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在卖桃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超凡算数能力,不少村民还主动央求他开个算学课,教教他们怎么算数。
范纯礼对上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能怎么办?捋起袖子加油干呗!
范纯礼这一忙,忙到蜜桃季节过去, 秋收农忙时节到来。
这短短几个月时间,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看新书,却对每一个文字了解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透彻;他没有写出“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那样的诗, 却终于知道一颗种子长成累累稻穗、麦穗需要费多少工夫;他发现坐在家里推算得再怎么轻松自若, 都不如多和蜜桃贩子们唇枪舌战几回能锻炼自己的算数能力!
对于范纯礼而言,这是一段终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第一批下乡的其他学生情况也与范纯礼差不多。学官们都注意到 ,这批下乡历练过的学生与其他生员相比有了大不相同的感觉。只是时日还短,谁都看不出这点改变会对青州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秋收的季节来临,也到了山楂成熟的季节,漫山遍野的红果子十分养眼。王雱看了,又撺掇柳永开诗会去。
这次诗会开在玲珑山脚,到处都是红通通的山楂果子。玲珑山上岩洞交错,风光优美,还有个白驹谷,一听这名字就很有文化,能想到什么“白驹过隙”“时光易逝”,妥妥的怀古伤今之地。
王雱领着周文、带上小妹她们过去溜达了一圈,采点红山楂回去吃,顺便瞧瞧这勉强可以称为名胜古迹的地方有没有炒作余地。
亲自绕了一圈,王雱对白驹谷很是喜爱,回头便让周武领着人去把白驹谷两边的山壁给清理出来,把上头的古人遗迹打理得光可鉴人,以供文人骚客们细细品玩。
风景这么好,这山壁这么空、这么平整漂亮,还有前人的墨宝在前——保留得那么好,百八十年过去了都还焕然如新,看着是不是很叫人心痒呢?是不是蠢蠢欲动想把自己的诗文也刻上去呢?想要,就大大方方地说出口,不必害臊,青州刻工时刻为您服务!
王雱把自己的文会计划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给柳永一说,柳永斜睨他一眼,说:“俗,太俗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柳永还真骑着马儿去白驹谷赏玩前人诗文。回来之后柳永感觉灵感涌动,大笔一挥写了不少帖子邀请本州、邻州的文友们过来游玩。
王雱把人支得团团转,自己却在琢磨山楂怎么吃,糖葫芦不错,霜糖山楂也不错,山楂片山楂糕山楂果脯都是开胃消食的好东西!
夏天过去,冰饮的生意没那么好做的,周家嫂子正好歇一歇。她在城里盘了个铺面,做些吃食往外卖,赚得不如夏天多,却也比埋头耕种要有赚头。
周家兄长手头宽裕了,也可以重新把书本捡起来念了。两个弟弟平日里住在王雱那边,等他们回来,周家兄长忍不住提了句:“你们年纪也还小,如今家里不缺钱了,不如你们也别做了,赎了契书与我一同念书。”
周家嫂子做好饭端进来,听周家兄长这么一说顿时把饭菜搁下,骂道:“好你个周良材,我们能有如今的好日子不都仰仗人家出的主意,你契书签得好好的,说不干就不干?便是我大字不识一个,也晓得‘人无信不立’的道理!”
周文本就口吃,听周家嫂子发了怒,也道:“哥,科、科举之途,我、我走不通。”
周武更干脆,掏掏耳朵说:“哥你知道的,我从小最看不得书了,你让我读书还不如让我打大虫去。何况嫂子说得有理,我和二哥已和衙内签了契书,岂能出尔反尔?”
见妻子和两个弟弟都这么说,周家兄长只能作罢。
周文周武回到王雱身边时都默契地没与王雱提这事,一门心思跟在王雱身边做事。王雱待身边的人向来不错,给他们报了个范纯礼开的“扫盲班”,等他们学成之后自己看书时也扔他们一本书,让他们练武之余也学点别的。
别看周文口吃,说话笨拙,实际上他的计算能力很不错,王雱试着教他一些计算方法,他很快能融会贯通!王雱非常满意,挑了些算学方面的书先让周文打基础,接下来再寻些机会让他锻炼锻炼。
至于周武的话,脑子活,出去跑什么事情都能轻松完成。
王雱逐渐摸清了自己两个新随从的长处,又收到开封那边来的信。信自然是司马琰给写的,司马琰说转季了,秋高气燥,需要清肺润喉,给他写了些精细的食谱。
王雱把它们交给吴氏去琢磨,自己呼朋唤友出了城,准备投桃报李亲自摘一箩筐山楂让人给司马琰送去。
王雱现在爬树功夫一流,山楂树大多矮矮的,完全不够他发挥,很快让他摘满了一箩筐。
身为通判爱子、知州爱徒,又捣腾出了毽子陀螺等等小孩子最喜欢的玩意,王小衙内在青州可出名了,山楂树的主人都表示要把山楂白送他。
王雱立场非常坚定:“不成,我爹会揍我。您不知道啊,我爹看起来是个平平无奇的文人,追着我揍的时候腿脚可快了,我怀疑他悄悄去练了个飞毛腿什么的!”他还顺便给山民和小伙伴们瞎扯了一下什么叫飞毛腿,就是跑得非常快,腿毛都迎风起舞的意思!
接下来几天,王安石在外头走动时总感觉有人在观察自己的腿。直至有人隐晦地把他儿子造的谣告诉他,王安石才晓得自己有了个“飞毛腿”的名号。
于是王安石回家揍儿子去了。
王安石刚找儿子算完帐,府衙就收到底下的急报:黄河下游闹灾,数以千计的灾民都朝青州这边过来了。
这灾民之所以大规模朝青州这边涌来,得追溯到富弼这个前任上头。富弼在青州任职时也闹灾了,大批灾民路过青州时富弼说服了城中富户开仓放粮、救济灾民。这些灾民熬过一场灾劫,呼啦啦地来,呼啦啦地走,没留多少在青州。
这一次,灾民又熟门熟路地找过来了,还积极地给同样受灾的人科普青州人是大好人,来青州这边有饭吃!
王安石眉头一跳,忙去找范仲淹商量这事。范仲淹去年才处理完杭州的饥荒,遇到这事也没慌,叫王安石坐下再说话。富弼已经当过好人了,城中的豪强富户可不是傻子,上回放了一次粮,这次还让人家放吗?人家凭什么给你放,效仿佛祖普度众生?
范仲淹道:“今年青州收成也不好,粮价被抬得很高,许多人都屯着粮等着高价卖出,肯定是不愿意拿出来白白送人的。”他揉了揉眉心,先和王安石商量另一件事,是关于缴皇粮的,“我们这边粮价高,博州那边粮价低,我准备让人直接带钱款去博州就地买粮,这样一来免了运输途中的耗损,二来也能留些粮食在青州。这件事不如你去办?”
王安石本想反对,可这又是正事,他没理由推辞。事关一州的皇粮,不是小事,要是有人动了这钱谁都补不上。王安石只能答应下来,回头与吴氏说了这事,又找王雱叮嘱:“看紧些,别让你范爷爷太辛苦了。”
王雱点头:“我晓得的。”他又给王安石推销周文,“周文可以保护你,他算数也厉害,有他帮忙你会轻松很多。”老实说,他对他爹的数学是不太放心的,毕竟他爹是实打实的文科生!
王安石没拒绝,下午便带上钱款、带上周文和另外几个衙役出发前往博州交皇粮。
王安石一走,王雱立刻谨遵王安石吩咐搬了张小板凳坐范仲淹身边。范仲淹正拿着舆图在琢磨,王雱是知道他那以工代赈思想的,只是这雇工搞基建也需要钱,不能一拍脑袋做决定。
王雱和王安石其实早琢磨过这事儿了。作为一个农耕大国,搞基建最重要的自然是修路和修渠,王安石在鄞县那边有过经验啊!范纯礼负责州学、县学生员们的下乡支教事宜,还按照王雱的意思让生员们实地调查各县各村的浇灌问题、道路问题,这段时间王雱正把这些资料汇总呢!
他爹王安石,曾享受过搞基建的快感,准基建狂魔一个,早琢磨着要修这修那。这不是正赶上农忙时节不好下手吗?
要是人力资源充足,钱根本不是问题。鄞县的豪强富户们能踊跃参与,青州的豪强富户们肯定也乐于投点钱,毕竟这可是能流芳百年的好事儿!
所以说,眼下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灾民好,灾民越多越好,正愁没人干活呢!既然他们今年地里没收成,过来干干活赚点钱买点粮度过荒年,多好啊!
王雱把椅子挪到范仲淹身边,对着舆图指指点点,表示这里要挖个渠那里要修条路,您觉得能有多少灾民过来呢?您这么有经验快给算算够不够使?能不能叫他们回去多领点人过来?
范仲淹:“……”
真当其他州的知州都是死人吗?
第五十九章
范仲淹把王安石支走,也是准备做这件事。
这些灾民没有以工代赈的观念, 要整合好他们并不是易事, 更别提让他们留下完成工作;与豪强富户们打交道也不容易, 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往后工作更难展开。
范仲淹不准备让王安石啃这块骨头。王安石还太年轻,性格又太刚硬, 还得再好好磨练磨练。
瞧着王雱对着舆图指指点点, 范仲淹有些默然。
这小子和他爹要是能中和中和, 他倒是不用操心那么多了,放手让他们去做便是。他都六十多岁了, 给年轻人让让路没什么不好。
范仲淹考校王雱:“前些年彦国在这边的时候曾经放粮赈灾, 灾民不习惯以工代赈, 要是他们不愿意怎么办?”
王雱不上当:“您不是在杭州搞过吗?您有经验!”他还是个孩子呢!他才不给出主意!要是以后他们经常叫他出主意, 他是出还是不出好呢?
这小滑头!范仲淹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地说:“我老了,记不太清了。”
王雱瞠目结舌。还有这样耍赖的啊!
不过见范仲淹确实疲惫, 王雱麻溜地过去替他按摩太阳穴, 口里说道:“这个简单,我们青州地少, 粮不够啊,施粥什么的当然只能给飘着几粒米的稀粥。好好饿他们两天, 同时派几个托儿混进去吹吹风, 让他们知道接下来会有许多青州百姓人人抢着干的好差使, 又能吃饱又能拿钱, 可棒了!反正,托儿很重要!”
反正灾民来自不同的地方,混几个人进去也没人能发现。到安排工作时再派一批托去抢着做,有人抢的东西吃着才香啊!
范仲淹没想到王雱还真给出了个主意。托儿这词他没怎么听过,不过听王雱这么说大致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范仲淹说:“听着倒是可行,可上哪找托儿去?”
王雱道:“这您放心,好找得很。刚到青州时我就让曹立盯着城中的一干闲汉,后来曹立发现他们许多人把家小安置在城外的山神庙,那儿环境差,地方小,一下雨有孩子生病了,满屋子老人小孩七连八带全病了。我让曹立盘了个庄子安置了这些人,让她们从胡管事那边接些轻松活计养家糊口。”
这依然是他们在开封做的那一套,安顿好这批人的家小自然能差遣动这批人,曹立安排起来非常从容。
曹立离开后,王雱便把这事交给周武去办。
范仲淹听王雱细细把事情说完,没说话。
许多人没了田、没了房,努力一辈子可能也没办法给家中父母、妻儿一个安身之地,做起事来自然没什么劲头。
古往今来百姓要的其实都是那么简单,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吃得饱穿得暖,没别的了。
王雱倒是没范仲淹那么多感触,他接着说道:“您要是觉得可行,我就趁着灾民还没到城外让周武去做准备。这些人常年混迹酒楼茶坊,最是机灵,不会露馅的。就是露馅也不碍事,我们给的钱是真的,给的粮也是真的,又没坑他们!”
范仲淹仔细端详着王雱。
与王雱接触多了,范仲淹大致能摸清王雱的性情,这小孩机灵,跳脱,鬼主意一堆。说他胡闹吧,他又能胡闹出好结果来;说他乖吧,他和乖字是绝不沾边的。
更重要的是,他年纪虽小,做事却理性多于感性,比方说安顿那些妇孺老小,明明做的是好事,从他口里说出来的却是“这件事应该这样做”“这样做能带来什么好处”。
换了别的小孩,说起来肯定是“她们这么可怜,我们得帮帮她们”;换了别的儒生文士,还能写个千八百赋文表达自己的痛心与不忍。
这小子不同,这小子就那么悄没生息地干完了。
这样的性情,也不知好还是坏。
总归是好事一桩,范仲淹还是夸了王雱一通,让王雱把托儿安排下去,到时候他也会亲自鼓动灾民踊跃参与基建工作。
王雱被夸得美滋滋,和人讨了笔墨,范仲淹在那思索怎么说动青州富户们投钱进来,他则在一旁把自己刚才给范仲淹说的那些大小工程给画了出来。
这可是他的老本行,画起来不要太轻松,在他的图纸上青州道路四通八达,农田水利遍布各县。
细分起来,还可以从图中的颜色深浅、线条粗细分辨出其中的一期工程、二期工程、三期工程等等——
一期工程,主干道全部给修大修好,重要浇灌渠也给挖好。
二期工程,村村通路,村村通渠。
三期工程……
最后王雱还大笔一挥,熟门熟路地在空出来的标题栏写下四个大字:百年青州。
牛逼嘛,当然要往大里吹!
范仲淹正处理着公文,抽空瞄了王雱一眼,顿住了,拿起墨汁未干的图纸认真看了起来。
刚才王雱也对着舆图给他指指点点,说要修这修那,可光靠嘴说和拿出实实在在的规划图感觉完全不一样。
王雱趁热打铁给范仲淹说出自己的构想:“我让胡管事印一批小册子出来,您把青州里头有头有脸的人聚到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人手分一本,等他们挑好路挑好渠就可以竞标了!”这事儿王安石在鄞县做过,只是规模小一些,内容没太大区别,王雱一点都不虚。
范仲淹见墨迹渐渐干了,抬手抚上那清晰明了的规划图。
这规划图若是真做成了,又何止能让青州受益百年。
范仲淹说道:“行,我叫人去下帖子。”要是真能做到,豁出他这张老脸去又如何?
另一边,王安石带着钱款去博州购粮。周文在算术上确实很有天赋,虽然说话有些口吃,算数却比许多粮行的账房先生都要快,几天跑下来很快帮王安石买够皇粮。
既然要改变惯常做法,范仲淹自然要先写信和博州知州商量。
博州知州得知王安石已经交完皇粮后亲自见了王安石,问起范仲淹的身体情况,知道范仲淹还算康健,便夸起这就地购粮的主意来:“这应变之法也只有范公才能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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