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洛阳农家的鸡啊,可都是天天锻炼,一天不走一万步不归笼,趁着它半大不小时宰了,可炖汤,可白切,可烤制!炖汤,汤味鲜美;白切,肉质鲜嫩;烤制,皮脆肉香;那些个爪子翅子,还可以用特殊卤料卤一卤,保准你吃了还想吃,爱得连骨头都不放过!
如果你心动了,就来找我们冯氏旅行社,我们提供一条龙服务,出行,住店,游玩吃饭,你们统统不用烦恼,只要与家人、友人尽情享受宴游之乐就好!
文彦博看完手上的宣传单,脸皮抽了抽,总感觉这玩意透出一种异常熟悉的不要脸气息。好好的纸墨,用来印这玩意也太浪费了,天底下多少寒门子弟舍不得用纸习字!
王雱一点都没不好意思,他觉着这事和他没关系,虽然吧,他提了点主意,又随便给写了点广告词,但,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旅行社又不是他开的,事情又不是他干的,钱也没给他分,和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王雱带着文彦博去找吴育。这两人不用他介绍,因为他们也是同年,还都是同年之中曾经位列宰执的,彼此间熟悉得很,王雱只要负责让他们见上面、给张罗个饭局就成了。
吴育任满要走,一同过来的林通判自然也要跟着走,调往别的地方锻炼。文彦博没带自己人过来,上头就给他安排了一个,不是别人,是范仲淹的二儿子范纯仁。
范纯仁皇祐年间中了进士,磨勘两轮,如今也该到通判之位了。考虑到范仲淹今年到了致仕年龄,打了报告要申请到洛阳养老,方便了解朝局、与老友往来,朝廷便将范纯仁调来当通判,好让他奉养老父。
王雱与范仲淹虽亲近,与范纯仁却没见过几面。一见着人,王雱就感觉这人像范仲淹,还像司马光,一股子君子之风,没他弟范纯礼那么好忽悠。
似乎,不太妙!
王雱忙夹起尾巴,跑前跑后帮他们搞交接。
文彦博和范纯仁看着交到自己手里的公务,很快发现端倪:但凡常规的事务,那都是从林通判手里交接过来的;而那些超出常规、异乎寻常的,全都出自王雱之手。这小子过来一年,洛阳就热闹了一年,一刻都没消停过!
文彦博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明白了韩琦为什么说“别着了他的道”,一个明白了自己爹为什么说“你得看紧着他点”。
王雱毫无自觉,公事办完了,他就跑去找范纯仁增进感情。范仲淹要退休了,他给范仲淹修的园子也快清整完毕,清幽漂亮,翠木成荫,不管是想闭门写书,想接待宾客,那都是非常适合的!
王雱拉着范纯仁去他亲自监修的园子里溜达,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若没有,等范仲淹退休了就可以直接住进来了。
范纯仁看着却皱起眉,问王雱:“这么好的园子,怕是要费不少钱吧?”即便范仲淹曾官居参政,范家也不是多富裕的人家,要在洛阳这边修个园子并不轻松。
王雱道:“不费多少钱,买下来的价钱不贵,只是费些人工而已。”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王雱信奉钱赚来就该花,该花钱的时候从不眨眼。他还得天天过来蹭吃蹭喝呢,送个园子怎么啦?他让范纯仁不用考虑钱的问题,这是他这个学生送范仲淹的。
王雱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在范纯仁看来却不行,范纯仁较真得很,问他一连串问题:到底花了多少钱?经过家里同意了吗?父母在儿女不置私产的道理你晓得吗?这么大个园子哪能说送人就送人?
范纯仁的态度很明确:不行,不可以,你不能干这样的事。
王雱:“……”
糟糕,又撞上了他最怕的一类人!
第一一八章
王雱才受到范纯仁的教育没多久, 开封那边又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闭关学习新画技的画师郭熙;一个是今年春闱考了二甲的李元东。
王雱看到这人员配置,觉得冥冥之中可能有只看不见的黑手想要破坏他的逍遥日子。
李元东, 学霸一个,爱好盘根问底, 永远不想错过任何学习机会;郭熙,画痴一个,醉心画技,讨论起画画来他能讨论三天三夜。
到底是谁把这两个人安排过来的?
王雱过了几天水深火热的日子, 开始在心里排查起嫌疑对象来:他爹是会干这种事的人,但他爹没权;他岳父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但他岳父也没权;韩琦的话, 嫌疑最大,因为韩大佬刚回信骂过他, 又是朝廷的一把手,安排个人过来再容易不过了……王雱一琢磨,惊觉自己的生活本来就水深火热,竟有这么多人可以悄悄祸害他!
王雱自觉自己正直可靠,积极向上,浑身上下没半点坏毛病。结果呢, 谁都瞧不得他过得舒坦!
说实话,王雱并不是讨厌李元东他们, 相反的是他还挺佩服这样的人, 就是不太受得了他们的较真劲。
王雱长吁短叹地扛了几天, 写信给范仲淹抱怨起他儿子来,说自己干点什么范纯仁就盯着什么,好像生怕他会搞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他像是那样的人吗?
王雱的信送出去没几天,很快收到范仲淹的回信,中心意思很明确:“是我叫他盯着你的。”
一起送来的还有他爹的信。他爹说他收到了范纯仁的来信,句句都是“你看看你儿子做了什么”“你得管管你儿子”,还有韩琦也给他送了封信,信里的内容句句荒唐句句不要脸,写信的人是谁不言自明。
哪怕隔着老远,王雱还是能看出他爹写信时是喷着火的。
王雱心里只有“卧槽”一个想法,怎么这些家伙告状速度比他还快?!
王雱没法子,只能当个乖宝宝,安分老长一段时间。秋末冬初,眼看河道要清理好,王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图纸找文彦博商量施工的事。他本来是准备和吴育一起搞的,结果吴育调回去开封了,换了文彦博过来,王雱自然拿着舆图和文彦博商量。
这年头虽然也有舆图,但是画得比较含糊,也没有明确的比例尺,不像王雱的舆图这样清晰明了,外行人看了也一目了然。
王雱积极地给文彦博解说每部分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和时间,表示他琢磨了一些非常省钱省时的方案,大力鼓吹这些方案实施下去之后有什么好处。
这一年多他把整个洛阳走了一遭,对周围有什么物产、哪里需要水哪里容易涝都磨得清清楚楚,说起计划来头头是道,最好不仅修渠改渠,顺便能修个路就更好了;还有洛阳的码头啊,看着也老破旧了,可以好好修缮一下,顺便用上范纯礼近两年改造的码头运输工具!
文彦博起初也听得颇为心动,差点就一口应了!
到后面王雱图穷匕见说要修渠修路修码头,文彦博瞬间冷静下来:真要这么干得费多少钱?光是往上要钱就能拖你几年!
西京这地儿,要么是来养老的,要么是来缓冲的,做起事来反而有点尴尬,大小经费都是得让开封那边审批,麻烦得很。
王雱积极怂恿文彦博:“这事儿啊,不费钱的!”他稍微给文彦博解说一下具体的招商引资方案,简单来说就是逮着本地的和外来的勋贵富户,洗脑他们这地方有发展前景,让他们连路带渠一起包圆了。
文彦博瞅着他:“我听说你已经坑过人家一次了,第二次还管用吗?”
王雱道:“管用的,凡是有一就有二,第一次他都跳坑了,第二次怎么会不跳呢?”王雱顺嘴说完了,又觉得不对,立刻义正辞严地改了口,“这事怎么能说是坑,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掏点小钱,功在千秋!您只要开个动员会,动动嘴皮子鼓动鼓动、把任务给分下去,成不成都好说,反正又不亏!”
文彦博想了想,道:“如果你能先说通一些人牵头,我便试试看。”他是要脸的,要是招标会开了,没人参与竞标,他的老脸往哪搁?
王雱听文彦博松了口,只提了一个要求,让文彦博在规划图上盖个官印。王雱理由很充分:“这样才能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我们真的要搞大动作,他们只要小小地出点力就可以享受好处。”
这事若是能办成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文彦博点头答应了:“行,我给你盖个印。”
王雱看着规划图上多了个红戳,非常满足,又暗搓搓给文彦博提建议:“此事涉及钱财,需要方正又能服众的人去负责,我觉得我师兄就不错,他板着张脸立在那,我就感觉胡先生、范爷爷还有我岳父齐刷刷站在我眼前,什么乱子都不敢闹啦。”
王雱这一点还真没感觉错,当初范仲淹要搞太学改革,推举了生性严格的胡瑗去负责,而为了更能服众,范仲淹还把范纯仁扔了过去被胡瑗管教。这不,就教出个方正严明的范纯仁来了!
文彦博想到王雱见着范纯仁时的乖巧,一眼看出王雱这是要支开范纯仁。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却是范纯仁他们那样的人,倒是有趣得很。
不过此事若是能成,确实是范纯仁最适合,毕竟钱到位、人到位之后,剩下的就是按照规划办事、监督钱款有没有用到实处。这方面,没什么比范纯仁去做更让人放心的了。
文彦博道:“你若把事情办成了,你师兄自然不会闲着。”
王雱一口应下,带着规划图溜了。
范纯仁正巧要来和文彦博汇报工作,远远见王雱欢快溜走,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入内与文彦博说完公事,才问起王雱过来做什么。
范纯仁如今是自己的副手,文彦博也没瞒着,把王雱的规划给范纯仁说了。
范纯仁虽然也在基层干了几年,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搞文教工作,这种统筹规划的活他其实比王雱要生疏一点。
他犹豫着把自己的情况给文彦博讲了。
文彦博混迹官场多年,早混成了老狐狸,闻言笑道:“到时捎带上你这小师弟不就好了?主意是他出的,方案是他拟的,规划是他做的,不找他找谁?”
王雱想把事情扔给范纯仁好离范纯仁远远的,文彦博绝不会让他如意。这小子机灵,鬼主意多,有范纯仁盯着还能约束约束,没人盯着了肯定得反了天去!
文彦博可是把韩琦的劝告牢牢记在心里了,坚决不对王雱放松。
范纯仁不知道自家小师弟避自己如蛇蝎,听了文彦博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点头把事情应了下来,又敬业地继续办事去了。
文彦博这边小坑王雱一把,王雱那边却在给文彦博挖大坑。王雱带着规划图,溜达去刘高明家拜访。
刘高明现在对王雱感觉很复杂。
首先,他还是很讨厌王雱的,毕竟他在王雱手上吃亏不止一次了;可另一方面,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又告诉他,王雱出的主意是能赚钱的,不管是旅行社还是别的营生,照着王雱的规划去做都能赚钱。
这段时间他没去花天酒地,憋着劲要让坑他的王雱和冯茂后悔,一头扎进自己拿下的几个投资项目里,结果不管是经营能力还是待人接物的能力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比如喷人这方面吧,换了从前有人来对他冷嘲热讽,他只会简单粗暴地喷“你奶奶个腿”之类的,现在他能回喷一百句不重样的,还不带脏字!
反正以前家族里许多人都瞧不起他,觉得他是个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废物纨绔,现在不一样了,他手里有钱,脑筋又灵活了很多,在家族里说话分量都大了。
所以吧,要说他还痛恨着王雱,那说不上;要说他一点都不痛恨这家伙了,那又不可能,他才没那一笑泯恩仇的心胸!
幸而王雱也不是来一笑泯恩仇。王雱叫刘高明屏退左右,摊开带来的规划图给刘高明看。
王雱给刘高明指了个方位,是他们刘家在洛阳置办的田庄,占地广阔,土壤肥沃,都是上等的好田。
他积极给刘高明吹起了修渠修路的好处:这路啊,是他专门设计的,能供载重牛车马车跑十几年不需要修;这渠啊,既可以储水防旱,又可以放水防涝,修了以后再也不愁水来不愁涝。
这花钱少,实惠多的事,你们刘家该出点力对不?很容易的,现在规划已经做好了,又是农闲时节,人力资源丰富,出点钱再雇点人,轻轻松松就干完啦!
刘高明像看傻子一样看王雱,冷笑说:“凭什么平白掏钱修路修渠?路不是我们一家走,渠不是我们一家用!”
既然刘高明翻脸了,王雱也跟着翻脸了,他手指挪到规划图上头的官印上,指头停在上面点了点,淡笑着开口:“知道这规划谁做的吗?”
王雱这人历来都是好言好语好脾气的,年纪又小,刘高明从来都没把他看在眼里过。
可这一瞬间,刘高明却感觉自己被王雱的目光烧灼了一下,明明王雱还在笑,明明王雱的眼神算不上凌厉,偏就透出一种极其迫人的气势。
刘高明看向那殷红的官印,一下子记起如今的西京留守是谁。那可是刚刚从宰相之位下来的文彦博!
虽说这位文相公罢相了,可他与如今的宰相韩琦交好,朝中的吴育、包拯、王尧臣都是他的同年,关系密切得很,罢相到西京来只不过是平息一下台谏的怒火而已,将来总还有起复之日。
王雱什么都没说,刘高明已经脑补完了:这位文相公想出大政绩,可是又不想府衙和他自己出钱!他们要是还想西京赚钱,那就先掏钱!
王雱观察着刘高明的表情,见差不多了,又补了个大炸弹,用指头在他们刘家那片地上面画了个圈,给刘高明报了个数字,说道:“你家这块地,是这么多吧?”
刘高明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对上王雱带笑的眼睛,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对,他们家在这一带是有这么多地,只不过报上去的数不是这个,报上去的数至少隐了近半!
这会儿他看王雱,感觉就像在看魔鬼。隐田这事儿,谁家都会干,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即便知道这是违法犯罪心里也很有安全感。
可,王雱准确无误地报出实数来就有点吓人了,这是不积极配合就要清算的意思啊!
刘高明见王雱的手又挪回那红通通的官印上,免不了在心里咬牙切齿。王雱不过是个签判,说不好听点就是跑腿的,哪有清查他家隐田的能耐?
这事一准是文彦博授意的,文彦博这是恩威并施,要他们乖乖就范。
这些文官心真脏!
刘高明心里唾弃无比,却不得不对王雱说:“你再给我讲讲好处,我也好回去说服家里!”
王雱很满意,和刘高明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鼓吹一通,并让刘高明给他的小伙伴们也解说一番,让他们争当竞标好榜样,否则文相公丢了面子会很生气。
刘高明臭着脸赶他走。
王雱这个“传声筒”一点都不生气他的不礼貌,能屈能伸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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