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乙他姑姑就住在郓州, 得知司马琰他们要过来, 王雱十分积极, 磨着王安石表示要跟钱乙去郓州看看。
范仲淹将《远航船员医疗手册》递了上去,也拿到了几条航线出航时间, 适合钱乙随行的航线在十二月, 钱乙得提前出发去与官船会合。
钱乙这边估摸着差不多要出发去随船出海了,正巧想回家一趟与姑姑辞行。
王雱才十岁,换了别家肯定不会让他自己出行,但王安石这边也记挂着司马光外调之事,稍作考虑便允了王雱带着周文一同前往郓州。
一来呢, 周文为人最老实, 肯定能跟紧王雱;二来,王安石一点都不担心王雱被人卖了, 反倒更担心他们途中遇到的人会被王雱拐了去。
王雱得了王安石许可,数着日子准备去跟司马琰见上一面。
临到要出发了, 沈括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 也说要跟着王雱一起过去。他听说司马光阅书无数, 按王雱说法那就是个“活动的百科全书”, 早想见一见了!
王雱笑眯眯:“你就不怕再遇上盗贼?”
沈括想到自己独身一人来青州时的惨况, 颇有些痛苦。他拍拍周文的肩膀道:“这次不是有周文一块吗?我看过他指导蹴鞠队训练, 他可能打了,只比曹立差一点点。”
周文不是第一次听他们说起曹立,上回曹立回来时他们也见过,周武还拉着他一起挑战过曹立,结果输得惨不忍睹。
对沈括这个评价,周文是不太赞同的,他老实地说:“差,很多。”
最近周文在练习王雱教给他的“把口吃变成高冷的特殊技巧”,说起话来虽然还是有些磕绊,给人的感觉却和他冷峻的外表贴合多了。
人齐了,吃过早饭准备出发。
小妹得知哥哥要远行,两泡泪又涌了上来,依依不舍地送王雱出门,等王雱走远后才抱着吴氏哇地哭了出来。
吴氏好说歹说才把人哄好,心道真不知道儿子到底给小妹下了什么迷药,送他走的时候一直忍着不掉泪,等人走了才哭成泪人!
王雱愉快地从青州出发,走水路一路带着小伙伴往郓州去。
两州之间直线距离其实不过三百多公里,后世开车几个小时就到了,只是这年头路不好走,山林间又有盗寇出没,还是行水路安全些。
王雱不晕船,一路上和沈括三人玩玩《三国杀》,设计设计医学期刊的未来发展路线。
中途王雱还记录了要去泰山爬爬山要坐多远的船,回头撺掇王安石他们一起去登临望远,写几首诗感慨感慨。
一行人在水上晃晃悠悠几天才终于抵达目的地,王雱先随钱乙去他姑姑家探访,买了些羊肉和米粮之类的。
钱乙姑姑家里还算殷实,邻里也都很不错。
见了钱乙,他姑姑先是含着泪握着他的手细细打量,而后才察觉钱乙还带了人回来,忙请王雱几人坐下,再三感谢他们对钱乙的关照。
王雱和钱乙约好会合的时间,便与沈括两人一起去郓州府衙。王安石已经派人过来送过信,王雱一报姓名,立即有人把他们往后衙领。
王雱这人正经起来还有模有样的,见了司马光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弟子礼,殷勤地问司马光可收拾好住处了,到郓州来饮食可还习惯。
王雱这么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司马光反倒有些不大习惯。
司马光打断了王雱说个不停的问候,接受了沈括和周文的见礼,才对王雱说:“亏得你爹放心你跑出来。”这生了儿子就是好,放着到处跑都不怕。
王雱道:“我爹嫌我烦,巴不得我多往外跑呢。”
司马光瞧了王雱一眼,知晓这小子很可能是冲着自己女儿来的,不动声色地先把王雱领去见庞籍。
庞籍比范仲淹还要年长一岁,不过精神矍铄,看上去比范仲淹要健康得多。
见到王雱三人,庞籍眉目十分慈和,不过眼神依然有着牛逼人士特有的锐利。
王雱一见到大佬,立刻麻溜地上前向庞籍见礼,张口就喊:“师祖!”
庞籍:“……”
司马光:“……”
理论上来说,王雱喊庞籍师祖倒也没错,毕竟他对司马光行过拜师礼——只是这小子张口就来,一点都不害臊,听着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要脸。
庞籍六十五六了,对王雱这年纪的小孩是爱惜多于严苛,笑着应了他这声师祖,让他们都坐下说话,顺势考校了王雱和沈括的功课。
遇晚辈问成绩,这是古往今来的长辈标配,王雱早就熟门熟路啦,还积极地和沈括抢答起来。
沈括本来有点小紧张,被王雱在旁边抢答几次后感觉面子挂不住,顿时也不管什么紧张不紧张了,使出浑身解数和王雱较起劲来。
司马光偶尔也会加入庞籍阵营,给王雱和沈括出一两道题。他俩回答得太出色,这问答游戏不知不觉便进行到张氏派人过来询问王雱到底到了没。
张氏是极喜欢王雱的,听说他要在早备着糕点之类的,左等右等等不着人,这才派人来催。
庞籍见张氏身边的人找来了,也不再留着王雱,笑着让司马光带王雱去与张氏、司马琰相见。
王雱嘴甜地与庞籍道了别,欢欢喜喜地跟着司马光回住处去了。
司马光住的很近,没走几步就到了,王雱跟着司马光入内,不多时便走到正厅,看见了正坐在那与张氏说话的司马琰。
两年多不见,司马琰长高了不少,五官汇聚了张氏与司马光的优点,说是眉目如画也不为过。
王雱不是颜控,可美好的事物谁不爱欣赏!
大宋的水土真是养人,他家阿琰妹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原来十岁的司马琰长这样的!
想想见到长大后的司马琰还是十年前,王雱感觉印象都有些模糊了,不知不觉多看了几眼。
沈括暗示性地朝他咳嗽了两声。
司马光很是不满地瞪了王雱一眼。见都见到了,他也不能当场让司马琰回房里去避着,只能看着司马琰与王雱、沈括相互见礼。
王雱一点都不见外,上前就拆开小包袱给司马琰塞见面礼,都是些小玩意和稿子。
司马光真后悔把王雱这小子给带回家。张氏却很是欢喜,拉着王雱坐下说话,问起吴氏和小妹的情况。
王雱一一答了,还告诉张氏元娘已经定亲了,订的是舅家的表哥,亲上加亲。
来的是三个半大小子,家中空客房又不少,司马光总不好把人赶出去住店,只能捏着鼻子让王雱在家中住下。
吃过晚饭,为防止王雱溜去找他女儿,司马光把人拎到书房讲经义和分析文章。
王雱现在时不时会去州学考个试,写起文章来驾轻就熟,行文用典什么的都很熟稔了。
等他熟门熟路地写出一篇四六文,司马光才慢悠悠地告诉他最新的内幕消息:“等你到了参加发解试的年纪,朝廷就要废掉四六文这个限制了,接下来你要多练习练习别的写法。”
王雱:“……”
这大概就是对他多看了阿琰妹妹几眼的报复吧!明明都知道以后要换个文体来考,竟还让他白写一回!
王雱唉地叹了声气,感觉现在的大佬越来越没有大佬的节操了,居然来为难他这个十岁的孩子!
王雱没被打击到,第二天一早又早早起来,偷偷跑去偷敲司马琰窗户,召唤司马琰一起起来晨练。
司马光起床时天色微亮,洗漱完走到院子里一看,王雱已经领着他女儿在院子里耍太极,两个人动作整齐划一,自然流畅。
王雱那小子还有闲暇抬起头来朝他露出灿烂笑容,让人很想把他捆起来揍一顿!
晨练完毕,王雱又堂而皇之地叫上司马琰一起去占领司马光的书房,摊开他辛辛苦苦背过来的稿子和司马琰一起研究排版够不够完美、内容有没有缺漏、爆点够不够巧妙和直观。
司马光在书房盯到他们去用早饭,马上要去上衙了。他叮嘱张氏要守在书房别离开。
见司马光防王雱比防贼防得还紧,张氏笑道:“你可放心吧,阿雱这孩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
司马光放心才怪,强调道:“一步都别离开。”
张氏笑着应了下来,带上针线活去书房守着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两个孩子。
沈括本来是来拜会司马光和庞籍的,人已经见过了,人家上衙时又不好去请教打扰。
再看王雱,完全进入了有了妹子忘了朋友的状态,旁若无人地和司马琰腻在一块,压根没打算带他一起玩——他也不好意思和人家女孩子凑一块玩,他没王雱脸皮厚。
沈括没法子,只能和周文一块到外面溜达,看看郓州有什么新鲜的事物,好带些礼物回去给相熟的友人。
王雱和司马琰两年多不见,虽然信没断,想说的话却还是多得很,毕竟他们往来的信每次都要通过司马光检查,有些事着实不好往信里写。
两个人说够了话,已经是晌午了,王雱见好就收,没拉着司马琰赖在书房,而是乖巧地和张氏讨了些好吃又好看的茶点,拎着垒得齐齐整整漂漂亮亮的食盒去府衙那边找司马光和庞籍。
司马光今天一直惦记着自己女儿会不会着了王雱这小子的道呢,乍然听到王雱过来时还有些愣神。
等王雱拎着食盒跑进来给他和庞籍张罗,司马光才教训:“你当府衙是什么地方,还带这么多吃的过来!”
王雱道:“老师和师祖也是人,怎么可以一天到晚连轴转,晌午了,该歇一歇吃点东西垫垫肚了。”王雱还熟门熟路地给他们煮了热茶,一人送了一碗。
庞籍笑道:“看来君实这学生收得好,够贴心。”
司马光道:“他看着乖巧,鬼主意多着呢。”对王雱这油腔滑调的小子,司马光总是不怎么看得惯,和王安石一样老觉得这小子往后会变成很会钻营的那种大奸臣。
庞籍倒是很喜欢机灵的王雱,边用茶点边询问王雱青州的一些情况。
昨天夜里王雱已经得知司马光兼管郓州州学,重点忽悠庞籍和司马光要用好州学的生员们。
这些人都是大好的官员苗子,必须好好培养,有什么能历练的事儿一定要交给他们去办!
要不然过个几年他们成了应届毕业生,啥经验没有直接考上国家公务员走马上任,很容易两眼抓瞎祸害一方啊!
司马光还是头一回接触州级事务,比之王安石到底少了点经验。
他早从王安石信中知道他们在青州的种种举措,本就和庞籍商量着要照办一些经验。信上写的总不如听王雱说的详尽,王雱思路清晰、观点独到,三两下就让司马光不再把他当无知小孩,而是认真听他的意见。
几个人边吃茶点边说话,把王雱带来的食物都消灭光了,也到了下衙的时候。
司马光本来打算安顿好后就到底下各县去看看,王雱突然过来拜访等同于打乱了他的计划。
和王雱聊了一下午,司马光改变主意了:该下去走动还是该下去走动,不过不必把这小子留在家里祸害他女儿,带着一起下乡去正好可以解解乏。
到了饭桌上,司马光把这个决定说了出来,王雱和沈括同时开口——
“我也想一起去!”这是沈括说的。
“我不去!”这是王雱说的。
司马光睨着王雱,意思是“你看看人家这觉悟”。
王雱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叹着气答应跟着到郓州各县去走一圈,回味回味当年和他爹一起看过的乡野美景与牛粪。
王雱晚上和沈括挤一床上,强烈谴责了沈括不合时宜瞎起哄的行为。
沈括和王雱翻起旧账:“你小子在鄞县时就撺掇楼先生他们让我们去搞什么‘实践活动’,自己天天窝家里躲懒,就该让你多跑跑。在青州这边也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时不时跑去和屠先生他们嘀嘀咕咕是在说什么,每次你找完他们我们都有新活儿干……”
王雱:“……”
王雱决定使出最基础的终止话题技能:装睡。
第七十二章
吃过早饭, 王雱没来得及好好和司马琰道别, 已经被司马光拎走了。
司马光出行可以骑马,王雱几人各自租了头驴得儿得儿地跟在司马光的瘦马后头, 感觉比跟王安石出行时高档多了。
王雱驱着自家矮驴凑到司马光身边, 和司马光感慨起王安石当初的穷困来,下乡都全靠步行的, 到村头还能看到小孩们背着粪篓抢牛粪。
司马光出身官宦之家,平日里只与诗书打交道, 听王雱说那牛粪啊泥泞啊,心里也不大舒坦。
当然, 既然好决定要下乡去看看,司马光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困难而退缩,他对王雱说:“牛粪有什么,又不臭, 晒干了还能点火。”这一点,司马光是从王安石信上看来的。
王雱见司马光眉头都不皱一下, 知道自己道行太浅没法刺激到大佬,只能乖乖跟在司马光后头前进。
他明明是过来看阿琰妹妹的, 怎么就跟着司马光下乡踏青来了呢?
不管王雱心里怎么嘀咕,司马光还是照着原定计划走走停停,时不时下马与田间老农聊聊天。
本来司马光穿得好、气质佳,长得还帅, 给农户们的感觉非常有距离感的, 不过他后面带着三个小子, 其中两小子还挺能闹腾——主要表现在他们看到什么新鲜东西就问东问西。
郓州的农户们不比青州那些这两年见惯世面的百姓,他们很少有被官老爷和小衙内们问话的机会。听王雱和沈括好奇心旺盛地朝他们求教,他们都受宠若惊地把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倒。
郓州治所在须城,天禧三年决堤水淹了一次,附近的湖泊吞了不少良田,这湖延延绵绵、时断时续数十里,能连到兖州大野泽去。
王雱听着农户们闲谈,大致知晓宋朝立国以来京东路这边已经经历十数次黄河水患。
看来黄河这只猛兽不管什么都凶狠难驯,温和时哺乳万民,凶残时良田尽没。
连千百年后都没人能治住黄河水患问题,以宋朝如今的科技水平自然也没法让它乖乖听从指挥。
王雱也奈何不了它。
他跟着司马光走了大半天,行到了寿张县。
这县也曾被淹过,不过百姓们在灾后又勤勤恳恳地将土地收拾停妥,继续安生地在上头过日子。
离寿张县不远处便有肥沃的水泽,河岸周围的湿地保持得很不错,据说它会“吞人”,所以上头要求大规模开辟耕地时没有人敢把它圈到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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