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他连一点闪避或者反击的意思都没有,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望着她光彩熠熠的眼睛,发起了呆。
直到那一剑深深地刺入魔尊的心口处,赵坦坦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竟毫无阻碍地刺中了这个叫人恐惧的魔尊,她一时愣住了。
已经大半崩塌为废墟的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隐约的滴答声,那是自魔尊伤口处流出的血。那些血落在地上后,慢慢化为黑烟升腾而起,原本还算完整的这一小块地面,很快被腐蚀得坑坑洼洼。
入魔愈深,骨子里的魔性愈强,就连流出的血液都会腐化万物。
赵坦坦感受到手中剑在剧烈颤动,那是仙剑在接触到浓郁魔气时,急欲驱除魔性的反应。然而仙剑的青芒不停闪烁,却终究因赵坦坦的修为所限,无法发挥到最佳。在发出轻微的鸣叫后,剑芒在魔气中逐渐黯淡。
带着黑色魔气的血液,自魔尊的伤口处沿着剑身缓缓向赵坦坦的手淌过来,如果沾到一点,她的手也会被腐蚀。
赵坦坦忙用力拔剑,却发现仙剑如同生了根一般,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拔出分毫。
反倒是魔尊箕张着的手,趁她试图拔剑之时,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他就那样牢牢掐住赵坦坦,低头凑向她,细细看她的眼睛,仿佛急于寻找些什么。
看了许久,再一次被掐住脖子的赵坦坦,才在接近窒息中,听他喃喃道:“真像……”他眸底慢慢燃起了点点星光,眼中炽盛的血色慢慢淡去,却换做了深浓的悲伤,“怎么办……就算只有一点像,我都想留住……”
他的手一松,赵坦坦便狼狈地落在了地上,然后便见他伸手,将插在胸口的剑一点一点拉出来。带着魔气的血流了一地,他却仿佛没有痛感般,无动于衷地在拔出剑后,举起来看了眼,然后像扔废品般将这柄修真界难得一见的仙剑,丢在了地上。
“仙剑……剑修……”他冷冷的声音,仿佛带着丝嘲讽,“都是不该存在于世的……”
明明流了满地血,他却好像根本没有受过伤一般,依旧笔直地站在原地,如同山岳一般。
赵坦坦根本没有看他,仙剑落在地上的同时,她甩手便将身上所有的符箓都扔了出去,然后飞快地捡起剑,头也没回地向外迅速飞扑。
这一次她成功地越出了院子,正要御剑飞起,却蓦地眼前一花,院外的景象一下子消失无踪,只剩下黑漆漆一片。
阵法!
该死!她竟忘记魔尊是个阵法高手,他必然在这所院子周围布下了层层阵法。
上回在琼华派,连同样精通阵法的鸟语花香,都对魔尊的困阵一筹莫展,只对阵法了解一些皮毛的她又要如何破阵?
赵坦坦落回地上,只走了两步,看清阵法后,脸色便青白了起来。
那种潜伏在灵魂深处的憎恶和恐惧,猛地蹿出攫住了她,令她不停地向后退着,再也没有破阵的想法。
这个阵法……她遇到过……
她牙齿打颤,全身发抖。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大殿空旷,鬼影曈曈……重重阵法,层层机关……她被困在黑暗中永远出不去,空寂阴森的大殿里,连壁顶处缝隙间透进来的细碎阳光,都成了奢侈。
为什么这里也会有这样的阵法?
果然……她还在梦中吗?
她的梦是不是要醒了?
她的喘息越来越急促,眼中漫过绝望时,她的脖子再度被人掐住,也掐息了她即将出口的呼喊。
下一刻,她被拽出了这片无边的漆黑,被狠狠地甩在地上。
她又被重新抓回了几乎整间崩塌为废墟的屋子内。
重新接触到阳光,她闭了下眼,重新睁开时有了一丝清醒。然后她看见了蹲在她身前的魔尊,正用探究的神情打量着她,他胸前的伤势已经在渐渐止血。果然,方才那些高阶符箓并未能伤他分毫。
“你……很害怕?”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在冰冷背后多了丝异样,“你在怕什么?”
问的时候,他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眸底的神色变幻不定,仿佛盼她能说出某个答案,却又畏惧她真的说出这个答案。
看到魔尊这样的神情,赵坦坦反而冷静了下来,她下意识握了握手中剑,坐起身道:“尊上的阵法如此厉害,我怕步了琼华派弟子的后尘。”
魔尊没有立刻给予反应,而是继续静静地观察着她,然后冷冷道:“说谎。”然后他仿佛早有防范般,在赵坦坦的剑再度刺出时,一把便夺了过来。
仙剑不愿屈服地在他手中颤了下,却随即在他紧握不放的手中,原本就已经黯淡的剑芒彻底暗了下去,化为一道残影消失在魔尊掌心。
元神与其有联系的赵坦坦顿时眼前一黑,心口闷痛,险些当场晕过去。
想不到魔尊比她预料的还要深不可测,自己温养了许久的仙剑,竟都能被他切断与元神间的联系,直接禁锢住。
身为剑修,仙剑好比自己的性命一般……这还是她平生头一次毫无抵抗地失了剑,但她无法可想,实力的差距在修真界向来残酷。恐怕此时唯有化神修为,才能有赢过眼前魔尊的可能吧。
赵坦坦修为如今只有元婴三层,而元神虽曾达到过化神境界,却屡屡受伤未曾有机会好好蕴养,如今眼看又一次失去了刺杀魔尊的最佳时机。
坐以待毙?
不可能!
第176章 天长地久2
魔尊胸口的伤势正在渐渐恢复,就如同他那双曾自己划瞎的双眼一般。魔的恢复力如此惊人,明明刚才再深一点便可致命的伤势,却转眼间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赵坦坦握紧了拳,在她还未想出对策时,忽地心头一动,意外的感应到雪衣正在快速接近此处。
莫非他竟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将梅彩等人安全送抵清源剑派?
她特意借护送梅彩等人将雪衣支开,就是希望从魔尊手中脱身的,能多一个便多一个。想不到雪衣却如此快就完成了她托付的事,又匆匆赶了过来。
他这般做,不管是为了她,还是另有目的,终究令赵坦坦心内涌过一道暖流。但她随即想起,以魔尊的修为和手段,若雪衣来此不过多死一个罢了……
赵坦坦心念电转,正要用主从契约的感应,传音阻止雪衣过来,却忽地听到类似拨动算盘珠的清脆声响,自空中传来。
下一刻,这座小院被一片五彩流光包围,小院周围的阵法则随着空中清脆的声响开始变幻。
万汇仙枰!
赵坦坦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名称。
她的神魂不稳,记忆虽一直在,回忆起来却总是有些缺失,似乎有些记忆片段被藏在了记忆深处。偶尔会因接触到某些事物,而突然想起一些什么。
此时她便先是想起了当日在黑山沼泽时,崔尘破阵时的情景。但很快,在她眼前,又浮现出另一个久远的画面……那是万年前慕白道尊,她的师兄坐在莲池畔,用这个传说中骊山老姥用补天剩下的五色石所炼制,能用以破阵的仙器,与自己对弈的画面。
那时她尚不知师兄即将飞升,仍如从前一般懒懒地蹲在棋枰旁,虽然手中拈着白子,注意力却早转移到了一边正发出松风般声响的炉子。
“师妹……”眉目璀璨的紫衣男子,远山般的眉轻蹙,唤她道,“该你了。”
她随手将棋子一放,便再也忍不住起身道:“师兄,水开了,我们喝茶吧。这两千年来,你动不动就闭关,咱们前一次坐一块儿喝茶,都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了。结果你好不容易出关,居然就知道拉着我下棋!”简直太没有情趣!
仿佛看出她的腹诽,紫衣男子看着她,如冰雪剔透若星辰璀璨的眸中,微微翻涌过她难以明了的情绪,却最后化为无奈的一叹:“师妹,以万汇仙枰排阵解阵,可是世间多少阵法大师梦寐以求的机会……你却一直如此懈怠于阵法的研习,将来若碰到解不开的阵法,你该怎么办……”
可她真的不喜欢研究阵法,这种非但需要复杂的计算,还需要结合星象历法、天文地理、阴阳五行等等去推演……每次都算得她头昏脑涨。她真是宁可把剑法练上一百遍一千遍,都不想去研究阵法。
“反正……”她斟了杯茶,讨好地放到男子面前,“还有师兄在嘛!”
“可若是……”紫衣男子璀璨的眉目间,闪过不易察觉的黯然和担忧,“若是有天我不在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她非常不解:“师兄怎么会不在?我们可是说好了要在一起,要天长地久!”
直到很久之后的后来,在一本又一本话本中,一场又一场的戏剧中,她才慢慢的明白过来,男女之间真正的“在一起”,和互许的“天长地久”,究竟是带有怎样交颈同心的涵义。
但那时的她是懵懂的,只觉得能跟师兄在一起,能一直看到师兄,心里就会很欢喜很满足。
所以哪怕他们在青云峰顶相处两千年中,大半时间都在各自闭关,聚少离多。哪怕他们彼此之间,一直不曾有过比拥抱更亲密的接触。她除了心底隐隐的失落外,也不曾想过其他。
直到后来……
魔尊的一声冷哼,打散了赵坦坦脑中刹那间闪过的画面。
“有臭虫接近?不自量力!”他不屑地站直身子,双手变换了几个手势,小屋的废墟间随之蓦地出现一道光华幻化的通道口。
赵坦坦还未看清楚,便感觉身子一轻,竟是猝不及防下被魔尊一把拖进了通道内。
在他们进入通道的同时,院子外的棋子声一静,整个院落都响起了剧烈的爆裂声。
小院一角的阵法被强行炸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站在外间的人,当先一人竟是无极真人。后面紧跟着的,正是一身白衣满是褶皱,看来甚至狼狈的雪衣。
“主人!”雪衣一眼便发现了院中一堆废墟间,正在缓缓闭合的通道,以及通道内被魔尊制住的赵坦坦,大惊失色地急冲向通道。
但通道口在他到达的前一刻彻底闭合了,赵坦坦只来得及看到雪衣凌乱发丝下通红的双眼,和急切间落下的晶莹泪珠。
唉……雪衣这个爱哭鬼,竟又哭了。
不管是人是鸟,这般纤细脆弱,叫人怎样都无法继续怀疑他了呢……赵坦坦不禁在心中轻叹了下,也许下一次她再也无法忍心拒绝雪衣的追随了吧。
赵坦坦的眼前一黑,耳边只剩下急速的风声。虽然受制于魔尊,但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并无生命之虞。魔尊若要杀她,方才早已动手,根本没必要还拖着她一同从通道离开。
她想在心间安慰雪衣几句,却发现通道内似乎无法传出主从感应。
等光明重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千里外的凡界。想不到魔尊竟已能通过利用阵法,实现瞬移千里的目的。他对于阵法的领悟能力,恐怕也是世间少有。
第177章 像不像
之所以知道这里仍是凡界,是因为这地方,她隐约记得曾经来过。但究竟来这里做过什么,经历过些什么,却如同隔了层云雾般朦朦胧胧,明明知道自己记得,就是无法清楚地想起。
这种感觉就好似身在梦中,当初会误认为自己在做梦,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赵坦坦伸手抚着头,费力地在记忆深处搜寻着。冷不防一抬头,赫然发现魔尊就站在身侧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审视,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宛若实质的目光,令她又感受到了那种来自神魂的战栗感。她不禁向后退,但退了几步便退不了了,这才察觉自己的手仍被魔尊扣着脉门。
脉门又称气口,不管是凡界的习武者,还是他们修真者,一旦脉门被制住便相当于被封住内息,会全身发软,灵力无法畅通运行。
但以魔尊这等修为,完全可以直接下个禁制,便可达到封印对方内息的目的。他却一路都只是扣着她的脉门,不曾放手。
不过三番两次死里逃生的她,可不会因此认为,魔尊是突发善心,怕自己的魔气会对她的身体产生破坏,才会这般做。因此她心底的戒备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在魔尊审视的目光中愈来愈深。
在赵坦坦暗暗在戒备之余,思考着脱身之法时,魔尊却突然开口了。
“那只发誓心愿圆满之前不睁眼的鸟儿,为什么睁眼了,还喊你主人?”他猛地将赵坦坦用力拉近,逼视着她。
没想到,他竟一下抓住了某个重点。
赵坦坦心头一跳,名满天下的雪衣居士睁眼是许久之前的事,此事听说曾引起天下间众多人的猜测,却并没有人能确知他究竟是否心愿已实现,又究竟是实现了怎样的愿望。
但魔尊不同。
雪衣本就是前朝哀帝赠予皇后的白鹦鹉,后来机缘巧合才得道修炼成人身。若说世上有谁对雪衣知根知底,那么必然非曾为前朝哀帝的魔尊莫属。
而方才雪衣情急之下对她喊了声“主人”,竟是被心细如发的魔尊听在耳中。能令一名修为相当于元婴境界的化形佛妖自愿认主的,若非有深厚的渊源,又怎么可能做到?
只怕魔尊心中原本只有一分的怀疑,因雪衣这一声呼唤,一下子加深到了三分。
此时此刻,她该如何回答……承认?或是不承认?
不,不行……只是想到这里而已,赵坦坦便已被神魂深处汹涌的恐惧所攫住,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她的心底有个声音在拼命呐喊:不能!绝对不可以承认!
仿佛有种预感,只要她一旦承认自己是莲纹,便会立刻有什么令她无法承受的事情出现。
赵坦坦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暗暗握紧,努力止住身子的颤抖,一时声音都不敢发出。
想不到那魔尊却又自行有了解释:“是了,那只鸟儿定然也发现了你与她相似处……哼,从前竟不知他有那些痴心妄想!”
他虽然这样说着,却没有移开视线,依旧贪婪地近距离看着赵坦坦,似要从她的脸上找出某些他想找的东西。
看了许久,他眼中渐渐露出深浓的怀念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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