司马光额头青筋都被气得一鼓一鼓的:“行了,我读过《孟子》,你不用给我引经据典!”敢情他这意思是,别人要是指责他,就是没人品没道德了?孟子要是泉下有知,怕是要被这巧舌如簧的小子给气活了!
第一四七章 真小人也
王雱研究过了, 嘴炮,是这个时代最安全的事。不管面对谁, 只要你会说, 只要你能占理,你永远屹立于不倒之地。比方说断案,那也是谁辨赢、谁让上头信服就听谁的, 毕竟不管什么时候法律都不可能毫无漏洞。
了解律法, 你可以辨倒大部分人;了解被封为道德圭臬的经义并灵活运用, 你完全可以辨倒所有人。
扣大义帽子、搞道德绑架,多简单的事情啊,他可以一口气列出十条不带喘气的!
王雱苦读这时代的经义十几年, 为的就是活学活用!
不过看到岳父脸色有点黑,王雱觉着吧, 自己还是乖巧点好, 毕竟是他媳妇儿的爹,他未来孩子的外祖父, 万一气坏了他上哪赔她们去?
王雱郑重地向司马光承诺, 除非有人自己找上门, 否则他绝不轻易动用道德武器!
司马光感觉总有一天,他可能会亲自上书弹劾这个女婿。
翁婿不和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比如富弼就是晏殊女婿, 但富弼曾经当着官家的面指着晏殊大骂他是奸佞!想到自己只有一个女儿, 女儿还被王雱这混账小子哄回家了, 心里就堵得慌。
他看向王安石, 意思是“你管管你儿子”。
王安石手里拿了本书假装在看,一脸“这书真好看啊”的投入,仿佛完全没接收到司马光的眼神。
司马光心里骂道:这对混账父子!
良好的教养让司马光憋闷得很,连训人都训不痛快。
王雱见好就收,没再刺激他岳父。他兴致勃勃地拉住司马光的手说:“岳父你来都来了,不如我们今晚来烧烤吧,正好让阿琰也见见您。对了,岳母一个人在家不好,我去把她接来!”
司马光还没来得及反对,王雱已经一溜烟地跑了。他先去让吴氏和司马琰帮忙准备好木炭和食材,自己出门请张氏去,为了省时他还在附近租了辆马车,亲自赶着去司马光家接人。
张氏正在家做着女红呢,听到身边差遣的人说王雱来了,心中讶异,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了出去。王雱和张氏说了自己的打算:“今儿天气凉爽,岳父说准备在我们家烧烤,让我来接您一块去!”
张氏哪会听不出王雱又在瞎闹,在亲家家里烧烤这种事岂会是她丈夫能做出来的?可张氏最喜爱王雱这个女婿,当下便收拾收拾随着王雱出了门。
见王雱要亲自赶马车,张氏道:“怎么不雇人赶车?”
王雱道:“还是自己来最好,还省钱。我跟您说,君子六艺乃是‘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御就是赶车。所以想要当君子,赶车也是要精通的。”
张氏听王雱说得头头是道,便被他扶了上车。
一路上,王雱还继续给张氏搞科普:“这学赶车,古时还有许多讲究,比如有五驭之说,也就是‘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这‘和’、‘鸾’是挂在车上不同位置的两种铃铛,行车是让它们有节奏地响应和,是驾车的技巧之一。您看看我今儿租的这车,好像还真挂着两个铃铛!”
张氏坐了这么多年马车,还是头一次注意到这些事儿,不由笑道:“还是你懂得多。”
王雱一路给张氏讲完了“五驭”,马车也行到了家门口。烧烤架设在亭子边上,司马琰和吴氏已经备好炭火和一串串的肉类蔬菜,烧烤叉和烧烤架都是王雱在家时叫人打造的,量很足,两家人一起闹腾完全够用。
司马光脸色虽然不大好,但还是捋起袖子和王安石一起串鸡翅。这是王安石带的头,王安石照搬王雱的话:“吃烧烤的乐趣就在于大家一起动手。”
见王雱真把张氏带来了,司马光脸上还是臭臭的。王雱一点都不怕他,屁颠屁颠地跑去和他爹、他岳父一起忙活。月色正好,给一串串食材涂上蜂蜜,抹上调料,你一下我一下地翻动着烧烤叉,浓浓的烧烤香很快越过院墙飘散开。
外头有人经过时忍不住驻足,吸着鼻子嗅了嗅,暗骂:大晚上的,这王介甫怎地弄这么香的东西?!不知道别人闻到会馋的吗?!
两家人就着清淡的果酒吃着烧烤,连最为严肃的司马光也放松下来,感觉这样的日子着实愉快。
到散场时,王雱又亲自赶车送岳父岳母回家,路上遇上相熟的人他都乐呵呵地和人打招呼,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赶车有什么好害臊的。
到第二日司马光去谏院,人人都晓得司马光夫妻俩跑去亲家家里吃宵夜,还让女婿亲自赶车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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