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和替她把完脉又去给越瑢把,完了慢声道:“从脉象上确实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
“什么?”
“你月事刚走,气血有亏,我一会儿让人去给你熬碗补气养血的药,你晚饭过后记得喝。”宋修和是个医痴,一提到医术相关的事情便会打鸡血似的兴奋起来。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炭笔和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本子,不好意思又满眼期待地说,“说到这,师弟,来月事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还有期间那个身体状态的变化是什么样的?还有……”
越瑢:“……”
还有你个头!
***
宋修和性子随和,是典型的老好人一个,然而在医术相关的事情上却会变得十分执着——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那种。越瑢被他烦得头大,只能示意他苏妗还在这呢,自己不好意思说。
宋修和想了想后表示理解:“那一会儿吃完晚饭你到我屋里来,咱们私下说。”
说罢不等越瑢回话就走了,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晒在院子里的草药还没有收。
越瑢:“……”
苏妗在一旁看得心中直乐,这位大师兄可真是个妙人啊。
正想说什么,有外门弟子送来了晚饭。她回神一看,果不其然,全是素的。且这个味道虽说不是第一次尝到了,但苏妗还是忍不住想问:这年头的修行之人对自己都这么狠的吗?天天吃素便罢了,居然连油盐都不肯多放!
她顿时什么笑意都没了,端着假笑夹起一根青菜放进嘴里,干巴巴地嚼了两下。
大概是这回路上比较赶,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吃好的缘故,从前虽然觉得这些素菜不好吃,但也能吃下去的她这回却是怎么都咽不下这些寡淡无味的东西。
想吃肉……疯狂地想吃!!!
然而道士虽说不像和尚,有打死不能沾荤腥这一说,但既然人家每回送来的都是素菜,就说明这里头是有什么讲究的,“贤良淑德”如她,又怎么好意思吵着要吃肉呢?
遂苏妗只能努力忍下对肉的渴望,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兔子了。
吃完饭后,越瑢去找宋修和说话。苏妗目送他离开,确定他已经走远且不会突然折回来之后,便飞快地摸着肚子冲到了栖露跟前:“快快快!拿出来!”
栖露早已有所准备,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小包肉干——知道来青云山要吃素,两人每回来之前都会自备干粮,可惜这次与越瑢同行,不好多带,再加上一路上吃了不少,眼下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苏妗万分珍惜地与栖露一起解决了它们,这才感觉空荡荡的肚子里有了一点实在感。
“这天天吃素什么的,姑娘,你说世子爷他们都是怎么受得住的?”栖露遗憾地看着手里的油纸,没了。
苏妗正在回味嘴里的喷香肉味,听了这话回道:“人家那是修仙之人,与咱们这等俗世凡人自然不一样。”
“也是,口腹之欲都戒不掉,还怎么修炼成仙呢……”
主仆俩在这感慨着,却不想那厢,与俗世凡人不同的修仙之人也正拎着只烧鸡腿在啃。
不止烧鸡腿,桌上还摆了一坛清酒和一碟花生米,可比她们只能啃干巴巴的肉干来得滋润多了。
“不拿点给弟妹吗?”宋修和晚饭吃得很饱,又不怎么会喝酒,这会儿便只坐在一旁看自家师弟吃吃喝喝。
“不用,她不怎么爱吃肉。”越瑢给自己搞了个“不爱荤腥只爱素食”的人设,为了配合他,每回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苏妗都很少去沾肉菜。因此在越瑢心里,自家媳妇儿就是个不爱荤腥的人,这会儿自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宋修和也想不到这里头有个天大的误会,闻言点了一下头,眼神期盼道:“肉你也吃了,酒你也喝了,可以告诉我,来月事到底是什么感觉了吧?”
差点噎到的越瑢:“……你又不是妇科大夫,这么好奇这个做什么!”
“医学无界,不管什么科都是我等该潜心研究的……”一提起这个话题,宋修和便像是变了个人,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起来。越瑢嘴角抽搐,只能举手妥协,好堵住他的长篇大论。
没有机会给对医术毫无兴趣的师弟洗脑了,宋修和有点遗憾,摇头说道:“你还是这么没觉悟。”
越瑢:“……你还想不想听了?”
“想。”宋修和一双笑眼瞬间就亮了起来,“快说。”
越瑢拿这医痴没办法,只能在他的连连追问下回忆了一遍那段“惨痛不堪”的往事。
“很痛?什么样的痛?……钝钝的,涨涨的?哦……那血流得多吗?具体是什么颜色的?很红吗?还是会有点发黑?听说有些妇人不健康,流的血会带点褐色……”
越瑢:“……”
勉强给了几句解释糊弄住这倒霉师兄后,青年果断转移了话题:“他们搞不定老头子,打算从我家内宅入手了,这事儿你已经知道了吧?”
宋修和意犹未尽地看了他两眼,点头,恢复成了平日里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样子:“师父跟我说过,听说你派出了叶风他们去找幕后黑手,找到了吗?”
“没,前几天刚收到消息,说是被对方抢先一步把人给灭口了。”说到这事儿,越瑢便甚是不快地眯了一下眼睛。
宋修和一愣,有点意外:“以他们几个的能力,不应该啊。”
“是不应该,”越瑢拿起桌上的酒碗往嘴里灌了一口,“可仔细想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毕竟耳听不如眼见,他们常年跟我呆在这里,自然不如对方熟悉京城。”
宋修和明白了他的意思:“王爷又不方便出手,这些年盯着他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是,所以那个丫鬟才会被他们抢先一步解决掉。”越瑢嗤笑,“要是老头子的人出的手,他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眼下赵王与太子之争已经进入白热化,宫里那位的疑心病也越来越重,镇北王府深处漩涡中心,若再这么被动下去,只怕……”宋修和温和的眉眼皱了起来,“师父说的没错,你确实该回京了。”
“还差一个时机。”越瑢翘着二郎腿,神色懒洋洋的,眼神却很幽深,“不然就算找借口回京了,也没法多待。”
“那倒是,师父曾对外说过京城那样的富贵地不适合修行,你一个‘一心修仙,不问世事的世外人’,想要回京长住,确实该有个充分的理由,不然该引人怀疑了。”
越瑢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嗯”,没再说什么,只晃晃手中的酒碗道:“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来,喝酒。”
宋修和拿起手边的茶杯跟他轻碰了一下,依然十分守礼地没有多看苏妗那张脸:“你少喝点,别把弟妹这身子喝醉了。”
越瑢一顿,惊奇地笑了:“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媳妇儿这身体酒量挺好啊,我都喝了这么多还没什么醉……”
话刚说完,眼前突然一阵轻微晕眩,紧接着心下便猝不及防地涌出了一阵想哭的冲动,越瑢一愣,有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宋修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继续往下说,不由有些莫名:“嗯?”
越瑢回神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委屈,很想哭。”
宋修和:“……?”
“明明刚才心情还挺好的……”越瑢说着越发烦躁了几分,他觉得自己好难过好难过啊!可到底为什么难过又说不上来,反正就,很想哭就是了。
宋修和也有点懵,想到有句话叫一醉解千愁,便迟疑道:“那不然,再喝点酒?”
越瑢想了想,点头。然后没一会儿……
“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陈年旧事,因此越发想哭了的青年嘴角抽了抽,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快点让我停下来……老子一大老爷们,这么哭唧唧的像什么话!”
宋修和:“……”
他想了想,伸手把了下越瑢的脉,随即讶异道:“脉象显示你喝醉了……”
越瑢:“怎么可能,我千杯不醉!”
“可你现在住在弟妹的身体里,”宋修和说,“每个人醉酒后的反应都不一样,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这个样子,应该受了弟妹身体的影响……嗯,要不要我去给你熬碗醒酒汤?”
正在狼狈擦眼泪的越瑢:“……”
喝醉了之后会嘤嘤哭泣?这可怜的姑娘从前是受了多少苦,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啊!
世子爷深深地怜惜痛心了。
——却不知道真正喝醉之后的苏妗是这样的:“好难过好想哭,好想打爆那个小时候抢我糖吃的二狗子的狗头呀呜呜呜!”
***
因喝了酒身上有酒气,眼睛也哭得有点红,这晚越瑢没有回自己屋,而是寻了间客房睡下,第二天早上才回去跟苏妗说,自己昨晚和师兄秉烛夜谈了。
苏妗也没在意,长生观分前后院,内门弟子住后院,外门弟子住前院,两者之间隔着一个大花园,并不会出现外门弟子看到“她”与宋修和同处一室,进而产生什么误会的事儿。至于内门弟子……四方道长一共就越瑢和宋修和两个内门弟子,再没有别人了。
两口子一起吃了早饭,越瑢便“修行”去了。苏妗不好打扰他,又不好出门,免得被前院弟子们发现不对,便和往常来看越瑢时一样,窝在客房里看起了书。
“姑娘,你怎么又把这书给带来了!”
栖露在一旁收拾东西,回头看见她手里的书,顿时就急了。
苏妗看了看自己手里包着特别正经的外皮,内容却非常艳俗且少儿不宜的话本子,义正言辞地说:“这书怎么了?《女诫》,这可是一本教导女子为人处世的绝世好书!”
栖露:“……万一被世子看见里头的内容,你的形象可就毁了。”
“放心,他不会发现的,”苏妗得意地冲她挤了挤眼睛,“且不说他向来没有看我私人物品的习惯,就是有,你瞧瞧这书皮,做的多逼真多好啊,只要不翻开来,谁会发现这是一本香艳话本子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会有万一,”眼看这小话痨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苏妗忙嘻笑着打断了她,“要是有,我就说我也是被阿昭捉弄了,反正这书也确实是她帮我找来的,不算冤枉了她。”
阿昭说的是今上的姑姑庆阳长公主的独生女儿清平郡主明昭。苏妗与她是自幼结交的好友,两人臭味相投,彼此引为知己。她也是这京中除了广安伯府众人之外,唯一知道苏妗真面目的人。
“……您怎么老打着甩锅给郡主的主意,”栖露嘴角抽了抽,“郡主若是知道了,铁定得跟你绝交。”
“没事儿,我有一百种法子能哄她消气。”苏妗无所畏惧地摊了摊手,“行了你乖,一边儿玩着去,我这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知道所谓精彩的地方,一定又是少儿不宜的栖露:“……”
就这样过了三天,第四天中午,越瑢的师父四方道长终于回来了。
他瞧着五六十岁的模样,须发花白,身材富态,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就是个中年胖老头。但那双历经沧桑后清明而睿智的眼睛,却显出了一种与常人不同的“仙气”来。
苏妗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好迎着风从门外走进来,那衣袂飘飘乘风而至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仙风道骨。
“师父你回来了,”宋修和第一个上前行礼,“师弟和弟妹已经等候多时了。”
四方道长点头朝越瑢和苏妗看来,手轻轻一挥,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随我来。”
苏妗被他这言简意赅,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高人模样震住,忙恭敬跟上。越瑢则是暗啧一声,给了他一个“多日不见,您老人家装逼功夫又大有精进”的眼神。
四方道长:……小兔崽子怎么好意思说他???
师徒俩暗自交锋,等进了后院堂屋坐下,方才说起正事。
“再跟为师说说,你们互换身体那天到底发生了怎么回事。”
越瑢看了苏妗一眼,没提起苏嬿,只把那一整天做的事儿,还有那晚天降惊雷时的场景详细描述了一遍。
四方道长早已从他的信上得知这一切,但眼下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拧了眉。他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小两口的面相,末了才摇头道:“如果为师猜的没错,那道惊雷应该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设下阵法刻意引来的。至于其目的,如今还说不好,但可以肯定的是来者不善,否则你们的神魂不会受到震荡,也不会因此阴差阳错地交替了神魂,进入了彼此的身体。”
这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
那道惊雷竟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苏妗惊愕之余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越瑢也是心下一沉,眼神瞬间变冷。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暴露了,可转念一想,又不可能。
首先他一周岁之后就一直住在青云山,几乎没怎么回过京城。这么多年来更是一心维护自己世外人的形象,不曾掺和朝中事务半分,甚至连自己家里的事明面上都没怎么管过。虽说因为他镇北王府世子的身份,那些人不可能完全对他放心,可这些年他们早就已经没再派人盯他了。他行事又一向谨慎小心,按说绝不可能暴露什么。其次若真是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他们大可以直接派人杀了他以防后患,又何必用这么迂回玄学的方式来对付他呢?
越瑢一时想不出头绪,不由拧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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