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藏着他拼死到林子深处挖来的芋头,本来是打算存着哪天没东西吃,再悄悄来把它们烤了吃。
盛利偷偷给儿子递了个眼神,让他不要去动贺建军的芋头,“贺家小子,那是你好不容易挖来的,你存着自己吃。大叔家虽不富裕,但还是能供得起你吃上几顿。”
贺建军坚持要将芋头挖出来,让盛家人带回家去,“不,大叔,我已经给你们一家添了这么多麻烦,不能连再抢你们家的粮食吃。这位兄弟,请你去把芋头挖出来带上。如果你们不把芋头挖出来,那我绝对不能吃你家一口粮!”
“哥,去挖芋头吧。”盛夏跟贺建军不熟,但她看得出来这个小少年的坚持和自尊心。
“爱国,来。”李香香朝儿子招招手,拿着盛夏给她的小锄头去把贺建军藏起来的芋头挖出来。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的方向走去,盛夏趴在李香香瘦弱的背上,两只如竹竿般扁瘦的小手圈在母亲的脖子上。
“妈。”
“嗯?”
盛夏呓语般说道:“妈,等以后咱们过上好日子,到时候我跟哥哥想吃多少糖都可以,可以敞开肚子吃个够。”所以,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千万别再犯傻了。
李香香沉默良久,最终说了三个字:“妈没用。”
其实向阳村里能给孩子买得起糖的没几家,李香香这个当妈的,一直想要给儿女最好的。
可惜她没那么大的能耐,给孩子买颗糖的能力都没有。
盛夏的眼泪倏地掉下来,她不是想吃糖啊,她说这些话是想给母亲一些希望,等她们熬过这最艰难的几年,好日子就在眼前了啊。
“妈,你别这么想。怪我,要不是我淘气从树上摔下来,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咱们家也不会落到这地步。”
她纵然有千言万语,此时却无法诉诸于口,只能更加用力地抱住母亲的脖子,仿佛这样紧抱着母亲就不会离她远去。
贺建军竖着耳朵听着母女俩的对话,眼里流露出浓浓的羡慕,他从小就没有得到母亲的温情,跟母亲相关的记忆不是骂就是打……
盛利虎着脸说道:“闺女,你听谁乱说的?你那病没花几个钱,咱们家落到这地步跟你没关系。”
他们家穷到这地步,并非是因为给盛夏治病花光了钱导致的。
而是那群来收粮的人太狠心,为了达到收粮的标准和数额,不顾他们这些农民的死活,手段极其强硬地从他们向阳村的每家每户收走了大半的粮食。
但盛利不能对儿女这么解释,他不想让孩子们心存怨恨,不辨是非。
党和国家是好的,不好的那些自私自利的蛀虫!
盛爱国鼓起勇气问道:“爸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我听村里的人说的不是这样的。”
“村里人说什么了?”盛利不动声色地反问,他想先听听儿子的说法,再寻个合理的解释。
小少年攥着拳头,眼里淌着泪水:“他们说,说妹妹是丧门星,拖累我们一家……爸,我听到这些话时气得找他们家的孩子打了一架,妹妹才不是什么丧门星,她是我们的福星!”
盛爱国从小就特别懂事,哪怕妹妹总是嫌弃他,不爱跟他玩,但他有好吃的绝对舍不得吃,定要带回来给她,最多就是在回家前尝一点味道。
盛利气得青筋直冒,口不择言地说道:“打得好!你以后再听到谁乱说,狠狠打回去!”
闺女是他们一家的心头肉,哪里容得了别人在外头这么编排她?
说他家闺女是丧门星?!
谁家的嘴巴那么脏,话说得那么难听!
真该用茅坑里的水给她洗干净嘴巴!
存在感弱得可怜的贺建军,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爱国,我帮你打,我打架很厉害,我们村没人是我的对手。”
盛夏小姑娘笑起来甜甜的,像颗清甜的水果糖,他很喜欢看她笑,喜欢听她的声音。
盛爱国忙不迭地跑过去,像看猩猩一样将贺建军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啧啧称奇:“啊,原来那帮臭小子说的是真的啊?贺建军,你知道人家背后怎么叫你吗?”
贺建军想也不想地拒绝:“不想。”
盛爱国的“好意”,他心领了!
这要是把他的外号说出来,吓着那爱笑的小姑娘怎么办?
盛爱国坏心眼地将他的外号说了出来:“哈哈哈,他们说你打起架来不是人,所以偷偷叫你鬼见愁!”
第19章 身世之谜
鬼见愁?
盛夏惊异地朝贺建军看过去,这小子瘦不伶仃的,手长脚长,只是空有一副骨架,一层皮包骨。特别是他的眼睛都凸出来了,猛地看过去有点吓人呢。
贺建军看着比她哥大一两岁,跟她哥站在一起高半个头,目测身高一米六,体重不到六十斤,看起来比她哥还瘦。
贺建军这小子瘦得像根麻杆,就他这幅空骨架,有那么大的力气能打遍全村无敌手?不过,这两年天灾人祸接二连三地发生,生活在最底层的农民们从年头忙碌到年尾,连吃顿饱饭都做不到。
大人们是主要劳动力,家里的粮食都先紧着他们吃,分到孩子嘴里的粮少得可怜。
更何况,半大的孩子吃穷老子,吃得多才能长得快,长得高。
贺建军这年纪的孩子,吃得少也罢,还得做得跟大人差不多的活……
“每次我到山里找了吃的,他们就来抢。”
贺建军这小子憋了好半天,支支吾吾地给了个解释,他不想吓坏那个爱笑的小姑娘,所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了个正当的理由。
当然,这的确是他打遍全村无敌手的诱因。
谁敢抢他的食物,他就敢揍他个满地找牙!
盛爱国的笑声停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语气铿锵有力地说:“你做的没错!以后谁再抢你的口粮,你就干死他丫的!”
灰蒙蒙的夜幕下,他的眼睛雪亮雪亮的,像两个小灯笼。
听到盛爱国是赞成他的做法的,贺建军忐忑不安的内心得到了宁静,内心深处还藏着些隐秘的期待,小心地看向趴在李香香背上的盛夏。
盛夏会不会觉得他太野蛮太粗鲁了?
会不会看到他就害怕得想躲起来?
那他岂不是看不到她那么好看的笑容了?
贺建军脑子里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耳朵竖得高高的,想要第一时间听到盛夏的声音。
父母都不吱声,盛夏暗自苦笑,问道:“哥,你这话听起来是很解气,但万一把人打伤了呢?人家的父母逼着你要带坏小子去上医院看病呢?为了那点被抢走的口粮,值得吗?”
盛爱国脸上的愤慨瞬间变成了尴尬,脸胀红成猪肝色,他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快意恩仇,出气就好。
盛利开口了,他笑道:“爱国,你妹妹说得很有道理。被人抢了口粮,以暴制暴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盛爱国很不服气地反驳:“那,那就眼睁睁地让人把辛苦找来的口粮抢走了吗?”
贺建军明显也是这么想,那些口粮全都是他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找来的,这是攸关生死的大事!
李香香冷不丁地说了句:“明的不行来暗的。”
盛夏倏地瞪大眼,若不是她趴在母亲的背上,亲耳听到她说的话,她真以为出现幻觉了。
盛爱国解读到了这句话的精髓部分,咧开嘴乐不可支地问道:“妈,你的意思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打过去?而是寻个机会,套个麻袋啥的,先把口粮抢回来,再狠狠揍回去?”
李香香又冒出一句:“别让人抓到把柄。”
“妈,我明白了!贺建军,你小子听明白没?别人不仁,休怪我们不义。但我们得讲究法子,别让人抓到把柄!”盛爱国满脸喜意地将母亲传授的经验,总结说给贺建军听。
贺建军是妹妹的救命恩人,盛爱国很乐意跟他分享这些小技巧。
“嗯。”贺建军若有所思地将李香香传授的真谛铭记于心,准备时不时地翻出来细细品味。
目前得到的经验是以后对付那些人,他不能再蛮干,明的不行来暗的,绝对不能留下把柄。
盛利目瞪口呆地看着“深藏功与名”的妻子,听着那两个小少年交流了一番心得体会,他总觉得怪怪的。
他想提醒李香香,“孩子他妈,你……”你这么教孩子,会把孩子教坏的!
李香香停住脚步,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孩子他爸,要是有人抢孩子们的口粮,你咋办?”
“自然是抢回来再打一顿!”
盛利想象了那一番场景,自己的做法脱口而出之后,对上妻子带笑的眼睛,面带赧然之色。
好吧,他其实还不如妻子跟那两个小少年呢。
盛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轻轻地笑了。
这年头夺人口粮,如杀人父母!
仇可大了,打一顿都算下手轻的了。
贺建军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笑靥如花的盛夏,呆呆木木的。
盛夏注意到他的视线,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转过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一会儿就趴在李香香背上睡着了。
她太累了,先歇会儿。
盛夏再度醒来时,睁眼就看到李香香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芋头粥进屋,当即露出了甜甜的笑:“妈,我正想出去找东西吃呢。”
李香香摸摸她的小脑瓜,帮她端碗喂她喝,眼神温柔似水。
盛夏喝一口粥看母亲一眼,有种怎么也看不够的感觉。
李香香被女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说:“好好喝粥。”别盯着我一直看。
“妈。”
“嗯?”
盛夏好奇地问李香香:“妈,你怎么会那么教哥哥?”
李香香装无辜:“什么?”
盛夏嘿嘿笑,直言道:“嘿嘿,妈,我觉得你教的法子非常实用,就是不太像是你说的话。”
她才发现,原来母亲如此腹黑,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李香香难得说了长句:“贺家人不好相与,那孩子是个苦命的,只能靠他自己。”
她感激贺建军对闺女的救命之恩,又知晓贺建军无依无靠,贺家人薄待他,没人帮他出头。
贺建军是个好孩子,他的处境太过艰难,李香香又想让那孩子活下去,才会这么教他。
若是十岁大的盛夏,她是听不出李香香这几句话背后的含义,但她是活了一世,又被贺家人磋磨了一辈子,太清楚贺家人的德行了。
盛夏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问李香香:“妈,贺建军,他不是贺家的亲生骨肉吧?”
不然怎么会如此苛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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