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椅子上,都安静了一会儿没说话。
林语惊把自己买的那袋子零食拽过来:“你晚饭吃了吗?”
沈倦将湿了的毛巾搭在椅子上,拨弄着半干的头发:“吃了。”
他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恢复到了平时散漫冷淡的老子无敌,十几分钟前颓着求抱抱的样子半点儿都不见,林语惊都不知道是不是要夸奖他一句恢复能力好强。
她仰头,看了眼明亮的顶灯:“那要关灯吗?就开个地灯吧,暗一点儿。”
沈倦拨弄头发的动作一顿,手指插在发丝里,掀起眼皮子看着她,忽然勾唇:“关灯干什么,我没醉,也不是那种人。”
林语惊:“……”
“不过如果你意愿很强烈,我也可以配合。”沈倦说。
“沈倦,第一百次提醒你,做个人,”林语惊说,“我只是想制造一点儿讲故事的气氛。”
沈倦垂头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啪”一下把顶灯关了。
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昏暗,林语惊看见他黑漆漆一条人影走过来,走到沙发前,再到她面前。
然后单手撑着沙发靠背,俯身,垂头,靠近。
林语惊:……?
她坐在沙发上,他站在她面前,手臂穿过她耳边抵在沙发上,距离很近,半湿的发梢扫过来,身上带着刚沐浴过的味道。
林语惊情急之下,窘迫地问了一个非常二百五的问题:“你要干什么。”
你别过来!!
你再过来我要叫了!!
她说完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掉,觉得自己就是二百五本二。
沈倦压着声,气息细细缕缕包裹过来,他头偏了偏,鼻尖擦着她脸侧过去:“我要……”
黑暗里,一切触觉和听觉都变得敏感,林语惊感觉到他另一只手从自己腰侧伸过去,贴着沙发靠背向下探进去,带起布料摩擦轻响的声音。
酒精作用下,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比平时稍微高。
我?
日?
我还是太低估你的畜生程度了吗……?
林语惊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就在林语惊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直接把这人掀翻过去的时候,沈倦抽手,手指指节擦着她腰窝从她身后抽了个东西出来,同时地灯昏黄的光线亮起。
沈倦直起身,手里拿着个小遥控器,居高临下看着她,扬眉:“拿个遥控器。”
林语惊:“……”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他坐回到椅子笑,“耳朵又红了。”
“……”
林语惊不知道别的流氓是不是也有他这种,拿个遥控器也非得骚一下,搞得像是要干点儿什么似的技能,因为这种程度的流氓,她还没接触过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
什么样的骚在沈倦面前都黯然失色。
学霸的技能点点的实在是太全了。
沈倦见好就收,靠进椅子里,长腿前伸,手臂搭在扶手上:“你想听什么。”
他忽然进入正题,林语惊顿了下:“啊,我,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她不知道直接问会不会太敏感直接,可是现在她摆在面前的疑问,好像也没有不直接敏感的问题。
林语惊心一横,直接问道:“你那个白月光,不是,上一个喜欢的人,是男的女的?”
“男的,”沈倦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奇异,“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语惊有一瞬间的心虚:“我想的哪样……”。
“是我舅舅。”沈倦说。
林语惊愣了下,想起宁远的话:“因为……”她说不出来了。
“嗯,”沈倦知道她想问什么,沉默了几秒,“因为我。”
“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六岁的时候我舅舅从香港回来,我算是他手把手带大的,这个工作室,”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扶手,“是他的。”
“我画画什么的都是他教的,”他抬眼,“你第一次来问我的那个画,是我小时候画的,第一张。”
“我其实觉得你画得挺好的,有点儿像那个,哆啦美。”林语惊赶紧说。
沈倦笑了一下,手指把玩着遥控器:“我舅舅是个,好人,那时候隔壁有个小孩,天天被他爸打,经常到这儿来,他就帮他处理伤,也教他纹身什么的,收他做了徒弟,那小孩家里没钱,我舅资助他读书。”
“那小孩叫聂星河,就是你之前街上见过的那个。”
“我不记得我那时候多大了,反正从那以后就是我上哪个学校他就上哪个,我们俩一直一个班,一起上学,放学就一起回工作室。”
“不过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始不太喜欢他了,年纪小,说不清为什么,但是也不至于讨厌,因为我舅舅喜欢他,他们俩名字很像,都有个河字,发音也像。”
“我舅舅没女朋友,他是不准备谈恋爱结婚生子的,他想以后把这个工作室交给我,但是我……那时候体校射击队到我们那个初中去选人,我就同意去了。”
沈倦侧了侧头,视线落在墙上挂着的那个黑色镖盘上:“我从小就对这方面的东西比较感兴趣,也有点儿小天分。”
林语惊没说话,心想他把这个称为有点儿小天分实在是谦虚。
“他应该不太高兴,但是没说,他说我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在体校一年,要住宿,就不怎么回来了,他就每天都和聂星河待在一起。”
“后来就越来越不对,聂星河就是个疯子。”
“他从小被他爸虐待,心里已经不太正常了,他藏得很好。”
“但是这种不正常会传染,他自己不正常,也想不让别人好。我走了,他没了顾虑,他可以无所顾忌。”
林语惊觉得有点发冷,她忽然不太想听下去了。
不想,或者不敢。
“等我回来意识到的时候我舅舅已经不太对了,他开始焦虑,厌世,我后来才知道,他在香港的时候曾经有过抑郁症病史,看过一段时间心理医生。”
沈倦当时几乎没往这方面想过,那么温和又细腻的一个人,他的神经是不是也是纤细脆弱的。
“我不知道的事,聂星河却知道,他勾出了他所有的,极端的一面,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他就是……代替我陪着他。”
“我妈后来帮我舅舅找了个心理医生,他去看了几次。”
“后来,我不知道聂星河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不肯再去了,除非我回来。”
“他想要我回来,和他一起在这里,他不想让我再回体校了,我就边哄着他看医生边训练,就这么断断续续坚持了一年,省队教练来找我。”
“我……”沈倦闭了闭眼睛,“我不可能拒绝。”
“我们一直是瞒着他的,他还是知道了,他不同意,他觉得我之前都是在骗他,我背叛他了,他大概把我当成……希望寄托或者梦想的延续什么的。”
“我进省队前一天他来找我,想带我回去,我没答应,”沈倦垂着眼,“回去以后,他自杀了。”
林语惊脑子空白了好几秒,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上窜:“什么……?”
“他自杀了,”沈倦平淡地重复道,“这样我就走不掉了,我一辈子都得在这儿。”
“沈倦……”林语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这些话,还是他说着这话时那种平静到寂静的语气。
“他没死成,到现在就这么躺着,”沈倦继续说,“我回来重新读书,上了八中,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聂星河在这中间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很得意,他藏不住了。”
聂星河这人拥有一切让人相信他的特质,弱小温和,腼腆无害。
沈倦后来找到他,问他为什么。
聂星河说他嫉妒。
为了让洛清河满意,他努力做好一切事情了,他生在一个畸形的家庭,洛清河是第一个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
洛清河生病是他照顾,他开心难过,他都是第一个察觉的。
他把所有的对父亲的,家人的爱倾注在洛清河身上,他甚至觉得洛清河就是他父亲,他们俩才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但是洛清河心里想着的永远都是沈倦,他把自己所拥有的都留给沈倦了,即使沈倦后来几个月都不出现一次,即使沈倦根本不会要这个工作室了,洛清河依然想留给他。
“明明我就站在他旁边,他看不见我,他背叛我了,他对我好,然后又不要我。”
“我也想让他尝尝,被最疼爱的外甥背叛是什么滋味,他现在醒不过来了也没关系,我也会一直照顾他的,他终于看不到你了。”
幽暗深长的小巷子里,瘦小的少年被他抵在墙上,笑着轻声说:“沈倦,你后不后悔,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全都是因为你。”
作者有话要说:
甜文少女栖见来辣!
倦宝:我,所有男主里射的最准的一个,为什么不让我射了(?
第53章
林语惊曾经看过几本这方面的书和相关类似电影。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电影和书里作为反派的例子很多, 比如《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莫里亚蒂, 比如《沉默的羔羊》中大名鼎鼎的汉尼拔医生。
情感扭曲,行为完全跟从欲望和本能走, 无同情心,无负罪感,对自己的人格缺陷缺乏觉知。大多开始于14岁以前,幼年初见端倪,受基因左右, 也受家庭影响。
具有高度的冲动性和攻击性,非常善于用谎言和伪装操纵别人的情绪,获得满足的方式正常人无法理解。
现实生活中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人。
太可怕了。
普通人可能都会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神经敏感细腻的抑郁症患者跟这种人朝夕相处,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这跟疯子什么的完全不一样, 高智商的反社会型人格看起来温和无害,他会让你喜欢他,信任他, 然后利用你的善意和信任肆意妄为, 并且丝毫不受良心的谴责。他不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
他可能觉得直接或者间接性杀个人,就跟抽根烟一样简单。
聂星河和那种典型的反社会人格有不同之处,按照沈倦所说的,他没有直接的攻击性行为。
林语惊想起街上的那个少年,看起来还没有她高, 瘦瘦小小轻飘飘的,很难给人造成直接伤害。
别的精神问题, 或者他就是单纯的变态,他把沈倦的舅舅当成救赎,或者唯一的依靠,他没感受过亲情,所以洛清河也不能有。
他不能接受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是不对等的。
看电影的时候被这些反派所制造出来的紧张刺激的剧情所吸引,对他们又爱又恨,现实中真的遇到疑似有类似问题的人,林语惊只觉得冷。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人浑身汗毛一瞬间就全都炸起来了,像寒冬腊月雪地里一桶冰水兜头泼下。
聂星河和沈倦年龄相仿,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最多也就十四五岁,和现在的她差不多大。
沈倦也才,这么大。
沈倦说完以后没人说话,房子里一片安静,林语惊在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
她站在沙发前好半天没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脑子里塞满了各种东西,茫然恐惧和无法理解揉成一团。
沈倦其实很多话都是一句带过,他不想细说,即使这样信息量也过于巨大,她得一点一点抽出来整理,她能感觉到到自己连手指都在抖。
沈倦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着她,半晌,他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遥控器丢在茶几上,人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林语惊回过神来。
“不怕,”沈倦动作很轻,一下一下在她背上轻抚,垂着眼,声音低,“不怕了,倦爷保护你。”
林语惊眼睛一下就红了:“我没怕,而且你是不是说反了。”
沈倦“嗯”了一声。
他这种全程都过于平静的态度,让人有点儿不安。
林语惊深吸了口气,竭力控制着自己声音里的情绪:“沈倦,虽然我……说这些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是这件事情你没有错,”她仰起头来,“不是你的错,这个结果也不是你造成的,你不需要为此牺牲什么,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沈倦垂手,稍微后退了一点儿,拉开距离,“我明白,我没觉得这件事是我的错,也没随便背锅的习惯,我就是——觉得我有责任。”
“洛清河从香港回来以后也一直在吃药,但是我始终没发现,他看起来和健康的人没什么不一样。”
沈倦移开视线,缓慢说:“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了他在吃药,他早一点去接受治疗了,会不会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我第一次跟他说要去体校,他让我想做什么就去做的时候,我如果发现他其实不太开心,是不是聂星河就不会有机会了,我很后悔。”
“我小时候,可能刚上初中吧,他问过我,以后这个工作室他就交给我,我答应了,他觉得我也喜欢这个。”沈倦说。
林语惊脚有点发软,她重新坐回到沙发里:“那你喜欢吗?”
“不知道,”沈倦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我当时就是习惯了,没什么喜欢或者讨厌的感觉。”
他身子靠进靠垫里,脑袋仰起顶着墙面,盯着天花板上的画:“我们家里人没有一个支持他做这个的,刺青师这玩意儿太抽象了。只有我,他觉得我也喜欢,我懂他,我能继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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