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觉得这是个大佬,连欧阳修都表示自己写诗不如他!就是有一点可惜:梅尧臣好像和范仲淹闹翻了。
不过算起来和范仲淹闹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那什么吕夷简、陈执中,范仲淹都硬杠过。
这拉仇恨的能力简直杠杠的!
王雱瞬间释然了,世间哪个大佬不是拉仇恨高手呢?身上仇恨值要是太低了,你都不好意思当大佬!
王雱很想当个平平无奇的好学生,可惜对他来说一天不搞事就浑身不舒坦。他认认真真地把梅尧臣的课听完,又积极地跑去直舍向梅尧臣请教听课过程中的疑问。
直舍,就是值班教师的办公室。
梅尧臣讲了一节课,口有点干,正要去给自己弄水喝,王雱已经跑去端了杯茶过来端到梅尧臣面前,然后自发地拉了张椅子坐到一边,等着梅尧臣喝完茶润完喉好提问。
梅尧臣:“……”
梅尧臣见识过王雱找杨直讲请教的架势,被王雱逮着提问倒不觉稀奇。这小子确实聪明伶俐,问的问题也很有水平,看得出是认真听讲、认真思考后才提出来的。
身为国子监直讲,梅尧臣自然不好对学生说“我和范仲淹闹崩了,你别来找我”,只好一一为王雱解答。
等王雱把每一个给他们讲过课的直讲祸害了一遍,国子学新生们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月考。每季度的三个月分为孟、仲、季,秋季的第一个月就是孟秋。
按理来说这次孟秋考经义,轮到杨直讲出题。杨直讲是个相当宽厚的人,很乐意听取别人的意见,趁着人比较齐的时候询问其他人有没有好题想用来考考新生们。
当然了,题目最好难一点,给新生们一个下马威!
于是诸位直讲纷纷贡献自己手上的难题偏题。不知谁随口提了一嘴,说这是从王雱那得了启发,闹得所有人面面相觑。
“我也是。”杨直讲说。
“我也是。”梅尧臣说。
其他人纷纷给出相同答案。
正巧范仲淹过来了,见杨直讲几人对着桌上那堆难题偏题静了下来,神色极其古怪。范仲淹不由上前问:“怎么了?”
杨直讲把王雱绕着圈子给他们提供难题的事情告诉范仲淹。
范仲淹听了,拿过题目扫了几眼,确实难。又听是王雱从蜀中好友那边得来的,范仲淹点头说:“有这回事,我不过我猜是他先给别人出题的,平日里君实他们总给他出这样的题。”
杨直讲猛然想起王雱入学那天眼巴巴地朝自己求助。那天的考题可比这些要简单多了,甚至还有挺多类似的,这小子明显是在装模作样!
范仲淹又和杨直讲讨要王雱入学那天写的文章。杨直讲意识到王雱文章也有可能“造假”,愤愤地从存档的地方找到那篇文章。
范仲淹接过看完了,顿时明白那天他让王雱背出来时王雱为什么王顾左右而言他。五分的水平装十分难,十分的水平装五分容易,这小子就是故意把文章写得像模板作文,挑不出毛病,但也找不出多少出彩的地方。
范仲淹直摇头:“这小混账!”
杨直讲道:“这文章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和他以前写的不大一样。”范仲淹正好收了份王雱新交的文章,掏出来递给杨直讲,“这是他刚交给我的,你看看。”
于是王雱的文章在直舍之中手手相传,很快地,所有人都读完了王雱的两篇文章。本质上来讲,两篇文章的中心其实都很明确,前一篇写得也算四平八稳,只不过后一篇读来酣畅淋漓,宛如盛夏酷暑之时饮了一口凉冰,格外舒爽!
这就相当于一杯美酒和一杯白水的区别。
最令杨直讲和梅尧臣愤慨的是,王雱明明有能力酿美酒,却给他们上白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他们只需要用一杯白水打发?
梅尧臣是最愤怒的,本来王雱整天追着他问问题就够让他心情复杂了,现在王雱竟还在他眼皮底下弄虚作假!
更可恨的是,这小子还真蒙混过关了!
若不是范仲淹亲自揭穿他,他们可能还被蒙在鼓里,觉得这小子是个积极向学的好学生!
几个直讲对视一眼,都已经看出了彼此的决心:决不能放这小子逍遥自在。
范仲淹目的已经达成,含笑走了,留杨直讲他们在直舍里继续出题。
孟秋月考如期举行,考试还没开始,杨直讲已经到场了。宋佑国小声和王雱说话:“你是不是得罪了先生们啊?我怎么觉得他们经常盯着你,害我都不敢多睡了。”
王雱坚决否认:“没有的事。”
王雱也想不明白呢,他明明还是平平无奇王小雱,怎么感觉最近直讲们都有志一同地天天点他名,有事没事盯着他看,四平八稳的文章交上去竟还得了个最末等。没道理啊!
考试鼓声响起,杨直讲踱着步子把卷子发到每个人面前。走到王雱面前后,杨直讲把最底下几张卷子抽出来,淡淡地宣布:“由于这次的试题很多是由元泽提供的,所以我们特意为元泽出了份不同的考卷,一次性把经义策论全考了。”
所有人哗然。
王雱:“………”
杨直讲目光落到王雱身上,与王雱四目相对,眼底是冷酷无情的杀气,大意是“你要是敢再用那种模板作文糊弄我,就别想再叫我先生”!
王雱:“………………”
完了,这是东窗事发了!
到底是谁卖了他?
王雱脑筋何等灵活,一下子想到了前些天他刚给范仲淹交了功课。回忆起杨直讲他们这几天的异常和这事儿,王雱算是明白了:范仲淹一准把那文章给杨直讲他们看了!
感受到周遭投来的目光,王雱没有办法,只能专注地看向自己面前的“特殊考卷”。其他人都只需要完成经义部分,而他,得把论题和策题都写了,一次性考三个月的量。
更要命的是,这回他要是敢在写那“平平无奇”的文章,杨直讲一定叫他好看!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文化人!王雱没办法,只能摊开白纸开始答题。
这份特殊考卷,显然是所有直讲联合炮制的,将多年积攒的难题一股脑儿堆上来。
王雱越写越惊心,感觉自己要完蛋了,这种难度的卷子多来几张,他又得补一大批书!可是不老实答题又不行,同样的把戏用两次,被抓包肯定不死也得脱层皮!
惊心的不止王雱,其他生员也做题做得恍恍惚惚,相当怀疑人生地三省其身:我读过书吗?我读过《九经》吗?我根本就不识字吧?
这些字,分开都认识,组合到一起到底啥意思?
这真的是经义题吗?哪个旮旯找出来的经义?
一众新生怀疑完人生,又恍恍惚惚地把能答的题目都答上去,停笔后他们终于明白杨直讲为什么特意说“这些题目都是王雱提供的”——这些题目也太他娘的难了!!!
众新生看向王雱的目光已有些凶狠,连自诩和王雱最要好的宋佑国也狠狠地瞪着王雱,感觉自己一道题都答不出来完全是王雱的锅!
东窗事发是第一惨,加长考卷是第二惨,王雱感觉这可真是雪上又加霜、火上更添油,惨上加惨!他默不作声地拿着笔,坚强地把经义题答完,然后开始写文章。
他一个根正苗红的理科生,到底为什么要天天写文章呢?
王雱决定找个休沐日,忽悠小伙伴们去实验室玩耍。他在郓州给司马琰打造了一个实验室,一定程度上就是为了和司马琰一起查漏补缺,摸索实验室条件。
将来国子监这些人都是国之栋梁,不一定要他们成为理科大佬,至少要让他们感受一下科学的美丽,以后可以考虑一下发展发展科学技术!
科学是个好东西,一个研究项目就能拉来不少投资!他这些同窗家中非富即贵,显见都是不缺钱的主,不拉他们一块玩耍怎么行?
这个领域并不是王雱的专长,不过他也不着急,慢慢培养,多多挖掘,总有能带项目的好人才。
王雱陷入沉思之际,交卷的鼓声响了。
杨直讲特别交待:“元泽你要加考论题和策题,允许你多答一个时辰。”说完他就抱着臂站在前头盯着王雱,示意他继续写文章,不写完不许走。
王雱没法子,只能把论题文章收收尾,着手写策题。好不容易一个时辰过去,王雱写完全部题目把答卷交上去,还被杨直讲冷哼着问了一句:“不知这次写的文章是给我们写的水平,还是给范公写的水平?”
王雱只能乖乖认错。
杨直讲已经不信这蔫儿坏的小子了,抱着答卷拂袖而去。
王雱摸摸鼻头,出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们。结果小伙伴们一个两个都摆出“你走吧,我不想理你”的脸色,弄得王雱吃饭时都不敢和他们分享来自蜀中的美食了。
他叹着气给宋佑国他们解释:“那些题目,都是我那位好友苏轼给我出的,我就是不会做才去请教先生啊!”
宋佑国道:“那你至少得给我透个底。”
王雱一脸唏嘘:“我给你们讲吃的你们已经要我闭嘴了,我再讲题,你们不得赶我走?而且是先生让我别说的,要是我提前给你们露了底,其他人全考得不好,只你们考得好,先生还不得生疑?”
宋佑国想了想,觉得这话挺有理,勉强原谅了王雱干的坏事。
陈世儒评价:“你这朋友真是坏透了,又是说吃的又是出难题,都什么人啊!”
韩忠彦和吕希纯倒不这么觉得,能把食物写得那么诱人,又能列出那么多难题,可见文章写得好、学识也不差。韩忠彦道:“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挺想认识认识那位苏兄。”
吕希纯点头。
王雱道:“以后肯定能认得的,他一定会到京城来。”
陈世儒撇撇嘴,不吱声了。
王雱虽然得到了小伙伴们的谅解,却还是时刻接收着同班同学的仇视,连在澡堂都接收到不少深恶痛绝的仇恨目光,害得王雱感觉自己蛋蛋都有点凉。
直舍之中,杨直讲正和其他人一起批改答卷。
梅尧臣一语不发,先把王雱的答卷拿走,经义题看完,没找着扣分的点;两篇文章看完,梅尧臣感觉胸闷至极。
撇开王雱与范仲淹的关系不谈,这小子的文章写得很对他的胃口,论点精彩,文采斐然,却又不是那种佶屈聱牙的类型,读来自然流畅,很是让人喜欢。
这样的好苗子,怎么就早早被人收了去?
梅尧臣看完了,默不作声地把答卷还给杨直讲,拒绝评分。其他人轮流把卷子看完了,纷纷表示可以评为甲等,最后才传回杨直讲手上。
杨直讲这才有机会看王雱的卷子。即便杨直讲很想挑刺,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答卷不管卷面还是内容都堪称完美。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小子欺师!
心中百般愤然,杨直讲也只能叹息一声,在卷子上评了个甲等。若没有别的好答卷,这答卷就该贴出去给其他生员揣摩学习去。
范仲淹已经和他们说了,不必顾着王雱年纪小,有什么事情只管让王雱去做!
第二日跑操结束、吃过早饭,生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到学舍那边。公告处已经贴出了“最佳考卷”,不少人挨挨挤挤地凑在那儿看。宋佑国和陈世儒知晓这事肯定没自己份,先行进了教室。
倒是韩忠彦和吕希纯走了过去,准备瞧瞧贴出来的优秀卷子。王雱属于看也行不看也行的类型,与韩宗师一起站在外围看着同窗们在那儿人挤人。王雱转头和韩宗师搭话:“传道兄,你考得怎么样?”
韩宗师言简意赅:“不好。”说完他还看了王雱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觉得这是谁的锅”。
王雱:“……”
王雱觉得绝对不是自己的锅。都怪那眉山苏兄啊!
这时韩忠彦和吕希纯已经看到“最佳考卷”,因为考题有两种,所以王雱那份被贴出来了,另一份卷子的答卷也贴了一份,是韩忠彦的。
韩忠彦年纪不大,字却写得极好,一看就是跟他爹学的。韩忠彦等人看看贴出来的卷子,又转头看看王雱,而后韩忠彦做了个惊人举动:他把自己的答卷撕了下来。
王雱也看到了韩忠彦这动作,见韩忠彦从人群里头挤了出来,不由问:“师朴你怎么撕卷子?”这做法太粗暴、太蛮横了,不是好学生该做的事啊!
韩忠彦道:“我错了三处,不该贴出来。”韩忠彦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王雱的卷子没有半个红圈,他的却错了三处,韩忠彦觉得不该把两份卷子贴在一起。
韩忠彦这样说着,看向王雱的目光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关爱,多了几分灼人战意。
吕希纯也用同样的眼神看向王雱。
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人,哪里愿意输给一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家伙?
第八十七章
转眼又到了休沐日。王雱垂头丧气地跟着范仲淹回家, 在范纯礼幸灾乐祸的笑容里头跑去书房,拿起笔给他爹写信。为了可以更畅所欲言,他还专门换上可以把字写得更小的炭笔。
王雱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凄惨经历在信里给王安石说了,表示自己上课吧,每位直讲都爱找他茬, 遇到疑难点还把他揪出来搞互动式教学;课间吧, 同窗们又很仇视他, 他干点啥都被打小报告到直讲那儿,这些人可坏了,没有一点同学爱。
杨直讲最讨厌他, 天天让他帮忙整理教案, 遇到坑学生的点,他还特别在课上强调“这一点是元泽提出的”。后来梅直讲也学坏了, 照着杨直讲的套路来走。
最可恶的是,梅直讲还时不时要他写诗!写诗他是真的不擅长啊!写差一点,梅直讲就当众念出来!忒丢人了!这不成啊, 这会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最后王雱恳切地在信里表示:“以前我觉得爹你老凶了, 现在我才发现爹你脾气挺好的,面对几个直讲时, 我简直像是面对十个爹啊!早知如此,还不如逃跑去阿琰妹妹那边呢!”
王雱写得入神,没注意到范仲淹已经踱步到他身后。他把一封长长的信写完, 又把诸位夫子发还的课业挑了几份整理起来准备一并寄过去给他爹。结果封好厚厚的家书一转头, 就瞧见范仲淹正站在他后头看着他忙活。
“范爷爷您怎么无声无息站我身边!”王雱后怕地说, “幸好我只是写信给爹,不是写信给阿琰妹妹,要不然还不得被您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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