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老侯爷与侯夫人都是打定了主意要为他立衣冠冢,说是等大军还朝之后,便禀明皇上,将衣冠葬入祖坟,好让他在天之灵早日安歇。
云氏当初是旗帜鲜明的反对了此事的,可侯夫人到底没听。
西域的和谈拉锯许久,最终定下,边关一片狼藉,大军折损严重,故而又修整了一段时日。及至九月底,方有将士还朝,将宋予夺的衣冠带回。
老侯爷上书言明要立衣冠冢,可偏偏皇上竟然一直没准,到如今已经拖了半月有余,还没个批复。
眼看着年关祭祖将至,西府那边少不得就要思虑一二了。
第45章
不立衣冠冢,这放在云氏身上,还能说她是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老侯爷与侯夫人都不会同意这样拖下去,所以到底没顾及她的意思,递上了折子。
可如今皇上却迟迟未有批复,这就让人忍不住要多想了。
饶是沈瑜近来已经不怎么管后宅之时,可听到这消息时,也揣度许久。
为何会不给批复?
到如今,没人会认为宋予夺还活着,纵然是云氏,更多的也是不肯承认罢了。而朝堂之上,也早就默认宋予夺为国捐躯,不然当初太后也不会下那么一道懿旨。
如今将士还朝,此事也该尘埃落定盖棺定论,可偏偏是这时候,皇上竟犹豫了。
怎么会这样?
沈瑜着实想不明白。若是在宫中,或许她还能打探一二,可如今在宫外,只能捕风捉影般听旁人议论两句,并没多大用处。
宋予璇将方才在西府的事情尽数讲了,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祖母说,或许是因着太后寿辰将近,皇上想要等到她老人家六十大寿之后,再批复这折子。”
这倒也勉强能说得通,沈瑜道:“这事,也只能等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宋予璇又想起一桩事,向她道:“方才慎王府来了人,说是想请林大夫到王府那边走一趟,为慎王妃诊治。”
因着云氏近来病得厉害,所以林子轩是住在宋家,以便及时诊治的。
慎王妃身体向来不好,由来已久,并不是个秘密。慎王府想要请林子轩,就绕不过宋家,只能遣人来知会一声。
沈瑜点点头:“你应了吗?”
“这自然是要应的。我差人去转告了林大夫,请他若是得了空,到慎王府走一趟。”宋予璇犹豫了下,说道,“早前因着津西院那桩事,我们也算是欠了慎王府的,如今趁着这个机会还了也好。”
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宋予璇做的也没错,沈瑜便没再多问。
“说起来再过些时日,便是太后六十大寿,她老人家虽素来不喜铺张浪费,但皇上也不肯随随便便揭过,已经着人筹备许久。”宋予璇将方才在西府那边听到的尽数说了,“届时不仅有皇室贵胄,皇上还令四品以上官员女眷到兴庆宫,为太后祝寿。”
这宋家自然也在其中。
“祖母的意思,是西府那边带着二婶娘,东府这边由我跟着。”
若是换了先前,侯夫人必然不会带宋予璇前去,怕她太过小家子气反倒跌了侯府脸面。可这半年来,宋予璇已经变了许多,至少能让她放心带出去了。
再者,如今她正是适婚的年纪,模样好,性情好,如今待人处事也是落落大方,也该让旁的世家夫人看一看。
沈瑜对此倒没有半点意外:“这事儿的确应该怎么办,你届时尽管随着侯夫人过去就是。”
宋予璇迟疑道:“那你呢?”
“我?”沈瑜先是一愣,而后笑道,“这种地方可不是我能去的了。”
她的身份在这摆着,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露面的。
沈瑜自己毫不在意,倒是宋予璇有些为她鸣不平,小声抱怨了句:“太后娘娘当初太狠了些。”
当初太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直接削了沈瑜的身份。
那时宋予璇什么都没敢说,以至于如今她想起来还觉着后悔,若是当初她冒险去替沈瑜求了情,太后应当也不会拿她怎么样,而沈瑜如今也不至于受这种委屈。
“祸兮福兮,”沈瑜摆了摆手,“这事儿早就过了,我不觉着委屈,你也不用多想。”
宋予夺死都死了,还计较这些东西做什么?
若她真承了个正妻的位分,那就少不了要参与这些应酬,绑在宋家不说,这辈子只怕都没什么机会离京了。若她离经叛道,什么都不做,那岂不又成了个另一个云氏?
何苦来哉。
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是笔糊涂账,能有如今这模样已经不错,至少宋家之人待她都好,世家之间的事情也有宋予璇撑着。她只需要费些精力打理生意,先徐徐图之,等到过几年生意做大了,诸事稳定下来,说不准能借着拓宽生意的名头离京。
不过这都是她自己的思虑,并没告诉宋予璇。
沈瑜想得倒是很圆满,指望着提前盘了账,旁的事情全都甩手给宋予璇,好过一个清闲年。
寿宴之前,兴庆宫那边是着人给各家送了帖子与令牌的,给侯府这边送帖子的,竟是晴云。晴云见了侯夫人,寒暄客套之后,便立即折来了东府,说是许久未见沈瑜,趁着这机会来看一看。
一听闻她来,沈瑜先是一愣,而后连衣裳都没顾得上换便出门去迎了。
“您怎么还亲自来了?”沈瑜引着她进了屋,连声吩咐青溪取手炉来,“若是有什么事,只管使人来知会一声就是。”
“如今不过是刚入冬,哪里就冷到这地步了?别大惊小怪。”晴云并没接手炉,坐定了后先是盯着沈瑜上下打量许久,眼圈都有些泛红了,随即抬手按了按眉心,摇头笑道,“不错,看起来比先前在宫中之时还丰腴了些,脸色也好,想来是没受什么委屈的。”
沈瑜抿唇笑着,错开了目光,见着晴云这模样,她也觉得难过。
这大半年来在她宋家杀伐决断,旁人都得听着她的意思行事,如今在晴云面前,才又有了几分姑娘家情态。
“看来这次太后寿宴之事,是您亲自来兴庆宫这边督办了。”沈瑜亲自给她沏了茶,又道,“可要吃些什么东西?”
沈瑜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若不是为了她,只怕晴云也没这个功夫出宫来。
毕竟她如今已是尚宫,送帖子这种事情哪里敢劳动她,她这么一来,只怕先前在西府之时,侯夫人都要被吓一跳的。
“不用麻烦。你且安心地坐着,陪我聊上几句。”晴云将她按在了自己身旁,“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我才能出宫来见你一面,也不知下次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说着,她又低声叹了句:“自你走后,这尚宫局虽也有新人,可到底不如你。”
晴云是真将沈瑜当做女儿一样看待的,如今这模样,就像是女儿远嫁,她难免要担忧挂念。
“我在宋家一切都好,三姑娘聪慧懂事,这位夫人又是个不管事的,西府那边侯夫人平素里并不插手东府事宜,就算偶尔问起来,也不会为难。”沈瑜如实说道,“故而如今这情形,倒是比先前在宫中时还好上不少,您不必为我担忧。”
晴云又问了她不少事情,确准她的确没受什么委屈后,方才点点头:“先前我也曾向花嬷嬷打听过,她说你在这宋家顺风顺水,我也知道凭你的本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还是只有亲眼见了,方才能放心。”
沈瑜笑道:“那您在宫中,可还好?”
“左右就是那么些事儿,贵妃仍旧与皇后掐着,但有前车之鉴在,如今也不再将尚宫局牵扯其中。”晴云轻笑道,“只不过我看,自年初两位皇子封王开府娶妻后,皇上如今已是更属意大皇子了。”
沈瑜早就遣退了侍女,如今房中只有她二人,倒也没再像先前那般小心翼翼,低声道:“原就是如此。皇上那般宠爱贵妃,可这些年也没动过皇后的位置,储君之位亦如是。”
“先前那事后,锦成公主就一直被约束在清宁宫,这大半年来竟都没怎么露面。”晴云如今对锦成公主也有些记恨,冷笑道,“想来是皇后终于意识到不管不成,所以狠下心来严加管教了。”
沈瑜端着茶盏,笑了声:“的确是该好好管管。”
提及此事,沈瑜忽而又想起早前同宋予璇所说之事,犹豫了一瞬,将此事向晴云讲了,又问道:“姑姑可曾听过什么消息?为了皇上迟迟不肯批复立衣冠冢的折子?是为了避开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还是另有隐情?”
她这话问出来后,晴云便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沈瑜一见晴云这模样,便明白过来了,这事儿绝对没那么简单。
她倒也没催,只是定定地看着晴云。
“这事儿我是无意中偷听来的,”晴云攥紧了手,复又松开,“但也不敢确准,所以不能就这么告诉你。”
“若是没错,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明年开春,便会有消息。”
第46章
晴云这是摆明了心有顾忌不愿多说,沈瑜自然也不会再执拗地追问下去。
虽有疑虑,但她也知道那应该不算是坏事,不然晴云绝不会遮掩着不提醒她。
晴云假托公务前来的,并不便停留太长时间,又坐了会儿,便要起身离开了。沈瑜亲自将她送出府,及至亲眼见着她上了马车,方才折返回府中。
她衣衫单薄,也没顾得上穿披风,这么出去走了一遭,被凉风吹得手都冻红了。
青溪将先前的手炉给了她,无奈道:“我方才去拿披风,结果一回头,您就直接出了门。虽说眼下还不是寒冬,但也不能这么出去啊,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你就别念叨了,”这大半年来青溪与她已是相熟,所以说话间也没什么顾忌,沈瑜抱着手炉看着她笑道,“我方才也是没顾上,不碍什么事。”
方才青溪虽不在,可看着沈瑜这模样,也能猜到方才宫中来的那姑姑对沈瑜而言很重要,随口道:“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您对旁人这么上心过呢。”
沈瑜对宋予璇虽好,但却远没到这般地步。
“这自是不一样。”
沈瑜的手一点点温热起来,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再向青溪解释。
晴云于她,是雪中送炭。
当年若不是晴云将她从掖庭带了出来,又教了她许多,如今说不准她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再者,相识这么多年,早就处出感情来了,尤其是旁人能比的?
青溪见她脸色仍旧不大好看,唇上竟也没什么血色,犹豫道:“若不然我去让厨房熬碗姜汤来,驱驱寒。”
“无妨,”沈瑜摸了摸自己的手,已经暖了起来,便道,“不必折腾了。”
青溪又道:“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沈瑜摆了摆手,心不在焉地说:“不必了,你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帮我换壶茶。”
青溪见她如此执拗,也只能应了下来。
结果当天夜里,沈瑜便觉着有些不大舒服,及至第二日一早,已发起热来。头昏脑涨的,连早饭都没吃下,只在床上喝了几口粥,便又躺下了。
沈瑜平素里并不常生病,可如今一病,就真像是“如山倒”,仿佛是以往积攒的都借着这机会发出来了。
见她这病恹恹的模样,青溪懊恼得不行:“早知如此,我昨日就该亲自去煮了姜汤的,也不至于到如今这地步。”
都这时候了,她还惦记着昨日那事。
沈瑜哭笑不得,摆了摆手:“别念了,去请大夫才是正经的。”
青溪一拍脑门,连忙出去吩咐小丫头,让她去找林子轩来。没过多久,那小丫头又折返回来,说是林大夫去了慎王府,只怕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青溪急昏了头,又赶忙吩咐道,“去请外面的大夫来,快些。”
沈瑜在床上躺着,听后无奈道:“你别急,不过就是个风寒罢了,又不是什么大病,我素来身子好不常病,哪儿用你急成这样?”
“祖宗,您可别说了,”青溪进了屋,探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昨儿您还说这不碍什么事呢,今儿一早就这样了。”
这也算是个风俗,不该说自己“好久未生过病”这类的话,怕说嘴打嘴。
这么久以来,青溪对她都是恭敬得很,言听计从,少有这般模样。见她已是焦急得很,沈瑜只好闭了嘴,不再说什么话。
小厮从外面请了大夫回来,那大夫为沈瑜号了脉,也说是风寒小病,不碍什么大事,开了一方药就领了银钱走人了。
沈瑜这才又向青溪道:“你看,连大夫都这么说了。”
她倒是浑不在乎,青溪急匆匆地亲自煎药去了。
可事实是,大夫这么说了也没用,沈瑜服了两天的药,起初倒是稍稍好转了点,可随即就又病情反复,甚至比初时还要更重些。
青溪又急又气,先是将之前那大夫骂了一遭,又着人去请旁的大夫来,换了药,却仍旧不见效。
眼见着不过几天的功夫,沈瑜已憔悴了许多,云氏那边还没好,她这边又病倒了,家中的事情便都落在了宋予璇肩上。
宋予璇见着她这模样也焦急得很,向青溪道:“不就是风寒吗,怎么会到如今这地步?”
青溪也是一问三不知,与宋予璇面面相觑。
好在这时候林子轩终于从慎王府回来了,方一进府,就被请到了修齐居来。
青溪放好了靠枕,扶着沈瑜坐起身。
林子轩一见她这气色,就皱起眉来了,及至诊了脉,向青溪道:“将先前大夫开的方子拿给我看看。”
青溪很信得过他的医术,立即就着人翻了方子来,见他眉头皱得愈紧,连忙问道:“可是这方子有什么错?”
“倒也算不上错,他们只是按着寻常的风寒之症来医治的,可……”林子轩停顿了一瞬,转而看向沈瑜,“你早前可是大病过一场?”
沈瑜只觉着头昏脑涨的,听林子轩这话,想了片刻,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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