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梁禛的如玉俊颜,画鸢也羞红了脸,自己是小姐的大丫鬟,深得小姐器重,小姐若嫁了梁大人,自己定能做了陪嫁丫鬟,跟着小姐进了梁家,贴身伺候夫妻二人……
夕阳沉沉,梁禛独自一人走在去往听风苑的路上,今日自骆菀青口中听得午逸恋养母的说法后,脑海中便不停闪现陆离说过的与午逸城外汇合的不知名马车。
如若那日车里坐的便是这名养母,为何不随午逸直接自土司府出发。午逸行事乖张,直觉告诉梁禛,午逸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得尽量多的了解一遍。
待他站立听风苑门口时,也禁不住为它的气势感叹,院子很大,曲院深墙,青砖黛瓦。不及入内,便见一株株高大的玉兰树如一把把撑开得绿伞,挤挤挨挨,簇簇拥拥。阔叶乔木受到了很好的照料,在这云南的冬季,叶面亦油光水滑,绿叶丛中点缀着玉兰花,粉的,白的,一朵朵,一簇簇满树的春意,迷乱人眼。
梁禛翻身跃上墙头,他不愿被人发现自己在土司府肆意妄为,便先摸去偏院下人房,果然看见几名清洗桶盆的婢女,看来土司府对午逸的这位养母颇为看重,人都走了也不曾裁去她的仆婢。
梁禛冷哼一声,这午逸及他身边的人都处处透着怪异,就算只是一桩违背伦常的桃色奇闻,今日也得将它探个明白!
梁禛飞檐走壁来到了上房,主屋黑沉沉寂寂无声,想来贴身的高等丫鬟都随午逸的养母离开了土司府,这倒方便了自己了。梁禛大大方方自屋顶溜下,拍拍身上的土,四下里望去,主屋坐北朝南,斗拱高檐,簇新的清漆与雕花,显见得常有人养护。这养母果然非普通仆婢,梁禛对这名养育过午逸的妇人越发感兴趣了。
推开门走进主屋,鼻尖充斥着淡淡的梅花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花开富贵小叶紫檀落地大锦屏,转过锦屏,迎面墙上挂着一大幅富有浓郁摆夷特色的吹箫引凤画毯,两侧墙根摆着两个落地大插瓶,内里插满新鲜的茶梅,一朵朵玲珑饱满,娇艳欲滴。西墙有一面巨大的多宝柜,梁禛凑近仔细看去,除了汝窑的花瓶,便是些珐琅琉璃盒,揭开盒盖看去,一只只都空空如也……
梁禛噗嗤一声笑,这妇人只是去陪儿子养个伤,搞得像搬家,如此些琐碎的家伙事都统统搬空,难道害怕土司府出内贼?
梁禛随意一只只盒子翻过去,直到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香味,他顿住了手,那是一只香料盒,他拿起盒子细细查看,内里依旧是空空如也,盒底撒落点点残留的香粉,凑近鼻尖仔细闻,的确是苏合香。
梁禛不由自主地想起因韵儿酷爱苏合香,导致如今自己也开始用苏合香薰衣衫了。他想起午逸也是汉人,他的养母自然也是汉人,富贵人家谁不用个熏香,这养母一把年纪也这样精贵,看来午逸确实出自钟鸣鼎食之家。
梁禛丢下多宝柜转入内室,内室一张紫檀木雕花拔步床成功吸引了梁禛的注意,其上雕刻的飞舞嬉戏的蝶与怒放娇艳的牡丹,栩栩如生,灵动飘逸。床上悬挂着藕荷色的苏绣帏幔,一缕风吹来,帷幔随之舞动,妖娆瑰丽。床上的被褥都收了起来,只留下一张凤穿牡丹的缎面锦垫。拔步床旁一个精巧细腻的紫檀梳妆台,台上一方光泽莹润的长命富贵大铜镜——
这分明就是一间姑娘的闺房!梁禛有一瞬的愣怔,难道自己走错地方了?回想起自己反复确认过多次的听风苑,梁禛确定自己所在就是午逸养母的房间没有错。
梁禛自嘲地笑笑,定是骆菀青自己误解了,抚养午逸长大的或许只是午逸的姐姐,并没有骆菀青想象的那般老而已。
他转头看向四周,靠墙有一面高大的柜子,打开一看,不出意料地依旧空无一物。梁禛懊恼地关上了柜门,一转眼却在柜子与侧墙的缝隙处发现了一包黑乎乎的物事。
他伸手将这包物事扯了出来,是一包缎布,有大有小,明显是姑娘做绣活后裁剪下的边角余料。许是预备丢弃的物事,却不小心被塞到了柜子后,才得以保存至今。
梁禛细细翻了翻,都是些细碎的布头,残留的丝线,各种颜色,各种形状。梁禛将包裹布头的细棉布扯了扯,预备重新包好再塞柜子后面去,一块靛蓝色的花布引起了他的注意。
梁禛捡起这块布头细细的看,看着看着,他的心晃荡了起来。这块布上歪歪扭扭绣了几个字,说是字,其实只能算字的残躯,依稀可以辨别出一两个来,但其中一个却是大半个自己最为熟悉不过的字——“禛”。
梁禛的心莫名的有些慌,他一把抖散包裹布头的细棉布,一块布头一块布头的仔细看了起来。他一边看一边捡,越捡心跳越快,这些布,是有人练习绣花用的,大多歪歪扭扭,少部分开始变得工整。布头上出现的字最多的,是展示了不同部分的“禛”,其次是“翊“,有几块绣着“梁”,有几块甚至绣着“韵”。
还有什么好看的,这就是我的韵儿绣的!梁禛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抓起这些布头打了几个转,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将这些挑出来的布塞进了怀中,开始在屋里疯狂地四处搜寻。
屋子收得再干净,功夫不负有心人,除了刚才的布头,终于被梁禛搜罗出一只被洗净后依旧散发着浓郁苏合香的熏香球。梁禛心跳如鼓,一股股酸涩直涌喉咙口,让他一阵一阵的想流泪,这是韵儿的房间啊!为何我直到如今才发现!他来到紫檀雕花大床上坐下,痴怔了片刻又蹭的起身,掀开窗户,飞身跃上房顶,几个起纵后,不见了踪影。
梁禛顾不得避嫌,连夜唤来了午逸的妻子安缇,他实在等不及想知道真相,但考虑到骆菀青还在土司府,他选择了午逸的书房作为询问地,骆菀青心狠手辣,他不能将齐韵的任何消息走漏风声让骆菀青知晓。
汀烟来到了昭华苑,安缇愕然地听汀烟说梁禛想见自己,地点为朱成翊的书房,她紧张极了。不知这梁禛发什么疯,一定要去朱成翊的书房说话,以往不都在父亲的书房麽……
梁禛的眼睛让她害怕,让她想起高山上的鹰。安缇一步分作三步挪到书房时,她看见梁禛正独自坐在书桌前细细翻看手上的一本资治通鉴,院子内外都没有一个护卫,四处黑洞洞、静悄悄。
书房里烛影绰绰,印在梁禛脸上,半明半暗,刀削斧刻的脸愈发凛若冰霜,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嘴角紧抿,周身散发肃杀之气,有如天王下界,不怒自威。
安缇没来由的腿有点发软,她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有何吩咐,安缇在此……”安缇朝向梁禛深深道了个万福。
梁禛抬头,安缇看见他微笑的眼,这让她稍稍安心了些。“午逸夫人请坐。”梁禛朝她温和地笑,指着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午逸大人看书不爱做批注,这里的书跟新的似的,看来不用心啊……哈哈……”梁禛靠坐椅背上,随意对安缇说道。
“大人算是说着了,妾身的夫君确实不够用功,也是父亲错爱,给了他万千荣光……”安缇低着头,轻言细语。
梁禛不置可否,只垂着眼,这书房干净得异常,听说午逸便是在此处处理车里的政军要务的,可诺大个车里,竟无一件需要午逸作出明确指示的事项?
他在书房里没有见到午逸的披红,除了千篇一律的圈圈和横杠,午逸竟然没有留下任何墨宝。这是非常大的破绽,午逸究竟在遮掩什么?他满面红疮,遮住了本来的面目,如果说面生红疮不受自己控制,如今他连留过自己字迹的纸都不敢示人,又是在掩饰什么呢?
“午逸夫人为何不同自己的夫君一同去往庄子休养呢?”梁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梁大人的话,土司府人多事多的,夫君怕万一有事,耽误了伺候贵人,故而让妾身留守府内,也好有个照应……”
听到这耳熟能详的说辞,梁禛不置可否,他直起身,自怀中摸出一小卷画轴,踱步来到安缇眼前,唰地展开,一位二八娇娥宛在目前。
“本官在寻这名女子,禛以为,午逸夫人或许见过?”
安缇惊愕非常,梁禛突然调转话题已让她猝不及防,陡然看见齐韵的画像让安缇几乎就要停止呼吸。她张嘴愕然了许久,直到她看见梁禛凌厉又倨傲的目光,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回……回大人,妾身……不识得……此人……”
梁禛勾唇,呼啦啦收回画卷,转身回到书桌,“此女夺了你夫君,你也一无所知?亦或,你明知实情,却听之任之?”
“她没有!”安缇回应得坚决,梁禛转头,露出诡谲又了然的笑,安缇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骇得如泥胎木塑。
她看见梁禛的手轻轻在书桌上打着圈,他的声音低沉又带有奇异的蛊惑力,“午逸夫人,你的夫君乃朝廷要犯,他掳走了我的女人,我要你帮我……”
安缇脑中一片空白,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梁禛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灌入耳朵,震得脑仁儿疼。
“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任何请求……”
安缇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她捂住脸,眼泪如开闸的洪水喷薄而出,她止不住眼泪也止不住浑身的战栗,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不顾形象地在梁禛面前哇哇大哭起来,她的世界崩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她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迟早会分崩离析,可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抽丝
梁禛连夜召集冯钰、齐振与陆离前来午逸的书房议事, 兴奋得直在原地打转,原以为再也寻不着齐韵了, 没想到今晚的意外发现竟致这一难事峰回路转!不及三人立定,梁禛便大步冲向齐振,重重的捏住他的肩, “于飞兄,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们齐家总算熬出头了……”
梁禛不敢直接说午逸便是朱成翊,只说午逸与朱成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人已震惊得无以复加。冯钰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大都督,属下这就去通禀骆大人, 让他点兵数千,明日便去踏平那濯庄!”
梁禛捏着茶杯不说话,他看看面色忧虑想说又不敢说的齐振, 再看看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冯钰与陆离, 低声一笑, “子珵、如若我说我想一人先去濯庄探探,你会支持我麽?”
冯钰愕然,如此敌弱我强, 敌明我暗,又逢新皇登基的吉日,正是立功的大好时刻,梁禛还想一人去探敌营做甚?
“大人!属下不知您到底有何要事需与那朱成翊絮叨, 属下只想说,您放弃有利局面定要以身犯险实在没有必要。就算你不想齐姑娘的事被居心不良之人利用,我亲自带几名可靠的兄弟去救齐姑娘即可,如此,既捉了朱成翊又救了齐姑娘,岂不完美?”
梁禛讪笑,“子珵厚道,我知你一直都坚定地与我站在一起,禛感激不尽。只那午逸究竟与朱成翊有何勾当,当下亦只有一名人证,并无证据,我觉得还是我先探探为妙。”
“不妥!大人是何身份?如此草率便行那探子之事,将我等至于何地?如若要探,便由我去探吧!”陆离听不下去了,急吼吼地站了出来。
梁禛抬手止住了激昂的众人,“莫争了,濯庄入口便是一个巨大的八卦巨石阵,尔等可会破阵?”他满意地看着众人逐渐沉寂的脸,勾起唇角,“这趟差使还真就我才能做……”
“大人,您孤身一人深入虎穴,过于凶险,要不,属下陪您一起去探营,好歹还能多个人使唤。”齐振迈步向前,关切地问。
梁禛摇头,诡谲地笑,“于飞兄莫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一个个皆有任务,如若情势有变,我还须得你们接应呢……”
……
梁禛独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兴奋得睡不着觉。新皇每月必现的密信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压力,他并不是蝇营狗苟,苦心钻营的人,踏实做事,认真做事是自己的信条,是自己的定然会来,不是自己的,求也求不来。他来车里的初衷便就只有一个,找到朱成翊,夺回齐韵。
他始终坚信,齐韵万里迢迢送一块罗帕给自己就是想告诉自己她心中有他……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心中朝思暮想的白月光呢?
三日后梁禛就要独自一人密探濯庄,濯庄入口即是八卦巨石阵,上一次陆离无功而返便是因为巨石阵诡异难破又危险重重,但一想到很快便要见到齐韵了,梁禛竟然期待无比,连巨石阵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梁禛安排了陆离埋伏在巨石阵外,齐振守在濯庄东南靠近老挝国的边界线上,二人皆等候自己号令行事。至于冯钰,这位于与自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左膀右臂则留在土司府坐镇后方,稳住骆璋与骆菀青,万万不能走漏自己行动的半点风声。
梁禛不敢将齐韵的事告诉骆府的人,此次前来云南,自己的目标是朱成翊,不是齐韵,如若自己为了齐韵罔顾新皇的利益,且不说骆璋,就骆菀青一人便能搅黄了自己的事!在没有切切实实将齐韵带离朱成翊身边之前,骆府的人是不能够被信任的。只要将齐韵悄悄带回自己身边,齐家就安全了,朱成翊早就是那落草的凤凰,任他怎样也翻不了天,怎么处置,还不就是自己一句话!
梁禛是如愿了,昭华苑的安缇却如同被架到了火上烤,心中火烧火燎的。
今晚的梁禛与以往颇有不同,派来他自己的小厮通传问讯,而不像以往都通过府中侍卫传话,由他独自审讯不说,还撵走了他自己的随从与王府的侍卫。更出人意料的是,他绝口不提朱成翊,只一个劲地追问齐韵的事,似乎齐韵才是他的目标,朱成翊反倒只是一个借口。
安缇想起上次自己于朱成翊书房外偷听到的辛秘,齐韵死活不肯从了朱成翊是因为她早有了心上人,那时齐韵说过一个梁姓男子,看来便是这位大都督了。安缇突然有些哭笑不得,朱成翊心系别人的未婚妻大有不准备归还的架势,现在人家正主找上门来了,他却躲了起来,让自己这个嫡妻替他出面打掩护。
安缇想起朱成翊再三叮嘱过自己,若梁禛有异动,务必飞鸽传书与他。现在便是飞鸽传书与他的恰当时候了吧,可安缇却不想传了——
传了信,又会怎样呢?朱成翊索性带上齐韵直奔老挝国,从此天高海阔任鸟飞,二人成了比翼鸟,自己这个糟糠之妻不仅协助他扳倒了自己的父亲,还助他阻击了梁禛的追击,成全了他的佳话,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安缇笑出了声,她默默擦去腮边的泪水,俯首自箱底翻出来一只掐丝珐琅盒,一边流泪一边拾掇着箱中物事。相公,安缇一直都在为你而活,今日,你便让妾身自私这一回吧。
75/116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