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玉圭客得到了足够权威的肯定,他们才愿意相信事实,继续接受《医学问答录》这个平台。
太医正的亡妻也曾是个优秀的女医,他甚至觉得妻子的天赋比他更出色。
可惜只因为她是女儿身,出诊时便经常受到各方质疑,甚至连一些同为女性的患者与家属对她也表现极大的不信任。
他花了大半生才坐上这个位置,不能替亡妻争取什么已是憾事,若是还眼睁睁看着一个好苗子和一个好平台就此夭折,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妻子!
太医正目光坚定地将请功奏表写完,亲自送了上去。
官家批阅奏章时看到太医正的折子,心道难道泥鳅实验已经做完了?太医正怎地直接给送上来了?等将太医正写的折子看完了,官家长舒一口气,蓦然想到王雱那天张口闭口“我媳妇儿可厉害了”。
原以为王雱只是惧内才这么说,不曾想王雱娶的新妇果真这么了不得,竟是连太医正都赞许和爱惜的“玉圭客”。王雱在他面前一向口没遮拦,他早知道王雱口里的媳妇儿叫“阿琰”。
琰,美玉也。
古有圭名琰圭,上尖锐,有锋芒,以除慝,以易行。
玉圭客这名儿里的“玉圭”,取的应该除障碍、扫烦苛之意。官家觉得这主意应该是王雱出的,先让他家阿琰通过与曹老的对谈以玉圭客身份出现在《医学问答录》上,静待可以正式出现在人前的时机。
这样一个出色的奇女子,与他的状元郎正相配。
他的状元郎真是个贴心又实诚的孩子啊,明明他家阿琰在这次疫情中做了这么多事,他的状元郎在他面前却只字未提,丝毫没有邀功的意思!
官家这样想着,对奏表中提到的事与王雱所说的“泥鳅试药”都更为信任。他思量片刻,心中有了决断,召来他的宰执班子与他们商量封赏之事。
既是封赏,自然有封有赏,赏还好说,左右是费些财务,比较难办的是如何“封”。官家原想直接给司马琰封个郡君,可惜遭到了韩琦等人一致反对。
关于外命妇的封赠朝廷自有一套章程,一般来说朝官以上母亲可封为县太君、妻子可封为县君。所谓的朝官,指的是官居五品以上、可以参加朔望朝会的官员。而等到官至翰林学士等职以上时方可封母亲和妻子为郡君。
本来王雱才刚踏入仕途不久,区区六品小官还是考了状元才有的,封他妻子为县君就已经算是越级了,你还要直接封为郡君,岂不是乱了套!
想想,他爹王安石和他岳父司马光年近四十才让妻母被封为县君,你才十六岁妻子就成郡君了算什么事?难道儿媳的封号直接越过两位母亲去?
听宰执一致反对,官家才让人拟了道旨意,让人将封赐旨意送到洛阳去。这道旨意是封司马琰为宜人,赐县君冠帔,并命人告知河南府那边往王雱那边送上旌表。
之所以这样大张旗鼓,官家是考虑到王雱上回提到的女子学院。事已至此,官家已知晓王雱肯定会让他家阿琰起那“带头作用”,既是这样,他就帮他的状元郎一把,利用这次封赏将司马琰树立为典范。
这时候官家这道旨意还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毕竟只是一个县君而已,哪怕越级封赐有些逾矩,但那也是因为人家在这次疫情之中做了了不得的事。
谁要是不服,就想一想那个时候谁愿意主动踏入隔离区半步?
可王安石这一家子,王安石自己去了,亲家司马光去了,儿媳司马琰也去了。王小状元虽然没进去,却也在外面忙碌奔走,自家有麻烦时他可能还带着人过来帮忙调解过!
所以哪怕许多人对司马琰身为文官家眷却在隔离区“抛头露脸”的事颇有微词,但也觉得封一个县君不算过分。
另一边,王雱带着齐齐整整的医疗队回到洛阳,与《医学问答录》编辑部以及西京的医官们举行了一次聚餐,庆祝这一次所有人都全首全尾地归来。酒到酣处,才有人提及他们之中有几个人期间都染了病,不过症状很轻,喝过药,休息了两天便好了,又重新投入到诊疗工作之中。
王雱一一给他们敬了杯酒,哪怕酒的度数不高,回去时也喝得有些微醺。回到房中一带上门,王雱便伸手抱住司马琰,脑袋一动不动地搁在司马琰颈窝不挪开。
司马琰被王雱滚烫的气息弄得耳根发红,轻轻推了推他:“怎么了?”
王雱道:“刚才他们说染病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往你这边看。”
有的时候王雱也挺痛恨自己的敏锐,别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在他眼里都像慢动作一样清晰,他可以轻易判断出对方没有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意思。
他知道干一线医疗工作的医生没有不危险的,她们接触的是最可怕的、未知的魔鬼,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完全防范住病魔的侵袭。
可,这是他的媳妇儿啊!
这是他给个亲亲都还很羞涩的媳妇儿,他怎么能放心她天天游走在生死边缘?
王雱没把话说出口,司马琰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哪怕答应帮她瞒下不提,其他人提起医疗队有人险些病倒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以王雱的观察力自然能一下子想明白事实:当时染病的人里有她一个。
司马琰道:“当时已经讨论出药方,不严重,喝了药就好了。”
王雱不是需要宽慰的人,很多事他自己就能想明白和调节好。他耍赖般多抱了司马琰好一会儿,又和司马琰讨了个亲亲,才拉着她一起去洗漱。
两个人躺到床上时,王雱又伸手去环住司马琰的腰,把人给圈到自己怀里,小声嘀咕自己刚才把人紧搂在怀里的感受:“媳妇啊,平时你胸前看着平平无奇,没想到已经发育了哎,还发育得挺好。”
司马琰抬眼瞪他。
要是十六岁都还没发育,那不得开始担心了!
王雱最喜欢看他媳妇瞪眼,觉得能撩得平日里文静斯文的媳妇儿瞪自己是莫大的成就,顿时喜滋滋地往司马琰唇上亲了一下:“睡觉睡觉。”
接下来几日,王雱要去重新捡起府衙的活儿,司马琰也得接着审稿子,时不时带个实验。自从玉圭客是女儿身的消息传出去,编辑部收到了不少质疑的声音,甚至还有叫嚣着让玉圭客退出《医学问答录》编辑部的家伙。
曹老看了这种信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扔废纸篓里。真正有能耐的人不会因为这种事跳脚,跳脚的人写的稿子大多连《医学问答录》的边儿都够不上,着实没必要理会他们的蹦跶。
王雱积极地筹备着女子学院的招生工作。由于官宦子弟大多去了国子监,新校区那边主要面向寒门招生,生源以农家子和富家子弟为主,又有不少免收束脩政策和由富户冠名提供的助学金,如今每个学段的生员都已经招收得满满当当。
当然,因为农业生产离不开劳动力,所以还达不到义务教育的普及程度,不少农户的诸多儿子之中只能挑选一个来念书,剩下的要么得早早参与耕作,要么得去服劳役、服兵役。
寒门女子那也是不可能闲着的,她们在出嫁前大多忙着养禽织布做女红,甚至进城去卖鸡卖蛋卖花。
至于官员家眷这些士大夫层次的女眷,大多都是养在深闺,只在一些特殊的节庆日出门游玩,或者由父母丈夫带着外出、搞搞女眷外交之类的。
韩琦的考虑其实很有道理,别的不说,光是让女孩儿自己愿意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早已浸透在思想与思维之中,很难轻易改变。
但是这在王雱这儿并不算大问题,因为他早就做了些铺垫:从前他就在讲堂那边开过女子专场,包括“七天包你学会全新的绘画技巧,让你的女红图样更入时”“名厨教你掌握十道拿手菜”“你所必须知道的母婴知识”“十五岁女孩必须知道的事”等等,全程女先生对女学生,禁绝男士入内,效果非常好,很多人都愿意过来听。
毕竟这些女红技艺和厨艺很多都是家传的,等闲根本学不到!谁不想掌握一门手艺?不管是去当女使还是去做些小生意,甚至单单是想嫁个好婆家,这都是得学的!
学到手艺的人,回去后免不了会和家人、邻里炫耀一番,口口相传之下知晓的人便越来越多。
讲座成功开设几次之后,后头几乎不必大肆宣传,这类女子专场已经场场爆满,还有人自己带着板凳过来旁听的!
王雱只要先打出“已设立女子专用讲堂,请移步西京女子学院”的告示,很快便能引来一批职业技术培训班的女子生员。到时潜移默化地对她们进行洗脑教育,让她们意识到要是能识字懂算数学习起来会更轻松、更高效,再推出面向女童的基础教育让她们把女儿侄女外甥女之类的送来,一切就水到渠成地办成了!
王雱没有犹豫,当即去和自己从开封那边讨来的女官和女医商量讲座课题,顺便把以前开过女子专场讲座的女先生也塞了进去让她们提前磨合一番。
王雱正式对外宣传的当天,来自开封的及时雨也到了——
其一,司马琰被越级封为县君!
其二,再晚个几天,王拱辰这个河南府知府还会亲自给她送个大大的牌匾以嘉奖她在这次开封疫情中的突出表现!
王雱毫不犹豫地把将要张贴出去的宣传布告换了一张,相当不要脸地趁着这股东风换上他媳妇能轻松胜任的医学讲座海报:《你知道吗?这些行为可能会让你生病!》《有备无患,每个人都应该学点家常医术!》《男性止步,只有女子能听的医学知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让你们提前享受一千多年后被洗脑标题支配的恐惧!
第一四四章 心胸不宽
宣传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司马琰开讲座当天, 范纯仁他们家的女眷都过来捧场, 连被印到酱料罐子上的王拱辰见官家又是封赐又是给女官给女医的,也让家中女眷去旁听。
这些人到了, 其他人家中也赶紧选了些女眷送来。
女子学院前车水马龙,动静大得很, 原本不晓得此事的人见此盛景都奔走相告, 叫家中妻女过来抢讲座位置。
这便导致司马琰头一次开讲就要用大礼堂。
好在司马琰是见过大仗势的人, 哪怕平日里不太爱出头, 临场却也镇定自若,几个女子助教维持好秩序之后她就开始搞医学科普工作。提到老本行, 司马琰永远能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还设立了互动问答环节, 供女孩儿们问起一些平时难以启齿的问题。
一些原本只是抱着来给司马琰捧场心思的人听着听着也觉大开眼界, 到结束时还意犹未尽,相熟的那些都悄悄问司马琰下回能不能登门请教。
司马琰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司马琰与相熟的女眷走出校门, 其他女眷都登上了来接她们的马车。范纯仁妻子见司马琰站着没走,开口要她一起乘车回去,司马琰笑着婉谢了对方的邀请,抬眼望去, 只见王雱急匆匆地朝她跑来。
王雱一见着人, 二话不说上前拉住了司马琰的手,开始和她抱怨:“刚去和师兄交接点工作,你也知道师兄那个人有多唠叨, 光是训我就训了老久,害我都来晚了!”王雱噼里啪啦地说完,转头一看,他嫂子在呢,忙问好,“嫂子好!师兄他啊,就是关心我才和我说那么多,你不知道,我每每一想起师兄的教诲,心里就亮堂堂暖呼呼的,反正,师兄待我当真好啊,我可喜欢师兄了!”
范纯仁妻子被他逗笑了,道:“行,我会和他说你这么喜欢他的。”说完她不等王雱再狡辩,放下车帘让人赶车走了。
王雱脸皱成苦瓜,对司马琰说:“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司马琰知晓他最扛不住范纯仁这种人的思想道德轰炸,闷乐在心,回握住王雱的手和他一起散步回家。两人路上遇到卖糖渍梅子的,还买了一袋子分着吃。
王雱这厮边吃边给司马琰发散思维:“这个时期国外还没有广泛种植甜菜,糖产量很低,糖价贵得跟金子似的,我觉得回头可以好好搞搞糖制品出口,多换点真金子和技术回来。”
现在朝廷没全面开海禁,民间依然是禁止搞海上贸易的,只有拿到官府文书的商贾才可以搞这块。这时代的海关叫市舶司,负责审核出海资格、颁发出海许可,海船回来时市舶司还得负责检查有无违禁品和抽取贸易税。
朝廷不开海禁的原因,王雱也大抵明白:原本可以出海的只有可以拿到文书的那批人,这些人怎么可能乐意看到别人来分这块蛋糕?不仅不能开,还要严惩走私商!
这些人,当真是富得流油啊。
司马琰见王雱在那琢磨,问他又在想什么。
王雱道:“我在想,怎么把富得流油的勋贵和相公们变得和公正一样善良。公正他爹给他起的这个字,真是太符合他的性情了,多好一孩子啊。”
司马琰一阵默然。人家曹评儿子都能跑了,你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还喊人孩子!
不过曹评确实和狄咏一样是老实人。
狄咏是这样的:王雱啦啦地表示这事得干,他马上义不容辞地说“我来干我来干”。
曹评是这样的:王雱啦啦地表示这事要钱,他马上义不容辞地说“我给钱我给钱”。
现在这俩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都离得挺远,难怪王雱会想念他们。
小夫妻俩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在不少人的注目下牵着手分着糖渍梅子回了家。
第二日范纯仁又来给王雱上思想教育课,说他让司马琰去开讲座就算了,自己怎么还跑去接人。你接人就接人了,能不能用个车轿什么的,知道你新婚小夫妻感情好了,一路上旁若无人地牵手喂糖像什么样。
虽说,你俩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看着很赏心悦目,可你得注意一下影响!
王雱明白了:“师兄你的意思是说一些讨不着媳妇的人看了会心酸难过又妒忌是,我下回会注意的。”说完他又腼腆地说,“可是我爹不许我们出门坐轿子,弄辆马车又得养马又得雇人赶车的,我那么点俸禄养不起!”
范纯仁听着王雱不要脸的话,都不知道给他什么表情好。这小子买个园子都不眨眼的,还跑来和他哭穷!
范纯仁没好气地赶人:“你心里有数就好,忙你的去。”
后来再有人找范纯仁说“你看看你师弟”“你管管你师弟”之类的话,范纯仁一律表示“我师弟俸禄低家底薄穷得响叮当没钱养马车”,然后懒得管他们了。
入秋后,太医院那边把初次实验和重复实验都完成了。实验设置方法和实验原则都是他们在《医学问答录》上学来的,实验报告也是照着司马琰以前发表过的研究论文模板来写,严谨有序,清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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