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专注又淡漠。
林语惊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心里再次默默地叹了口气。
男生在专注于某件事情的时候,周身像是笼罩着某种什么气场,确实是耀眼得有些犯规了。
连小动作都让人觉得帅。
她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人是个需要用小广告勾引才会学习的学渣?
明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学霸的光芒。
沈倦三两分钟把最后一道题写完,放下笔。
他身子还侧着,手臂几乎贴着她,半靠不靠的样子,转过头来:“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林语惊站起来,小声说,“我去个洗手间。”
沈倦扬了扬眉,笑了:“不错啊,现在去个洗手间都知道跟我打报告了?”
“写你的卷子吧。”林语惊随手抓了张卷子拍在他脸上,出了教室门。
深秋天短,这个时候已经能隐约窥见黄昏的影子了,走廊里很静,没人。
林语惊抽出手机看了一眼,八中对这个管得不是特别严,放在以前附中,她前一秒手机抽出来,下一秒就会被没收。
林芷在三个小时前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她下周会到A市来。
另一条来自傅明修,林语惊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点开,傅少爷言简意赅:【这周回不回来吃橙子?】
林语惊拐进女厕所,飞速回了一条:【怎么,妹妹不在你现在已经感觉到不适应了吗?】
三分钟后,她从隔间里出来洗了个手,翻出手机,傅明修回复了。
【……我是不是闲得非要跟你说话?再见。】
林语惊觉得好笑,正思考着要不要回个什么,出了洗手间门,一抬头,看见对面墙边站着个人。
她愣了下,拿着手机眨眨眼:“你堵错了吧,这儿女厕所,而且沈倦现在在班里。”
宁远靠着墙站,看着她:“我不找他。”
林语惊点点头:“你找我,我就觉得你不会这么算了,被我算计了乖乖跑圈儿,还能一声不吭的,”她扬了扬下巴,“宁远同学,愿赌服输,我跟你打赌的时候你也答应了。”
宁远笑了笑:“愿赌服输,而且就跑个十圈,我也不至于一直跟一个女生计较,找你主要是因为我挺喜欢你,想跟你聊聊天。”
林语惊鸡皮疙瘩都快吓起来了。
他明明很无害的长相,笑起来甚至都是温和的,却没缘由地就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本能让她想要避开。
“那怎么办,我不是很想跟你聊,咱们也没什么好聊的,”她说着朝他摆了摆手,还很礼貌的微笑了一下,“你打了我们班同学,我让你跑了十圈加道歉,咱们扯平,宁同学,有缘再见。”
宁远人没动,站在原地,说:“我想跟你聊聊沈倦。”
林语惊步子一顿。
她侧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你跟沈倦有仇吗?”
“有吧……”宁远想了想,“也不能算是有,那就没有吧。”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那既然没有你就消停会儿吧,”林语惊有点儿不耐烦,也不想装了,“球赛的事情是你们有错在先吧,你为什么非得死咬着沈倦不放?而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是块什么膏药吗?”
宁远也不生气,笑着看着她:“你真不好奇吗?他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吧,看你的反应,你应该也是喜欢他的,你们在谈?”
林语惊靠在墙上,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你是不是有病?”
“小姑娘别这么暴躁,因为我碰巧,参与了一点儿他以前的事情,也不算参与吧,了解了一些,”宁远手臂搭在窗台上,侧头看了一眼窗外,“我是想好心提醒你一下的,你小心点儿吧,他上一个还挺喜欢的人——”
他话头停住,侧了侧头,视线顿了顿,忽然又笑了。
林语惊也跟着转头看过去。
这栋教学楼里洗手间都在一楼,大门开着,穿堂风呼呼地灌进来,阴冷,一楼有几个班级,隐隐能听见尽头的教室里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
沈倦从楼梯上下来拐过来,直直往这边走,步子很快。
林语惊愣了愣,看着他走过来,想都没想,直起身来就要迎上去。
她不想听了。
不仅仅只是她自己不想听,她更不想让沈倦听见。
无论这个人准备说什么。
宁远没看见似的,或者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他重新转过头来,笑着看着她,声音轻而慢,却依然在安静的环境下,清晰地一字一字传到三个人耳朵里:“他上一个还挺喜欢的人因为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林语惊步子停住,人有点僵。
沈倦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几乎没有停顿,一拳砸在他鼻梁上,力气很大,宁远整个人趔趄着往后退了半步。
他抬手捂住鼻子,血从指缝里渗出来。
沈倦伸手,拽着宁远衣领扯过来,垂眼看着他,声音压着,低而哑,听不出情绪:“你找死吗?”
第51章
沈倦六岁第一次见到洛清河, 那年他刚上小学。
那天洛清河从香港回来, 沈倦第一次听沈母说起他这个小舅舅的事情。
大概就是十几岁的时候年轻叛逆,喜欢的东西家里人都不支持, 他也不想放弃,大吵了一架以后第二天卷铺盖走人自己跑到香港去了,一走就十年。
小沈倦在见到洛清河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意外的,觉得他这个简短又叛逆的人生轨迹简介和他的长相气质都不太相符。
这个小舅舅跟他的名字一样,是一个如沐春风的温柔男人。
事实上也确实是。
沈倦从小就倦, 别的小孩玩什么他看着都不太感兴趣,倒是很喜欢玩弹弓,每天一放学就缩在他的房间里摆弄那些小弹弓。
偏偏别的小朋友还都特别听他的话,喜欢跟着他屁股后面跑,天天叫他出去玩泥巴, 他也不愿意搭理人家,嫌人同龄的小孩幼稚。
沈父和沈母其实是很愁的,自己家小孩跟别人家小孩一比, 一点儿也不阳光, 甚至好像还有点儿孤僻,让他们操碎了心,他们觉得是不是名字取错了。
当初就不应该叫什么倦,这谁起的破名儿?对我儿子的性格影响太大了!
沈母曾经试图给他改个名字,叫个沈活泼沈开朗什么的。
虽然难听点儿, 但是寓意好,如果能让他从此能够活泼地和他那些小同学一起玩泥巴, 那就再值得不过了。
但是那时候小沈倦已经很有主意了,他不愿意,沈母也没法,名字就这么叫着了。
这种现象在洛清河回来以后得到了缓解,洛清河住回到了洛家老房子,小弄堂里一楼,他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把隔壁也买下来了,弄了个工作室。
小沈倦终于知道洛清河是干什么的了,他在别人身上画画,还是洗不掉的那种。
小沈倦觉得不太能理解他这个小舅舅,你喜欢画画为什么不能在纸上画。
也可以在墙上画。
为什么要在人身上画,还擦不掉。
那以后不喜欢了怎么办,画错了怎么办,后悔了怎么办,也没有橡皮可以擦掉。
他虽然不太能理解,但是这事儿新鲜。
新鲜新奇的事物多多少少会吸引一点儿小朋友的注意力,再加上沈父沈母工作很忙,沈倦又小,以前洛清河没回来的时候家里就请了好几个阿姨照顾他,现在洛清河回来了,小沈倦就成天成天待在他这儿。
洛清河送他上下学,照顾他的吃穿,教他画画,给他讲道理,也跟他聊自己在外面这些年有趣的事。
他是非常温柔并且细腻的人,沈倦在人生观逐渐树立成型的那几年跟舅舅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他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很多为人处世之道和小习惯都受到他潜移默化的影响。
直到有天,洛清河带了个小朋友回来。
那小孩看起来和沈倦年龄相仿,整个人瘦瘦小小的,身上脏兮兮,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青紫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倦皱着眉去里间拿了医药箱出来,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给他。
洛清河帮那小孩处理伤口,神情专注又温和:“你叫聂星河是吗?”
小孩吸了吸鼻子,低低“嗯”了一声。
“你看,咱们俩连名字都差不多,”洛清河就笑着说,“咱们多有缘。”
……
有个屁缘。
深秋黄昏的教学楼走廊,窗开在背阴面,常年见不到阳光,阴冷潮湿。
沈倦下手很重,甚至看起来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林语惊迅速回过神来,叫了他一声。
他没听见似的,拽着宁远衣领子猛地往下一沉,又是一拳,宁远被他拉扯着斜着身子,指缝间的血淅淅啦啦往外淌,滴在他校服外套上。
林语惊又喊了他一遍,有些急:“沈倦!”
沈倦动作终于停了停,没回头,依然垂着眼。
林语惊走过去,拉着他手腕拽了拽,低声说:“学校里都有监控,你想再休学一年?”
沈倦松开手。
三个人现在围在一块儿站,林语惊还是没忍住,扫了一眼监控的位置,侧了侧身找了个死角,一脚踢在宁远关键部位。
她力气到底收着了点儿,宁远还是闷哼了一声,趔趄着后退了半步,靠着墙往下滑了滑。
林语惊垂头:“宁同学,统一一下口供,今天你堵我堵到女厕所门口,并且对我进行了语言上的骚扰和精神上的攻击,沈倦路过随手帮了个忙,这没错吧?”
宁远白着脸抬起头来,僵硬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冷汗划过鬓角,说不出话来。
林语惊继续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同意,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当然,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因为这事儿我想让它是黑的它就是黑的,我想让它是白的它就是白的,你肯定说不过我,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自己,这点你信吧?”
宁远靠着墙坐在地上看着她:“你倒是一点儿没动摇,这么喜欢他?”
林语惊抓着沈倦手腕的手指紧了紧。
宁远勉强扯了扯嘴角:“好像也不是一点儿都没啊。”
林语惊不想再听他说话,拽着沈倦往外走。
教学楼外面操场上没什么人,只有远处室外篮球场那边最靠边儿有几个男生在打球,林语惊拉着他走到另一边篮球架下。
沈倦全程没说话,任由她拉着往前走,她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
林语惊抬头,看着他,火莫名就窜起来了:“你是不是休学一年没休够?还想买一送一,等明年再来当我学弟?”
“啊,”沈倦沉默了好一会儿,哑着嗓子,“啊,对不起。”
林语惊瞪着他。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当时也没想这么多,沈倦反应太失控,她只是觉得不能让他在那儿呆着。
林语惊几乎没怎么见过沈倦这样,上次还是在街上,他遇到他那个前同桌。
她自己当时都有点儿控制不住。
什么上一个挺喜欢的人,什么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说真的不想不动摇不影响是假的,沈倦的反应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宁远虽然嘴贱还欠揍,但是说得话恐怕真实性一半往上走。
他似乎很了解沈倦,讲得话句句像刀子,一刀一刀往人死穴上戳。
林语惊忽然有些茫然,这是他的过去,还是他不愿意被人探查到的那部分。
她其实连被动摇或者被影响的立场都没有。
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了几分钟,沈倦叹了口气,侧身靠在篮球架上:“你有没有问题——”
下课铃声响起,沈倦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
一两分钟左右,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学楼里出来,操场上瞬间被占了一半儿。
沈倦没再开口,两个人沉默地进了教学楼,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林语惊往洗手间那边看了一眼,宁远已经不在了。
最后一堂班会课被王恐龙和数学老师轮流霸占,数学老师上半节王恐龙下半节,讲之前随堂的卷子。
王恐龙语速很快,讲题知识点也比较密集,林语惊没再和沈倦说话,听课听得专心,虽然在这种事情刚发生以后,集中注意力其实是稍微有点儿困难的事情。
下课铃声响起,王恐龙压了几分钟堂,把整张卷子讲完,最后还澎湃激昂地提醒他们期末考试近在眼前了。
王恐龙和刘福江虽然性格分踞正负两极,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都对十班学生的学习成绩充满了激情,坚定地认为下一次考试就是他们猛然醒悟开始努力学习飞升的开始。
等他终于走了,林语惊电话刚好响起。
她刚接起来,傅明修那边劈头盖脸问:“你放学了没啊?”
声音挺大,沈倦侧了侧头。
“放了,您有什么指教。”林语惊说。
“我,现在在你学校门口,还是之前那个街口,”傅明修说,“我希望五分钟后能见到你人。”
林语惊把物理书往书包里塞的动作顿住了:“啊?我还得回寝室拿行李啊。”
傅明修把电话挂了。
林语惊:“……”
这人到底懂不懂礼貌?
电话说挂就挂的吗?
她看了眼时间,把发下来的作业卷子叠好塞进书包里,起身往教室外走。
沈倦始终沉默地看着她。
他是听见了刚刚电话里的声音的,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是隐约听得见是个男人的声音。
如果是平时,他大概会问。
不是大概,他一定会问。
林语惊走到教室门口,脚步顿了顿,转过头来,不放心地看向他:“你一会儿会直接回去,对吗?”
沈倦坐在位置上:“嗯。”
“你不会再去找宁远了,是吧。”她再三确认。
“嗯,”沈倦看着她,声音还有点哑,眼神沉沉的,看起来蔫巴巴地,“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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