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十一点, 门外有人按门锁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林语惊正捧着自己热好的一盘饺子蹲在沙发上看春晚。
林芷进门,站在门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十几秒。
电视里蔡明和潘长江正跳着广场舞版探戈,互相小拖鞋小螺丝的叫,甜甜蜜蜜令人好生羡慕,打破了一屋子的安静。
最后还是林语惊清了清嗓子,姿势从蹲在沙发上改成坐下:“妈,您新年快乐?”
林芷匆匆垂头,换鞋:“嗯,新年快乐。”
母女俩就这么尴尬又不失礼貌地过了一个用语言一时之间描述不清楚到底算是复杂还是简单的年,最后春晚结束的时候,林芷在电视里一片红红火火的“难忘今宵难忘今宵”中转过头来,看着林语惊,直到她也转过来。
林芷长久地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盯到林语惊觉得她的眼神已经从盯变成瞪了,自己快被她的视线射穿了,她才终于动了动嘴,最后冷道:“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啊,”林语惊把吃空了的盘子放在茶几上,“还行吧。”
林芷点点头:“上次——”
“离校最近的那次周考是第一。”林语惊赶紧说。
又是沉默。
林芷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卧室,偌大的客厅剩下林语惊一个人坐在沙发里。
林语惊回过头来,继续看电视。
这首难忘今朝终于快唱完了。
-
这个两个人的年过得安安静静,大年初三那天,林语惊回学校。
她到的早,进教室的时候还有一半人没来,一进门刚好看见学习委员抄课程表的时候顺手把黑板前面的倒计时牌子连着翻过去好几页。
教室前面两个倒计时牌子,一个一模倒计时,一个高考倒计时。
——距高考仅有110天。
鲜红的大字刷满了存在感。
林语惊看着上面的数字,愣了愣。
时间过得又快又慢,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复制。
林语惊有的时候会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像《穿越时空的少女》里的绀野真琴一样,时间每天都在不断地回溯,她在早上醒来又回到了前一天的时间点。
年后回来是第二轮总复习,周考,月考,紧接着是一模二模。
在铺天盖地的卷子里,连她的小软妹同桌自习课都不发呆偷懒了,教室里从早到晚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书页翻动的声音。
林语惊有的时候会抽出一点点时间来休息,想一下十班那边儿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李林数学还是六十分吗?
他们那一群人都不怎么爱学习,全是保及格争一百的选手,不知道高三了是不是多多少少会开始努力起来,稍微长点儿心,不那么混。
沈倦跟他们关系已经挺好了,应该也会帮帮他们?
沈倦……
林语惊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莫名其妙想到,她现在走了,终于没人和沈倦抢一等奖学金了。
她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黑板旁边挂着的那个倒计时的数字板。
——距高考仅有33天。
日子像是假的,每天都在枯燥的重复着,模拟考试和倒计时却是真的,不断地提醒着所有人时间的流逝。
她在这里已经度过了比和沈倦在一起的几个月翻了几倍的时间。
-
高考前一天,怀城全市高三统一放假,高考考生休息调整。
林语惊去了一次言衡的心理诊所。
林语惊之前的焦虑不算很严重,发现的及时,而且她自己很清楚的明白自己状态不对劲儿,对于各种治疗调整都十分配合。
刚开始是因为要看医生,后来状态一点一点好起来,她也依然隔一个月会过来一次,就聊聊天。
言衡非常善于“勾引”别人讲故事,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而林语惊从小长到大,最缺少的就是倾诉。
小的时候她没有人可以说,她的身边没有能够扮演她的倾听者角色的人存在,所以她从不说到不会说,十几年过来早就习惯了。
她到的时候言衡正在逗鸟,两个人已经挺熟了,言衡只回头跟她打了个招呼,就继续逗鸟玩。
一直小白鸟安静地站在笼子上,头上两撮小黄毛立着,大眼睛圆溜溜,还有两坨红脸蛋儿。
林语惊好奇地走过去:“这是什么鸟?”
“玄凤鹦鹉,”言衡用手指摸了摸小鸟的翅膀,才转身,“明天考试了吧?”
林语惊点点头:“嗯。”
言衡走到沙发前坐下:“感觉怎么样,紧张吗?”
林语惊笑了笑:“您看我紧张吗?”
“我当然觉得你考试不会有什么问题,”言衡也笑了,“我是问你马上要见到你的小朋友了,紧张吗?”
“啊,”林语惊眨眨眼,“其实我已经想出了一千八百种和他的见面方式。”
“还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想法,”言衡笑着问,“有没有什么你目前为止最满意的选项。”
“有。”林语惊说。
其实没那么多想法,就想冲到他的工作室去,直接去见他。
“其实,”林语惊顿了顿,说,“我今年年前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她那会儿身体状态转好,林芷又手术,抽了个周日晚上给沈倦打了个电话。
言衡问:“嗯,然后呢。”
“没接,可能是因为忙什么的吧,他周末一直挺忙的,”她垂着眼,好半天,叹了口气,有点儿沮丧地撇撇嘴,“他是不是生气了?”
停了会儿,又小声嘟哝一句:“他怎么这么小气……”
言衡笑了起来。
林语惊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笑得不行,过了一会儿才轻咳一声:“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好像只有提起你那个小朋友的时候,你看起来才比较符合实际年龄。”
“他没接,然后呢?”言衡问。
“我发了信息给他,”林语惊侧头,看着落地窗窗外。
六月的阳光热情猛烈,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如果他真的不理我了,我就——”
“你就?”
小姑娘长长地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没哄过他,一般都是……”
他哄着我。
哄着她,宠着她。
明明应该是个脾气挺不好的人,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好像真的无比耐心,就算心里有火也会压着,什么都听她的。
校霸没个校霸的样子。
成何体统呢沈同学。
言衡在旁边又开始笑。
林语惊忍不住看着他:“言老师,您今天心情很愉快啊。”
“我是挺高兴的,你这一年多变化真的很大,”言衡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个状态,怎么说呢,让人想把林芷拉过来打一顿。”
林语惊那天在诊所吃了午饭才走,最后走的时候言衡把她送到电梯口:“你高考后应该会回A市吧,我有的时候也会回去,有空可以出个饭,顺便带着你的小朋友一起。”
林语惊站在电梯里,按了按开门键,转过头来:“这一年多我真的……”她朝着他低低地鞠了个躬,“我不是特别会说谢谢,但是谢谢您。”
男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样子,眉眼温和,“不用谢我,我也没做什么,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勇敢些,有些事情没尝试之前别总想着逃避。”
-
那年六月盛夏,蝉鸣聒噪,高考的理科试卷据说是距2003年地狱级别以后最难的一年。
九号考完试的那天,林语惊回了怀城一中。
即使是这样的学校,在这天,高三的教学楼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走廊里有抱着书嚎叫着飞奔的,有哗啦哗啦把试卷顺着就往操场上丢的,教学楼下面学年主任一声怒吼:“哎!几班的你!说没说不让把卷子往下扔!?你们班主任谁!!”
那男生也扒着走廊边儿抻着脑袋,胆儿大的不行:“您找我们班主任去吧!”
学年主任插着腰仰着头往上瞅,还没等说话另一头又是一沓子卷子哗啦啦飘下来,直接就给气笑了。
一个班的同学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毕竟相处了一年多,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更何况大家一起走过了高三这段最难的时光。
林语惊一进教室,直接被小软妹一把抱住,小姑娘挂在她身上嚎啕大哭:“我以为我要死了呜呜呜呜,鲸鱼,我终于活过来了吗?我是熬过来了吗?你打我一下,现在是真实的吗?呜呜呜啊啊啊啊。”
林语惊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过头去,看见一边的学习委员一脸狰狞的喜悦,手里捏着厚厚一沓子卷子站在桌子上,对着窗外咆哮了一声:“去死吧物理!!!”
“……”
林语惊才知道原来学习委员也不是真的特别热爱学习的。
学校里面就有旧书本卷子回收,林语惊这些书本什么的都没拿,回寝室里又收拾了一圈儿,她东西不多,来的时候一个行李箱,走的时候也够了。
她把桌面上的东西装好,上床又摸了一圈儿,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本书来。
林语惊抽出来,坐在床边,垂头。
那书已经有点儿旧了,每天都被这么磨着,书角泛起了一点儿毛毛边儿,被人用透明的胶带小心地粘上了。
林语惊翻开第一页,上面是黑色的中性笔签的个名字,下面夹着一张拍立得的照片儿,白色的照片边缘也已经有些泛黄。
那照片儿是对着手机拍的,还拍出了手机两边窄窄的框,画面里一个少年,神情倦懒,眉眼都好看。
林语惊已经想不起来有多少个日夜,始终都是这张照片支撑着她坚持下去。
她站起身来,走到寝室阳台外,站了好一会儿。
天空是湛蓝,树影摇曳,风暖而轻,耳边是欢呼和哭泣。
高三啊。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一年半,终于还是过去了。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只是过去的,也再也回不来了。
-
高考出成绩以后,林语惊用了三天的时间和林芷周旋。
林芷的意思很简单,要她报B大,回帝都。
林语惊拒绝得也很明确,她要报A大。
她从来没有问过沈倦以后会去哪个学校,但是她知道。
林语惊始终记着少年那句“我走不掉,我一辈子都得在这儿。”
每一次想起,她心里都泛着酸。
沈倦不会走的。
他一定会留在A市。
他会在A市最好的学校。
A市也很好,A大也并不比B大差多少,林语惊几乎是毫不犹豫。
林芷在某些事情上有很强的掌控欲,两个人僵持三天没有任何结果,林语惊这次完全豁出去了,半分都不肯动摇。
她没办法说服林芷,最后还是偷偷联系了林清宗。
林老爷子今年不到七十,身子硬朗,每天在家里养养花逗逗鸟,和林奶奶下下棋,几乎不问世事,林芷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林语惊从小到大没见过他们几次,也没什么太深的感情,所以这次她电话打过来,林清宗还觉得挺神奇的。
“你性子倒是比你妈软和多了,我还一直以为你俩一个样儿,得自己犟到底,什么事儿都不会来找我呢,”林爷爷悠悠道,“我也老了,就你妈这么一个闺女,现在也就你一个小孙女,你给我一个不回来的理由,老头子听听。”
“爷爷,您有奶奶陪着您了,不能这么自私不让我去给您找个孙女婿回来吧。”林语惊毫不犹豫道。
林爷爷愣了一会儿,笑得阴测测的:“追爱去啊?”
林语惊:“是的呗。”
“你这小丫头还敢跟我提这个呢,”林清宗道,“你知不知道你妈为了去追爱跟那个什么姓孟的小子在一起,我跟她打了多少次?”
林芷当年和孟伟国在一起的这件事儿,父母都是极力反对的。
孟伟国家庭情况不好,家在农村,父亲进了城以后再也没回来过,母亲带着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林清宗当时就两句话——寒门再难出贵子。而且这小子眼神浮,不能嫁。
林芷从小性格就那样,这么多年没变过,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她那时候坚信孟伟国就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无论如何就非他莫属。
林清宗也是个性子强硬的人,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用林奶奶的话来说,父女俩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因为这事儿闹得很凶,甚至一度到了差点儿断绝父女关系的程度。
最后到底还是做父母的妥协,林芷和孟伟国结婚,生下林语惊,只不过从那以后,林清宗就再也不管他们的任何事。
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吧,过得好过得不好都是造化。
这件事林语惊小时候倒是听林奶奶提起过一次,顿了顿,说:“我妈眼神不好,您看不上的她就喜欢,您这孙女婿她也看不上,我当时就觉得您肯定也会喜欢,爷爷,您看人的眼光我肯定是特别相信。”
“……”
林芷之前和林语惊闹腾着的这个事儿,他倒是也知道,老爷子快七十岁了,什么样没见过,这种程度的事情基本上对于他来说就是小打小闹了。
林家的小孩儿,这点儿事情要是自己都过不去,那也太丢脸了,趁早别姓林。
结果今天一听,林清宗觉得他这小外孙女儿跟她妈确实不一样,歪理一套一套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胡搅蛮缠的话都能说得让你觉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而且最重要的是,还说得让人怪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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