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它又回到了它原本的主人身上,她再也没法左右它了。
就好像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这一刻突然醒了过来,苏妗愣愣地坐在那,半天没说话。
“吱吱吱!”这只母人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盯着它的小哥哥看!白眉猴子见此警惕极了,身子一挪就往越瑢的脸上坐去,试图用自己的大屁股把他挡住,不给苏妗看。
其实早就已经醒了的越瑢:“……!”
在白眉猴子红彤彤脏兮兮的屁股落在自己脸上之前,青年闪电般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白眉猴子吓了一跳,吱的一声蹦开。苏妗也一个激灵回过神,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解释刚才的事情!
苏妗心里大慌,但事已至此,慌也没用,还是得先把问题解决了才行……
这么想着,她就努力稳了稳心神,然后满脸慌张无措地扑向了越瑢:“世子您醒了!我们……我们的身体好像换回来了!”
越瑢早就已经发现这事儿了,但一直心心念念迫不及待想跟她换回身体的他,这会儿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发现他媳妇儿骗了他,且她的形迹,十分可疑。
第26章
苏妗是当今天子永兴帝亲自给他挑的世子夫人,刚成亲那会儿,越瑢对她是不大放心的。
永兴帝气量狭小,刚愎多疑,登基多年,一直想彻底拔除镇北王府这颗功高盖主的眼中钉。
赐婚一事,看着是恩宠,其实是他为防镇北王给儿子找个得力的岳家,抢先一步做出的打压之举。而他之所以选择苏妗,便是因为她有着还算配得上越瑢的,能堵住悠悠众口的高贵出身,实际上却又父死母疯,如同孤儿,与父族亲戚也不亲近,无法给镇北王府提供任何助力。
越瑢不知道苏妗是不是带着圣意和任务嫁进来的,所以哪怕两人成了这世上关系最亲密的人,他也没法马上信任她。后来是时间长了,又经过多方试探和确认,他才正式将她划进“自己人”的范畴。
至于为什么明明不再怀疑她,却还是从不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真面目,一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他不能拿整个镇北王府冒险;二是戴面具戴了那么多年,他自己习惯了旁人也习惯了,他怕突然变脸会吓到她;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敬重她怜惜她也愿意对她好,可两人一年也见不了几回,实在是不熟啊!这熟都不熟,怎么交心?遂只能维持原样,相敬如宾了。
然而虽然只是相敬如宾,但越瑢对目前两人的状态还是很满意的,他对媳妇儿的要求并不高——不作妖不搞事就好,更别说苏妗还有人美心善,优雅大方,温柔体贴等许多令人欣赏的优点。
可眼下他却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眼前的她,真是他以为的那个她吗?
“世子……?”见青年迟迟没有说话,只半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目光幽深地看着自己,苏妗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心又开始乱跳了。
他看起来好像比她想象中还要在意她会武功这个事儿啊……怎么办怎么办?!
越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抿着红唇,神色似有慌张,心里越发沉了沉。这一刻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比如她是怎么发现他们的行踪,又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比如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嫁进王府的目的是什么;比如她要真是细作,自己该怎么处置她;再比如真要处置了她,以后胖儿子长大了自己该怎么跟他说……
总之看似平静,心里却又是惊疑又是失望,还特别愁。
而就在这时,苏妗有了动作……
越瑢眸子一缩,身子瞬间不着痕迹地绷紧了。
她会怎么做?又会怎么说?是掩饰?是狡辩?还是会干脆坦白,然后和他来个决一死战?
“世子怎的不说话了?可是、可是觉得妾身方才那个样子太过粗鲁失礼,因而嫌弃妾身了?呜呜呜妾身不是故意的……世子莫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看着这纠结片刻后突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的姑娘,猝不及防的越瑢:“……”
这,是想转移话题?
“出嫁前婶娘们便叮嘱过我,世上没有男子会喜欢女子舞刀弄枪,要我收敛着些。妾身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从不在府里胡来,可这到底是妾身自小就学会的东西,妾身可以收敛不去用它,却实在没法让它彻底消失……且方才,方才我也是以为遇到了什么歹人,这才不得不出手自保的……”苏妗哭着哭着,试探性地抓住了青年的衣袖,“世子莫要生妾身的气好不好?妾身不是故意欺瞒您的,妾身只是……只是不想惹了您的厌弃。妾身保证!您若不喜欢,妾身往后就再也不动武了……”
她的声音娇娇的,小手软软的,梨花带雨的样子清雅动人又楚楚可怜。长这么大也没直面过女子眼泪的越瑢顿时就有点僵硬。他看似从容实则甚是不自在地看着她,一时竟无法分辨她的眼泪是真是假。又见她说来说去都是这番话,半点没提及其他,他长眸微闪,终是回神握住了她的手:“夫人莫哭了,为夫只是一时震惊没反应过来,并非是生了你的气。”
“真的?”苏妗欣喜抬眼,神色却还是有些不安,“世子不怪妾身欺瞒了您吗?”
“不怪,”越瑢温声说着,抬手擦去了她腮边的眼泪,“只是我不明白,会武艺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夫人为什么要费心隐瞒?”
苏妗一怔,见他说得云淡风轻,确实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顿时就有点发懵:“世子觉得女子会武艺并不是不好的事情?您……您不觉得姑娘家动拳动脚的会显得粗鲁无礼,有违女子德行吗?”
她看起来很是错愕,还有点不可置信,越瑢见她反应这么大,不由顿了一下:“不觉得。”
他目光看似平静实则紧紧地盯着她,“或许别人会这么觉得,但为夫并没有这样的想法。相反,练武既可以自保又可以强身健体,我觉得对天生体弱的姑娘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妗:“……”
苏妗懵逼之余有点想打人。
她费了那么大功夫,整天提心吊胆地收着性子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温柔端庄的弱女子,就是怕暴露自己的真面目真性情后,会遭到丈夫和婆家的嫌弃——毕竟这是一个重文轻武,对女子要求也十分严苛的年代。可结果呢?人家不仅一点儿都不嫌弃,反而觉得女子会点武艺是好事……
夭寿了!那她之前费那么老大的劲儿是在做什么?自己耍着自己玩吗?!
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还暗暗磨了一下牙,似乎颇为气恼。越瑢看在眼中,心里戒备之余忍不住有些惊奇。
原来她生气的时候会磨后槽牙,原来她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温婉优雅的,她也会生气,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妾身以为世子会不喜欢……”这时苏妗终于难掩郁闷地开了口,“人人都说,做姑娘家就该贤良淑德,温柔乖顺,尤其嫁人之后,更该恪守礼教,做个贤妻良母。妾身无意也不敢与这个世道叫板,叫自己变得另类出格,更不愿因此与夫家生出龃龉,坏了彼此间的关系,这才……”
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被永兴帝赐婚给镇北王世子之后,她曾让栖露暗中打探过他的喜好,得到的答案都是:镇北王世子是个性子淡漠喜欢安静的修仙之人,欣赏温婉优雅,乖巧懂事的淑女,特别不喜欢吵闹粗鲁的女子。
这可是决定着她下半辈子生活质量的人,苏妗自然不能惹了他的厌,再加上她从小就在真大家闺秀的母亲教导下做惯了人前淑女,因此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方式。结果没想到当年探得的消息根本都是假的,这人压根就不是大家说的那样!
再一想方才打架时,越瑢逮着她的下盘攻个不停的猥琐样子,还有之前见过的他的另一面,苏妗面上仍是嘤嘤啜泣,暗中却是嘴角一抽,心下那个本就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仙君形象也哗啦一下,彻底崩了个粉碎。
什么高冷优雅,超凡脱俗的仙君转世?分明和她一样都是装出来的!没准儿连“修仙”这件事都是假的!还有那什么奇特的命格啊什么的,苏妗从前觉得神奇,觉得与有荣焉,现在却觉得不靠谱极了。
不过她倒也不生气,他以假面待她,她也以假面待他,大家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怪谁。
越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说的话条理清楚,有理有据,神色也不似作假,不由眸子微眯,慢慢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夫人辛苦了。只是为夫也好,父王母妃也好,都不是会在意这些世俗礼教的人,你往后不必再这般小心翼翼,大大方方地做你自己便好。”
这话叫苏妗十分心动,然而也只是心动——他不介意她学过武,不代表他就能接受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揍哭他全家”的暴脾气和其他诸多不符合当下淑女要求的习惯。且他现在说不介意,是因为今晚天黑,他没看清自己跟他打架时的样子,没准儿哪天亲眼看见了,就又会觉得她粗鲁不堪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从前她对他敬畏有加,也十分相信他的为人,可现在她对他敬畏不起来了,也没法再相信他。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一个带着假面具在生活的人。真实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真实的他又是怎么想的?苏妗一无所知。
而她做不到把真实的自己,袒露在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人面前。
是以听了这话后,她只满眼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靠进他的怀里,主动补充解释了一番:“妾身的武艺是小时候随父亲在北境的时候,跟着府里一位女师傅学的。北境民风开放,人人尚武,妾身天天看着,觉得有趣,便央着那女师傅教了我几年。因当时有几个调皮的邻家孩子总欺负妾身,父亲与母亲便没有阻拦此事,只是母亲心里是很不赞同的,她是个极其看重礼教规矩的人,觉得姑娘家动手动脚的样子十分粗鲁无状,便教导妾身,只能在遇到危险,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可以显露身手,平日里绝不可以叫别人知道我学过武。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便答应会乖乖照做,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不对人提起这事儿,再加上平日生活安宁,极少遇到危险,也没有什么机会出手,所以其实,妾身也不是故意想欺瞒您的……”
这番话九分真,只有最后一分假,苏妗说得很顺畅,却并不能打消越瑢心里的疑虑。
因为比起她欺瞒自己不会武艺的事儿,他更在意的是“她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这个不该出现的地方”这个问题。因此听了这番话后,他只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表示理解,然后好奇似的问:“那夫人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上山来做什么?”
见他这么快就将这事儿翻了篇,半点不纠结也不生气的样子,苏妗大大地松了口气,心说这人猥琐归猥琐,皮归皮,大度倒还是挺大度的,思想觉悟也挺高,竟觉得女子会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可比外头那些看见姑娘家说话大声点都要指指点点,说人家不够斯文淑女的大猪蹄子们讨喜多了。
又想着他接受能力似乎挺高的,再加上她也有心想探探他的底,苏妗便转了转眼睛,做出了一副难为情极了的样子:“妾身……妾身是来……”
她低着头,越瑢看不见她的脸,听她这般吞吞吐吐的,不由眼神深了深。
这个问题,她又会怎么回答呢?
刚这么想着,苏妗突然惊呼了一声,越瑢低头一看,就见吱吱叫了好半天也没有人理它的白眉猴子正气呼呼地咬着苏妗的胳膊,上蹿下跳地想把她往旁边拽,一副“你个讨厌的母人类,不许靠近我们家小哥哥”的醋样。
越瑢:“……”
苏妗也是嘴角微抽地看着这手脚并用,连尾巴都卷过来了的小家伙,心下啼笑皆非。
冬日衣裳厚,它咬不疼她,她刚才之所以惊呼出声,不过是没设防吓到了而已。眼下见越瑢也看了过来,她便指了指这小家伙说:“妾身是跟着这只小猴子来到这里的。至于原因……”
她咬了咬唇,看了不远处干柴堆旁的三颗鸟蛋一眼,声音又细又低,听着十分不好意思,“它送了三颗鸟蛋给妾身,妾身……妾身实在是有些饿了,这才想着上山找个地方,烤个鸟蛋吃。”
万万没想到她会给出这么个答案的越瑢:“……烤,鸟蛋?”
他感觉自己脑子打结了一下,半晌才回神道,“饿了怎么不告诉厨房?想吃什么,叫他们做点送过来就是了。”
苏妗实在是不想再继续吃素了,索性趁此机会,含蓄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需求:“这么晚了,大家都睡了,妾身哪好意思再去麻烦人家,再者,今晚也不知为何,突然格外地想吃点荤腥……”
越瑢脑子又打结了一下,想吃荤腥怎么了,厨房里也有荤腥啊……等等,因为他对外的形象向来都是吃素不吃肉的,所以厨房每天给他们送来的都是素菜……
猛然想起这事儿的越瑢顿时嘴角一抽,眼神变得奇异极了。
这白眉猴子是这山里的原住民,有一回跟其他猴子打架受了伤,被他意外撞上了。他随手给它上了点药便将它放回了山林,不想小家伙却记住了他,从那天起便时不时地带着礼物来找他。
一开始它带来的都是些山里的野果,后来大约是见他不怎么喜欢吃果子,便无师自通地掏起了树上的鸟蛋,尤其见越瑢收过一回鸟蛋之后,更是再也不摘野果专霍霍人家鸟窝去了。因此苏妗说的这话,倒是一下子将他心里的疑虑打散了大半。只是照她这么说,她是馋肉了,但是又以为他们道观是吃素的,才会这般偷偷摸摸地上山来……所以其实,她根本就不喜欢吃素???
那以前在府里……
想到她先前说的那些话,越瑢突然明白了什么,敢情成亲三年她一直都在故意迎合自己啊?!那她那些优雅端庄,温柔善良,还有体贴大方什么的……
越瑢突然有种从来不曾认识过怀里这姑娘的感觉,他懵逼之余倒也不恼,就是觉得新奇极了。
正想说什么,白眉猴子一把将那边地上的鸟蛋捞过来,塞到了他怀里。而苏妗见此,也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满脸疑惑地抬起了头:“对了,世子怎么也大半夜到山上来了呢?还有方才那些师兄弟们,这么晚了,他们去那边的林子里做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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