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衢一刻不闲,拔出腰间的剑便开始砍伐竹木,一边砍一边示意随自己出洞的唯一一名护卫也一同砍,并催促吉达与凤栖也别闲着,“二位将军也赶紧砍吧,晚了可没时间做竹筏了。”
吉达愕然,“你家这地道可是少挖了一截?在如此关键的逃命时刻竟然还得砍竹做竹筏?”
王衢挥汗如雨,“将军有所不知,有了这条河,地道可是挖不过去的,悠萝河刚好绕了珞锦庄一整圈呢。”
“咱凫水过河,爬山出谷。”
“将军,万万不可!悠萝谷山高林密,可野兽却甚少,将军可知缘由?正是因为悠萝谷生妖雾,多瘴气,有异声。一旦妖雾遽生,不光是人,连野兽行至其中亦会不辨南北,罗盘也是毫无用处了。自衢记事起,家中长者便终日训诫,如若出悠萝谷务必经水路,万不可入山林。”王衢停下手中的动作,正色看向吉达。
吉达无言,抄起弯刀嚓嚓嚓割麦一般,左挥右砍,薅下一片竹子,“你们且做其他事罢,砍竹还是本将军来。”
有了吉达的加入,制造竹筏的工程进度明显加快,须臾一张竹排便大功告成。四人急吼吼上了竹筏便沿着河流往谷口驶去,可才行至珞锦庄入口处,逃命四人组便傻了眼——
竹楼哨台周围全是密麻麻的竹排和身着盔甲的兵丁。竹楼被郭慷控制了,如要出谷便得明晃晃地从郭慷眼皮子底下行船出去。
吉达冷冷地看了一眼王衢,“你王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找了个铁桶保护自己,没想到却被自己的铁桶给困死了。”
王衢面色铁青,只傻傻的看着竹楼,呆若木鸡。吉达丢下一句话,率先跳下已然靠岸的竹筏,“不想被捉便跟我上岸。”
王衢满脑子空白被自己的护卫摁在了一丛芦苇丛中,忐忑不安中瞥见身旁的凤栖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六郎勿怕,将军说了,要我全力保你无恙。”
王衢看见凤栖目光坚毅,语气沉着,安抚一个孩童般与自己说话,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耳根通红,支吾了半晌,“凤栖姑娘见笑,衢一大男人,还需姑娘保护……衢尚有一护卫随行,姑娘勿忧,照顾好你自己才是。”
凤栖抿抿嘴,也不说话,只目光闪闪向他一笑,又转过头去透过芦苇丛中死死看向前方。王衢心中怦怦,禁不住深呼了几口气,只呆呆的看着凤栖的侧脸,适才的害怕与紧张倒是淡去不少。
右下手不远处走来一群人,是数名锦衣卫,押送了一大群青龙会俘虏向河边走来。吉达嘴里叼着一根草,目光微闪,为首的是一名千户,随行押送的锦衣卫军士只有五名,俘虏倒是有数十名,黑压压一大群。
吉达看向前方不远处的码头,码头上已聚集了数十名青龙会俘虏,正在一名锦衣卫的监督下,分批被身着重甲的军士押送到竹筏上,看样子是要将这些俘虏先行送出悠萝谷。
吉达唤过凤栖,贴耳低语了数句。只见凤栖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吉达,眼中浓浓的担忧遮掩不住,她愣了一瞬,依然拱手领了命。但见吉达一把扯下王衢的腰牌挂于自己腰上,又自地上抓了一把土,胡乱往脸上一抹,便弓身向右下手方向溜去。
罗成领着俘虏慢悠悠往竹楼旁的码头走去,他心中愤然,本想去参加审讯青龙会俘虏,被冯钰赶了出来,并派了个跑腿的差使。杀鸡焉用牛刀,送个俘虏也让自己押送,实在小题大作。这次端了青龙会老巢,俘虏成千上万,光身份甄别、分类都要许久。如今经过现场初次甄别,先行将部分俘虏送往开封城锦衣卫所。罗成一心暗骂冯钰小题大做,压根未能注意到危险的靠近。
直到颈间感到沁人的冰凉,耳旁传来男人粗嘎的低喝,“前方两丈靠芦苇丛整队歇息!”
罗成心中一个激灵,不好,走在锦衣卫清理过的路上都被劫持了,何方歹人如此大胆,竟敢当众混入俘虏群。罗成自是不知,王衢的腰牌挂在吉达腰上,青龙会一干俘虏眼见是自己人来打劫,全都兴奋不已,人人皆极力为吉达作掩。他想转头看看自己的五名部下身在何处,可惜动不了,因俘虏太多,五名部下分散在队伍的各处,互相之间别说照应,就是看一眼都很难。
罗成老老实实领着队靠芦苇丛停下,须臾,队伍后跑来一名校尉,“大人,何事停下?”
罗成手脚无力,腰间一阵微凉的刺痛,身后佝偻着身子的刺客将刀微微刺进了自己的皮肉。罗成低头忍痛那一瞬,眼角余光里,一方青龙会鎏金腰牌毫无预警地一闪而过。
罗成默了默,腰牌上单字一个“衢”,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部下,“我走累了,歇会儿再走。”校尉一个拱手转身快速退下。
身旁一阵一阵窸窸窣窣后,罗成听见歹人冰冷的声音再度传来,“待会儿你亲自上船押送我们,我们四人和你要先上船。你最好老实点,休要打什么小算盘,我点了你玉枕穴,你的手脚可比不得平日了,在你作恶之前我有的是机会让你闭嘴!开拔!”
罗成麻木地向码头走去,陈博衍立在一只竹排前等着他领俘虏靠近,陈博衍向罗成一拱手,“罗大人,这次又是多少?”
“四十有五,这是清单。”罗成目不斜视将手中的清单递给陈博衍后,便“领着”身后十余名“五花大绑”的俘虏径直上了竹排,余下俘虏则被分到其他三只竹排上。
“大人,为何多了四人?”负责清点的小校狐疑地看向陈博衍。
“咳!开拔时,临时被冯大人塞了四个人,我忘记写名字……”罗成回到了竹排边,因竹排狭窄,身后一名佝偻的厉害的俘虏紧紧贴着他的背。
小校恭恭敬敬地将清单再度递给了罗成,待罗成将四人名字补齐后,竹排慢悠悠离了港……
陈博衍拿着小校递过来的罗成修改过的清单随意扫了一眼,页尾四个新增的名字墨迹未干,不好存档,便先这样提着晾干罢。
陈博衍这样想着,便将清单提于身前,迎风挂着。微风过处,纸页微扬……
陈博衍怔怔地看着飞扬的纸页,突觉浑身血液有如凝固。他猛然将纸取下,重新展于身前。页尾四个墨迹鲜亮的名字,从右至左,横向看去分明写的是:“王衢登船”……
作者有话要说: 分章困难星人修改过多次,最终还是多了一章,下一章才是第一部分收尾章节。
看见大家捧场,橘柑说不出的激动!没想到我的走剧情章节受到大家表扬!你们给了我巨大动力!
往后会有战争、朝堂及阴谋描写,开始还很担心小天使们不会看,如今我有信心了!!!
爱你们!!!!
☆、斩获
陈博衍猛然转头, 载着罗成等人的竹排早已绕过入口的巨石,不见了踪影。
他额角突突直跳, 张口便呼,“快来竹排!王衢在罗大人船上!”一番人仰马翻后,十余只竹排横七竖八向悠萝谷外划去。
王衢双腿无力, 被自己的护卫架着,身后被解救的青龙会的俘虏几欲喜极而泣。大当家果然是福星!已有青龙会部众为表衷心,跪下身子就要给王衢当休息的坐凳。
王衢汗水湿透了后背,吉达兵行险招, 居然让他得逞。现在上了竹筏, 远离了珞锦庄,挟持了锦衣卫千户与跟船的两名校尉, 总算是安全了。王衢擦擦额角的汗,待要呼出一口恶气,突然听得身后传来喊杀声, 隐隐约约还有自己的名字。
一竹筏的人骇然回望, 身后十余只竹排正奋力追来, 其上军士口中高喊,“活捉王衢!王氏小儿休要逃窜……”
随即箭雨嗖嗖穿云而来,除了吉达一行四人, 大家手无寸铁,无法阻挡箭矢,竹筏上惨叫声不断,不少青龙会部众受伤倒地。
吉达所在竹排越来越慢, 身后追击的竹筏越来越近。吉达一声怒吼,将手中一直紧锁的罗成一把推向凤栖,自己夺过倒地的船夫手中的长杆,狠命动作起来,以期能提高船速。
形势一片混乱,罗成瞅准时机,一掌推开凤栖,挣脱出身来,一个猛扑将离自己不远的王衢扑出竹筏,王衢的护卫忙着替王衢阻隔箭雨,一时不察,王衢一个骨碌便随了罗成滑落水中。
凤栖看得真切,用尽全力扑向王衢,在王衢没入水前一把抓住了王衢的手。待要用力将王衢拽起,却发现他沉如千斤。抬眼望去,罗成正死死拽着王衢的腰身,要将他拖下水,口中还不住高喊,“王衢在这里!郭大人快……”
身后十余船追兵更加疯狂了,箭矢嗖嗖密如急雨。只听凤栖一声闷哼,一只利箭嗖一声插进紧趴竹筏沿,无法格刀自卫的凤栖背上。凤栖小脸惨白,额头汗滴大如豆,纤细修长的手仍死死抓住王衢的手腕,手背上青筋爆出。
“姑娘放手……”王衢看她如此情形仍不放弃抓住自己,感动不已。他望着凤栖背上仍在颤抖的羽箭,忘记了自己刚才的害怕,他似乎对凤栖的伤感同身受,浓浓的心痛与不舍涌上心头。他深深地看进凤栖的眼睛,“凤栖姑娘放手,丢开我,随将军逃命。”
凤栖憋紧一口气,牙关紧咬,她不说话依旧死命拽住王衢。王衢身后的罗成被水流打得睁不开眼,水底的水草缠绕,暗礁林立撞得罗成头晕目眩。
罗成憋足了劲儿,死死扯紧王衢的腰,不顾疼痛,双腿在水中四处搜寻暗礁乱石,以期勾住点什么,给奋进的竹排增加点阻力。
王衢感受到竹筏行进的迟滞,心中焦急,再看看眼前的凤栖因着用力,背上的血汩汩流进竹筏的缝隙,混入河水,拉出长长的血痕。
王衢心中更是不忍又哀痛,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探向凤栖紧握自己的左手腕。他轻轻抚上凤栖纤瘦白皙又青筋爆出的手背,轻轻摩挲,“凤栖姑娘,衢福薄,无缘与姑娘共话流年……衢祝愿姑娘平安喜乐,康健一生。”
言罢,手中发力,王衢极力忽视凤栖无声流淌满脸的泪水,将凤栖纤长的五指根根分开,最后握了握她的指尖,便随着罗成滑入水中……
吉达再一次成功逃脱锦衣卫的抓捕,但青龙会大当家王衢的落网也算给了梁禛一个安慰。毕竟青龙会这一中原第一大帮,作为盘桓肃王爷心头的另一根刺,此番被一锅端,实在已经让人震惊不已了。
梁禛组织全体锦衣卫的力量,不眠不休连续奋战二十余日,清剿青龙会残余力量,轮番审讯各层次俘虏,厘清青龙会与宁王爷之间的沟沟桥桥,掌握了大量宁王爷插手中原帮派的证据。待得事务基本完结,已然进了九月。
这一日,好容易神魂归位的开封府尹陈克礼大摆宴席,犒劳梁禛及其部众。
锦衣卫经过这数月的呕心沥血,终于拨云见日,一举捉得反贼。身为开封府尹未能在攻克悠萝谷时攀上这趟立功的车,若能在事后及时表表态,总是有好处的。
耳旁丝竹声声,梁禛看上去心情不错,一杯一杯喝着酒,无论谁敬酒,皆来者不拒,满脸堆笑。
一旁的陈克礼见了,只当马屁拍到了点子上,悄悄凑到梁禛身边,神秘兮兮地朝梁禛眨眨眼睛,“梁大人……悠着点,节目才开始呢……下官还请来了大人您最想见的人,来给大人祝贺,现在可是时候?”
最想见的人?梁禛讶异的转过头看向陈克礼,看见陈克礼满脸的肥肉油光水滑,眼中满是“作为男人,你懂的!”这样的眼神。
梁禛眸光沉沉,如有隐隐的暗流自湖底扰动。他死死盯着陈克礼看了半晌,也不说话,看得陈克礼圆脸都笑僵了,就快要绷不住。
梁禛嘴一咧,眼中满是调笑,“居然能见到本官最想见的人,陈大人有心!带上来吧!”说罢重重的靠向身后的缎面靠枕,好整以暇地看着陈克礼。
陈克礼禁不住揉揉眼睛,适才的阴霾似乎只是自己眼花,他揉揉自己酸软的面颊,冲身后的管家一个眼神,老管家便抖着胡子忙不迭地退下去了。
梁禛心中那熟悉的窒闷与生疼再度升起,他觉得有点闷,忍不住扯了扯裹得密实的领口。今晚喝了如此多的酒,却越来越气闷,究竟要如何才能得以开解!
梁禛不禁略带烦躁的扣了扣手边的酒盏,耳旁突然传来清冽的琵琶声,切切嘈嘈,如风摆柳,如美移步。他不禁抬头,循声望去。
一众花枝招展的舞姬手握绢扇鱼贯而入,分作两列款款向他而来。待至近前,琵琶声顿止,长笛声起,却是一曲长相思。
两列美姬逐次向两侧散开,队列末尾走出一人,云鬓峨峨,修眉联娟,一方桃红金丝纱巾遮面,只露出一汪盈盈秋水,转盼多情。她玉臂轻舒,纤腰款摆,竟是用红绸对着梁禛跳起了这支长相思。
满堂宾客皆艳羡不已,舞娘以纱遮面,明显不想被旁人见得容颜,显见得不是专事歌舞伎的舞姬,定然是哪家闺秀。
看她眉目如画,身形如此婀娜多姿,定然是个美人。不光如此,美人性情亦大胆主动,众目睽睽之下便向心仪的男子求爱。一干人等看得啧啧声叹,梁禛果然好福气!
梁禛怔怔地看向堂下娥娜翩跹的女子,那双转盼多情的妙目波光潋滟,勾魂摄魄,毫无保留的向他诉说着炙热浓烈的爱意。
“原来只是骆菀青……”这个念头刚自心中升起,排山倒海的哀伤便重重的拍向他的心房。看着如此熟悉的娇软身躯和一举一动,却不是自己最想念的那个人。梁禛失望透顶,心伤难耐,只觉自己就快要落下泪来。
陈克礼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谁,猜不对才是正常的。自己居然还能有一瞬的奢念,指望能在这里看见齐韵,自己才是那个傻子吧。
骆菀青算是对自己公开的,表达过爱意的唯一一名大家闺秀了,陈克礼将骆菀青当作自己的心上人,实在合理不过。只是韵儿……
梁禛按下心中的隐痛,愤愤然想,她便只能永远躲于暗处了,见不得人,连名字都不能示人。如今事了,自己就该离开开封了,从此山高水长,离她越发遥远了,日后便再也见不到她了麽……
梁禛身形不稳,喉中倏然一口腥甜涌出,他猛然闭眼狠狠将那腥甜咽了回去。端起一杯酒,仰头灌下,他勉力稳住心神看向堂下那快要用目光将自己熔化的骆菀青。好容易熬到一曲跳完,梁禛直起身,尽管已然泪眼模糊,他依然微笑着,对着骆菀青伸出手,“青儿……随我来……”
骆菀青娇羞不已,这是梁禛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准确唤对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要来牵自己的手。她胸口小鹿乱撞,一手提裙,一手微探,她几步迈上台阶来到梁禛身边,一只柔荑微颤着急切地放进了梁禛的大手。他的手温暖又略微粗糙,被他握着,自己的心尖都在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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