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点头说:“这倒是可行,还不费事,就按你说的做。”
两人商议完后,各自去做准备。
第二零四章 可不可行
进入四月后, 天气开始转热, 官家每日都在洛阳宫的长廊中信步闲行, 靠着徐徐凉风消暑。他已叮嘱过今年不必操办生辰,因此四月十四这日一早依然很清静, 只有王雱与赵顼一早跑来陪他用早膳。
吃过早膳后,王雱和赵顼两小子便怂恿官家换上便服外出。赵顼兴致勃勃地说:“我听说这几年码头那边修了个望江楼, 比白樊楼还高还漂亮, 不如我们去那边要个临江的房间看看江景。”
官家听了也颇感兴趣,示意左右都换上方便出行的衣着一并出了宫。
三人一起出了洛阳宫, 只见沿街景致繁荣热闹, 道旁摊贩规划得井然有序,时而还有观光马车辘辘而过, 车身上绘有代表着洛阳各处美景的画作。
快行到那望江楼时,他们还遇上了这两年在洛阳当城建美术指导的郭熙。王雱愉快地和郭熙“巧遇”, 招呼郭熙一起去望江楼看江景。
正是艳阳初升, 沿路的建筑都笼罩在一片氤氲的灿金日光里。一行人上到最高层后, 只见整个码头尽归眼底, 江水浩浩汤汤, 在夏日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
官家立在窗前远眺,只觉神清气爽, 浑身清透。他转头与王雱他们说道:“这地方不错。”
赵顼拿着把王雱送他的望远镜左望右望,兴致勃勃地说:“是不错,望得远!”他忽然拉着官家指着远处惊叫,“您看, 船!”
官家闻言顺着赵顼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货船从远处驶来,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
郭熙很快又指着另一边示意:“那边也有!”
码头两边竟有一艘艘货船齐齐涌来!
官家接过赵顼手里的望远镜远眺,发现每艘货船都满载货物,船上的船夫们衣着整齐、精神奕奕,虽然船身上打着不同的商号名字,船看着却都簇新簇新,样式很漂亮。
官家把视野转到码头上,发现文彦博亲自带着人在码头指挥着货船入港,周围除了有洛阳诸官之外,还有一队队队列整齐的挑夫、车夫等劳力,显然是等着为货船卸货的。这些劳力的精神面貌也非常好,一个个挺直腰板,骄傲地站立在府衙为他们划出的区域里等待今天的活计。
有知府亲自为他们派活,他们可以和人吹上一年!
官家把望远镜递还给赵顼,笑骂:“你俩胆儿大了,都敢诓我了。”
王雱道:“文相公说要依照惯例给您办生辰,我觉得您什么都不缺了,不需要诸位同僚费心备礼。只要看到他们在洛阳做了什么,您就会很高兴了!”
官家自然不是生气,他看着还在从两边涌来的货船,问王雱:“这些货物真的销得完吗?”
王雱道:“那是自然,文相公哪敢在这些事上作假,他可怕被唐御史、吕知谏他们骂了!”
官家一乐,再往码头上看去,只见货船已经满布洛水之上,乌压压排了一片。
赵顼正拿着望远镜乱扫,见船都停下了,本觉有些无趣,忽见每艘船上都有几个差役打扮的人蹲在那捣腾,赶紧又和官家分享:“官家您看,他们不知道又在做什么!”
官家奇道:“你们不是合伙诓我出来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赵顼说:“元泽哥只叫我一起拉您出宫,没说要做什么啊!”
官家看着赵顼那满脸的理所当然,感觉王雱就算是指着前面一个大坑让他往里跳,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不过官家到底还是好奇王雱还做了什么准备,重新接过望远镜往江上望去,只见每艘船上果然都有人在捣弄着一个连着吊篮的大布袋,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很快地,这些人都停下了动作,一个个“布袋”鼓足了风,随风袅袅升起,飘到了半空之中。每个“布袋”上都写着不同的字眼:有的写着“福建”,有的写着“广南”,有的写着“两浙”,有的写着“京南”。
官家一个个看过去,忽地看到一个“布袋”上写着两个大字:燕云。
官家眼眶倏地一红,定定地看着那“燕云”二字许久,放下望远镜一看,满江都是来自大宋各地的货船。随着那些布袋升空,离得最近的货船也陆陆续续开始卸货,码头的卸货工人们齐齐行动起来,像是辛勤的蜂蚂一样把货物运向或远或近的商铺、仓库,忙碌而又热闹。
不管时局如何变化,只要生活还有一点小小的盼头,百姓们都会振作而振奋地为生活去奔走。
赵顼也是头一回站在高处看到这样的场景,只觉心绪翻腾,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荡。他抓着窗沿看过瘾了,转头激动地朝官家说:“以后一定会有更多船来的!将来,辽国、西夏、吐蕃、大理这些地方都会争着把东西运到我们这儿来,然后争着买我们的东西回去!”
赵顼还不懂太多大道理,只能一股脑儿把自己的想法倒出来。
可正是这份单纯的冲劲够讨人喜欢。
官家拍拍他的脑袋,说道:“合该如此。”
赵顼得到了肯定,又进一步发表自己的意见:“燕云十六州,是我们的!”按照王雱的规划,先迁都洛阳,发展北方诸州。用不了多久,北方诸州肯定会强盛起来,然后他们就可以开始谋划着收回燕云十六州!赵顼对此坚信不移,觉得只要王雱说的话就一定会实现。
官家听赵顼如此笃定,虽没应和,却也含笑看着热闹的码头。
文彦博有条不紊地在码头指挥完货船卸货,便率着洛阳诸官过来拜见官家,向官家恭贺生辰。知府都领头山呼万岁了,周围的百姓自然也齐声朝着望江楼上的官家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官家赐诸官用宴,尝了尝望江楼的新鲜菜色,最后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回到宫中,曹皇后又率后妃向官家祝寿,官家一一应对完,到只剩彼此二人时才对曹皇后说:“‘万岁’太长久了,这样就很好。”
今日他看到了洛阳的繁荣。
看到了大宋未来的后继者。
看到了他们欢天喜地规划着的远景。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
曹皇后听官家突然有此感慨,吓了一跳,含着泪说:“官家怎好说这样的话?”
官家轻拍她的手背,笑道:“顼儿心性纯善,会是个孝顺孩子。”
听出官家话里的意思,曹皇后泣下如雨,却也没与任何人提起这番对话。
……
自从官家亲自观看各方货船入洛阳的盛景,冯茂的招商引资工作就干得轻松至极,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每天都有人上赶着来送钱”。
至于王雱,他到了洛阳之后自然更是如鱼入水,什么想干就干什么——毕竟文彦博现在坚定执行“能友好协商就友好协商”的方针,基本只要觉得可行的事就不拦着王雱,由着王雱把路修得四通八达,将城里城外修整得整整齐齐。
文彦博对王雱手里那种能飘到高处的大布袋倒是挺感兴趣,这东西和孔明灯差不多,但个头比孔明灯大,若是制造方便的话往后还能再拿出来耍耍。
对此王雱当然没意见,商品生产出来就是卖的嘛,他毫不犹豫地宰了文彦博一笔!
这直接导致文彦博接下来老长一段时间都不想见到王雱,一看到王雱那张看似无害的脸,他就想到自己被王雱糊弄走的白花花的银子!
王雱一点都不在意文彦博想不想见他,搞完招商引资这块又去整顿一下他洒下的教育业种子,清掉了一部分害群之马。
转眼间到了八月,王雱陪着两小孩玩耍,忽然听见开封那边有急报传来:近来开封大雨,又淹到城里去了!
太子监国后十分勤勉,朔望朝会从不缺席,最近的一次朝会碰上大雨和洪灾,许多官员被堵在家中,竟只有十几个离得比较近的官员到场!
这事当时弄得有点尴尬,赵曙差点又病了一场,等知道是水淹了才稍稍好转。只是经此一事,大伙都觉得是该迁都了,这几年老是水淹京师,恐怕是老天警示!
这类传言早已在朝野传开,不少家底丰厚的人已准备收拾细软直奔洛阳而去了。剩下那些走不了的人,开始上书向赵曙提出早日前往洛阳,好多侍奉在官家身侧!
赵曙那边一边命韩琦负责迁都事宜,一边遣人来向官家请示:自您迁往西京之后,朝中便开始准备迁都事宜,您看我们这就迁过去行不行?
官家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可”字。
打发完开封那边来的人,官家着人召王雱入宫,与他说起赵曙派人请示迁都事宜的事。
王雱欢喜地说:“文相公他们老早就准备好了!”
官家笑了笑,叫人把棋盘搬来,与王雱下了几盘棋才让王雱回去。
迁都之事就此定了下来。
开封那边天刚放晴,朝中上下就知道了官家的答复,纷纷收拾家当准备随行。
由于种种宗卷、典籍、藏书都要搬迁,是以朝中留了一批人在开封完成清检工作。到九月中旬,赵曙正式率着朝中百官前往洛阳,他们走的是水路,一路上艳阳满天,长达小半个月的行程中竟都没看到半丝阴翳。
苏颂和苏洵、苏轼父子俩没跟在太子那艘船上,行动相对比较自在。他们站在船舱外看着沿途的风光,心中感慨不已,苏颂还有了谈古论今的兴致:“自李唐之后,国都大多在往南走,鲜少能再纵贯南北。此番朝廷迁都洛阳,看来是要经略北方,严御外敌了!”
苏洵年纪虽最年长,却有着一颗好战的心:“只是‘严御’怎么成,若是时机适合,朝廷肯定要圆高祖遗愿取回燕云之地!”
苏轼非常赞同他爹的话:“合该如此,那本就是我们的地方!”
苏颂听苏家父子俩如此一说,也觉得朝廷颇有远志,心中不免也激荡起来:“我曾出使辽国,他们骑兵虽强,却也有诸多弊病。近年来更是权位更替频繁,法令朝发夕改,百姓民不聊生。若是朝廷当真有此打算,好好谋算应当能办到!”
苏轼一听,立即来了兴趣,拉着苏颂入船舱细谈。《孙子兵法》里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然苏颂知晓辽国的情况,苏轼当然非常感兴趣。到了解完苏颂在辽国的见闻,苏轼才问了个他很感兴趣的话题:“听说辽国那边牛羊肉便宜,猪肉比较贵,是真的吗?我们要是在北边诸州推广养猪之法,将猪赶到榷场去卖,可不可行?”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大苏啊大苏,你是不是绕不过猪肉这个梗了!
第二零五章 专业产锅
朝廷北迁, 赵曙自是要再一次做出还政姿态。官家摇摇头, 让他去主持北迁诸事, 近年来若不是在王雱他们面前,他说话已越来越少。
老熟人又都过来了,王雱很快活,偷偷摸摸去找唐介, 和唐介商讨展开“大宋公考”的事。唐介这段时间虽然有往上递折子, 但赵曙和韩琦默契地压下了, 唐介对此很是气闷, 偏他只是个御史,有建议权没有执行权!
王雱见唐介如此苦恼, 还反过来安慰唐介:“饭要一口口吃, 路要一步步走, 不能急的!”他和唐介商量, “韩相公他们之所以压下此事,一来可能是因为官家在洛阳,他们不好贸然更改这些东西;二来可能是因为没有适合的人去执行。”
唐介自然也清楚, 听得直点头。他问:“那你觉得眼下是适合的时机?”
王雱道:“对,眼下就很适合, 朝廷刚北迁,一切都可以有新的开始。”
唐介觉得王雱不会无缘无故上门,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有好的人选了?”
“别人我不太认得,我就说我认得的。”王雱说,“我觉得文相公和王尚书不错。”
文相公自然是文彦博, 王尚书则是王拱辰,他回京后得了个尚书,算是升了个官,但实际上没什么差遣。
这两个人在朝廷北迁后处境都十分微妙,王雱觉得那太浪费了,到底都是灵活会来事的人,人脉也都不错。至于名声,不管好不好听,总归是说出名字去大伙都知道的类型!
唐介一听王雱提的两个人选,脸色就黑了。
这两个人可都是台谏所不齿的存在!都曾走后宫门道升官,做事完全不符合士林追求!
王雱对唐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文相公和王尚书,那都是会来事的人,由他们主持这桩事儿会更有灵活性!
王雱道:“商汤到野外巡视,看到有猎人在行祝网仪式,念念有词地表示希望‘天下四方皆入吾网’,汤上前劝说猎人网开三面,只留一面,当时他还说了一句话,‘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若是凡事都求赶尽杀绝,百官如何安心做事、百姓如何安心休养生息?”
唐介听后默然。他虽然看不惯文彦博他们的行事作派,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是会办事的人。
比方说同样是遇到战事到前线去,一些他们看好的“清直之臣”去了,反而酿成广南诸州沦落反贼之手的惨事;文彦博去了,却把各方关系处理得很好,迅速平乱立功!
王雱见唐介态度松动,继续游说:“您看这事多棘手,他们不一定乐意干。能光明正大地让他们去干他们不乐意干的事,多难得啊!”
唐介想到文彦博他们可能会有的表情,也觉得很难得。不过唐介是个清正端方的人,坚决不承认自己已经开始想象文彦博变脸的画面!他绷着脸说:“朝堂之事岂能儿戏,你且回去,我再想想。”
根据王雱多年经验判断,这事多半是成了,他没再多留,美滋滋地跑回家玩孩子去了。
王雱一走,唐介就开始着手整理新折子,准备在第二天的朝会上递上朝廷北迁后的第一封奏疏——内容是举荐两个他看不惯的人主持选官考核改革!
第二天一早,洛阳迎来了百官正式迁往洛阳后的第一次朝会。毕竟是这种重要时刻,官家难得地穿上沉重的龙袍临朝听政。只是遇到有人奏事时,官家并不发表意见,而是询问赵曙:“你觉得如何?”
赵曙到底经过了小半年的历练,虽大部分时间都是听从韩琦几人的建议,但从前的拘谨少了不少,总算能说出点自己的意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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