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墙,外头传来轻轻的铃声。外头便有人高声叫喝着几样吃食,像是在当街叫卖。王雱拉了三下绳子,停顿一会,又拉了两下。不多时,那边便吆喝:“好嘞,马上就来,两碗鲜虾小馄饨!”
沈括本是来找王雱算账的,见王雱这么一通忙活,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那头说鲜虾小馄饨,沈括顿时有些饿了,他和其他人一样,也吃不惯国子监的食堂。
沈括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弄点好吃的啊。”王雱理所当然地说,“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可不能饿着!”见自己这头垂下的铃铛响了一下,王雱推了推沈括,示意沈括爬到树上去。
沈括有点懵,但还是照着王雱的意思爬了上去,按照王雱的指示把一个吊篮从外头往上拉。吊篮里头,有个精致漂亮的食盒。
沈括学得很快,举一反三地慢慢把吊篮往下放,送到了王雱手里。他从树上跳下地,与王雱一同躲到一旁的亭子里,一人捧着一碗鲜虾小馄饨吃了起来。
吃了好几天的清汤寡水,沈括乍然尝到鲜香可口的滚热汤水,差点没落下泪来。再一口咬下去,薄薄的皮,鲜嫩的虾仁,简直不能更美味!
王雱满足地加了个餐,又让沈括把吊篮和食盒送回外头去。
这食盒是他寄放在外头一个面食摊位上的,这面食摊位的摊主年轻力壮、脑筋灵活,知晓他是国子学的生员,很乐意帮他折腾。
只有这取外卖的办法有点累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平时王雱偶尔忽悠韩忠彦或者宋佑国他们来帮他爬树——实在没办法了,他也只能自己爬了。从小到大他祸害的树可不少,一点都没带怕的!
食堂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菜,谁吃都会腻的,偶尔加个餐怎么了?反正王雱理直气壮,一点都不怕抓包,偶尔还叫上小伙伴们团伙作案!
沈括蹭了顿鲜虾小馄饨,对王雱的怨气倒是消了不少,还觉得这样偷偷叫外卖很刺激。少年人嘛,要是没爬过几次树、没翻过几次墙,总感觉自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沈括忍不住问王雱:“你早知道国子监是这样的,特意骗我过来的吗?”
王雱一脸无辜:“我写信给你的时候还没过来呢,怎么晓得这里是什么样的?要早知道国子学管得这么严,我早逃跑了!”
沈括觉得有理,顿时和王雱探讨起《水浒食神》下一册的创作内容来。
这一册,王雱提供了一个新创意,说的是一个叫吴用、绰号“智多星”的人出场,来个回忆杀,回忆他与现任食神晁盖与上任食神王伦争夺食神之位的激烈过程。现在,晁盖去世了,及时雨宋江在梁山水泊陷入混乱之后,使出了一招绝技:炒菜!
这一天,这位总是为每一位候选人挑选食材的、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端出了一盘香气扑鼻的蛋炒饭!炒菜的时代,从此开始了!
炒菜,在宋朝其实已经出现,毕竟宋朝经济水平飞速发展,各种锅具也相对多样化,给炒菜的出现提供了绝佳的条件。只不过这时代各家人都把菜谱当成传家之物,极少会外传,因此炒菜之法还没流行开。
沈括这段时间也在思考《水浒食神》下一册该怎么发展呢,听完王雱的思路后便问:“蛋炒饭真那么好吃吗?听说樊楼的炒菜是京城一绝,我还没去尝过。”
王雱道:“我也没去过,我可穷了。”
沈括:“……”
沈括不想理王雱。
有沈括这个熟悉的劳动力在,王雱又把实验室的存在给沈括说了,给沈括提议:“炒菜的话,好锅和好油都少不了。我琢磨过了,眼下大伙都用芝麻油,产量低得很,价钱高,普通人家根本舍不得用太多。我把实验室钥匙给你,你带人去研究研究市面上哪些植物种子和芝麻一样容易榨油,回头去和先生讨点学田试验一番。要是能找出新的油料作物推广开去,那就是大功一件!”
沈括斜眼睨他:“你自己怎么不去?”
王雱唉声叹气:“我这不是人缘不好吗?不管国子学还是太学,大部分人都可仇视我了!你可不一样,你多受欢迎啊!而且国子学这边已经由师兄牵头研究别的方向了,你在太学那边也找些人过去一起玩儿才好,要不然多浪费!”
沈括一想,好像是这个理,也就一口应了下来。
王雱忽悠完沈括,溜达回自己的宿舍。
韩宗师道:“今儿有人来找你。”
王雱点头:“已经见过了。”轻轻松松地将《水浒食神》创作和带实验课的事情都扔给了别人,王雱愉快得很,拉着韩宗师他们打《三国杀》到梅直讲过来巡斋,才呼地吹熄拉住钻进被窝里睡觉。
梅尧臣透过门扉看到里头的灯光应声而灭,要多及时有多及时,要多迅速有多迅速,绷着脸训道:“早些睡觉,别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吕希纯几人都不吱声,只有王雱压着嗓子应道:“唉,我本来已经睡下了,被您训这么一嗓子我又醒啦~其他人都还睡得死沉死沉,您可千万别再出声了,要是把他们吵醒了可怎么办?”
梅尧臣:“……”
梅尧臣拂袖而去。
宋佑国听外头的脚步声远了,小声道:“元泽你老这么气梅直讲,真不怕梅直讲发怒吗?”
王雱唉声叹气:“我就是不气他,他也朝我发怒啊。”他真的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学生来着。
宋佑国一阵默然。
吕希纯却忍不住道:“我倒觉得元泽你挺乐在其中。”若不是王雱自个儿一天到晚往前凑,梅直讲也不会对他又爱又恨。
王雱笑眯眯,不接茬。
韩忠彦揭王雱的底:“元泽惯常是这样的,从前在扬州时他可没少去招惹我爹。”那会儿他们兄弟姐妹都怕他爹,只有王雱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天天胆大包天捋虎须。偏他爹还就吃这套,连最爱的端砚都让王雱给顺走了。
王雱道:“什么叫招惹,我那是敬重师长,时常向师长请教问题。你爹还教过我一句经义,可有用啦,我一直用了好多年!”
宋佑国好奇地问:“哪句经义?”
韩忠彦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脸不堪回忆的表情,翻了个身,决心背对着月光装睡。
王雱一点都不害臊:“就那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啊,我从小到大用得可勤了。”
宋佑国和陈世儒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韩忠彦这么宽厚老实的人,听着王雱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语气免不了又转了回来,说道:“那会儿他顽皮得紧,总挨他爹揍,他嗓门又大,一边跑一边喊‘韩伯父说了,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爹您拿着的棍子真大,我不能受啊,要不然就是不孝顺!’那会儿大家都住在府衙那一带,他喊那么一嗓子,全部人都听到了。”
愉快的寝室夜谈在笑声中进入尾声,几个人陆陆续续进入梦乡。
第八十九章
沈括的到来, 完全解放了王雱。沈括向来好交游, 又有畅销书作者的身份, 很快赢得了同窗们的喜爱,迅速和太学新生们打成一片。
他与王雱碰头后的第一个休沐日, 就带着人、带着王雱塞给他的《格物手册》研究油料作物去了。
王雱也有光明正大的偷懒里头,他爹给他寄了个包裹, 搁在最上面的是小妹、吴氏口述写给他的信, 里头句句都是情真意切的关心;接着是王安石写给他的信, 里头句句都把他喷得狗血淋头, 说范仲淹已经写过在信中把他的所作所为,现在被人逮着折腾都是活该。
最后王安石还给他寄了一堆稿子, 记载的是一些案件的勘破过程,还有叫旁人抄录下来的宗卷副本。
王安石的意思是这样的:你给整理整理, 再出本普法教育读本, 别折腾那么多事,就搞成普普通通的王·福尔摩斯·安石探案录, 允许你当合著作者把名字印在我这个第一作者旁边。
这信里还隐隐透着一层意思:你要是敢不署名,别想我再给你挡枪,你自己看着办。
王雱估摸着他爹那茅坑石头一样的性格,指不定还真能把他扯虎皮出书的事公告天下。他叹了口气, 只能抱着厚厚的“原材料”耷头耷脑地去借用范仲淹的书房, 奋笔疾书帮王安石搞加工创作。
到傍晚时,范仲淹家迎来了三个风尘仆仆的客人。王雱创作完几个堪称当代《今日说法》的普法故事,正和范纯礼他们一块读书呢, 就听师娘进来招呼:有客人来了,范仲淹让他们出去见见。
王雱正觉得闷,闻言两眼一亮,起身撩起门帘走了出去。临近客厅,只见范仲淹正在与客人说话,范仲淹身侧坐着的是三个生面孔,离范仲淹最近的一个年纪最大,约莫四十多岁,面白须长,气质清正;另外两人瞧着都年仅弱冠,面庞相肖,都俊秀逼人,年长些那位更有一双灼人星目,瞧着很不一般。
听到有人往,这年轻人先抬头往王雱所在的方向望去。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些惊异。
王雱惊异的是这又是一个长得贼帅的家伙,大宋的水土真是养人!年轻人则是惊异这少年生得好生灵秀,他在蜀中这么多年都从未见过能和这少年相比的。
两人都是心胸开阔的人,见对方长得出众也不曾生出什么“既生瑜,何生亮”的心思,反觉得对方颇为顺眼。
王雱也不拘着,跑上去拉了椅子凑到范仲淹身边坐下,让范仲淹给他介绍介绍。范仲淹朝那父子三人介绍:“这是我的学生王雱,平日里没规矩惯了,你们别与他计较。”说完他示意后面出来的范纯礼、范纯粹一并坐下,才和他们介绍,“这是从蜀中眉山来的苏先生与他家两位郎君。”
王雱吃了一惊,目光落到苏家三父子身上。蜀中眉山,那不就是苏轼他老家吗?他的目光转到苏轼身上时,发现苏轼也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再一次四目相对,王雱猛地意识到一件事:他的马甲好像掉了!
大佬的思维不能以常理来推断,比如范仲淹、王安石他们被他坑过一次就会开始回坑他,苏轼显然也是那种能闻一知十、举一反三的人。
王雱镇定自若地翻看着从范仲淹手里传过来的苏洵文集,苏洵是个很有思想的人,苏洵是个主战派,写的文章很多都是借古讽今。
比如著名的《六国论》,写的是秦灭六国一统天下的故事,秦国和六国打仗,六国不思厉兵秣马积极应战,反而想出给秦国送美人送财物贿赂秦国的想法,今天割地、明天赔款,最终亡国收场!
朝中文臣大多主和,哪怕苏洵文章写得天花乱坠,核心思想不一样,愿意举荐他的人也不多,所以苏洵科举举步维艰,举茂才也一直不中,硬生生蹉跎到四十多岁都还是白身。两个儿子想进太学,也得由当地身居高位者保荐!
这是一个很厉害的兵家爱好者!王雱看完了,又将文章给范纯礼看,自己则积极加入到范仲淹和苏家三父子的对话之中。
苏洵原本有些惊讶范仲淹收了个这么小的学生,听王雱谈吐自如、毫不怯场,免不了那这小孩和自家儿子比对比对。
要说苏洵凭一场对话就觉得王雱天纵奇才,自己儿子比不过人家,那是肯定不可能的。苏洵只觉得这少年博闻广识又聪敏机灵,瞧着与他儿子不相上下。
谈话间范仲淹提及王雱他爹是王安石,王雱顿时感觉苏轼的目光又直直地望了过来,这次苏轼眼神里的意思显然是:确定了,就是你了!
范仲淹与苏洵父子敲定明日参加太学考核的事,便让突然变得安静、坐在一旁思考人生的王雱送苏家三父子出门。
王雱热情地送苏家三父子出门,行到大门处,他又积极邀请苏轼三人:我知道附近有一处澡堂,服务很好,很干净,很舒服。你们一路走来风尘仆仆,肯定没什么机会好好洗澡,一起去搓个澡吗?
苏轼:“……”
苏辙:“……”
苏洵:“……”
苏洵有心让苏轼他们与同辈多多往来,便表示自己不去了,让苏轼兄弟俩去。王雱把苏轼两人带到澡堂外头确定好见面时间,便和苏家三父子分别,风风火火地回家取衣服去了。
王雱回到家,范仲淹还没去歇着呢,奇怪地问他怎么送那么久。
王雱欢欢喜喜地说:“我和子瞻兄他们约好一起去洗澡!”从此以后,他和苏轼算是有过一起洗澡的交情了!
范仲淹知晓王雱见天儿爱拖人去澡堂,也没多想,由着他抱着衣服出门去。
王雱没走多久,在实验室泡了一天的沈括便过来找人,想看看王雱是如何“焦头烂额、呕心沥血、辛辛苦苦为他爹写新书”的,结果到范家后一问,王雱和他新认识的朋友一块洗澡去啦!
沈括:“……”
以后再信王雱骗他的那些鬼话,他把名字倒着写!
王雱不晓得沈括还找过来了,抱着洗澡的家伙到了澡堂门外。苏轼和苏辙也住在附近,同样抱着换洗的衣物走来,两边用时差不多,正巧在澡堂外碰头。
王雱一人送他们一块香胰子,包装都没拆,上头印着漂亮的玉圭商标以及显眼又雅致的广告词“清新怡人,留香持久”。
眼下青、郓两周出产的洗护套装已经在各大城市铺货,走水路运了一批到京城,如今市面上也能买到——只是数量有限,价钱炒得有点高而已。
苏轼兄弟俩刚到京城,还没到处逛,自然不觉稀罕,收了王雱送的香胰子一并入内脱光光洗澡。待热气蒸腾而上、身心都放松下来,苏轼才冷不丁地和王雱对暗号:“李逵将那野猪齐齐拴好,成排阉去,暗中养上数月,肉质极佳,再无半点腥膻?”
这是《水浒食神》中的一段。
王雱原就是约苏轼出来“坦诚相对”的,听苏轼这么一问,不慌不忙地说:“姜葱为锅底,五花肉切块,加酒、加糖、加酱油,文火炖熟,滋味最佳!”
这是苏轼琢磨出来的吃法,在信中给王雱写过。
苏轼两眼发亮,对王雱道:“想不到你年纪这么小!我还以为你至少与我一般大!”这年头消息传得很慢,他虽猜出王雱可能是王安石的亲属,却没法打听出王安石儿子的情况。
苏辙还懵着了。
苏轼见弟弟没反应过来,抬手敲他脑袋让他回神,说道:“与我通信的便是元泽了。”
搞事的灵魂总是互相吸引,两人确定彼此的身份后不曾在纠结年龄之类的,很快相谈甚欢。苏轼知晓王雱已经入了国子监,便问王雱考核难不难、国子监内的生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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