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的感冒药是冲剂类,烧了热水泡好后,她端着药送去卧室。
易言还在睡,过高的体温让他睡得很不安稳,面色微红,呼出的气息都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的发烫。
盛微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起来喝了药再睡。”
易言眉心紧了紧,似乎在不满,缓缓睁开的眼黑沉沉的,却因为涣散了些,比往日里少了一半的杀伤力。
盛微语扶着他起来,把药端到他唇边。
几乎是才递到他唇边的第一时间,易言就偏了偏头,躲避杯中散发出来的古怪药味。
盛微语看在眼里,不免失笑,半开玩笑调侃半是去激他,“易老师,你都是当了老师的人了,喝药耍赖这种小孩子才会做的事,你不会现在也还在做吧?”
高中时候,易言也在她面前生过一次病,那时,她给他买了感冒胶囊,一向清冷沉稳的少年却在这时候耍起了执拗的脾气,任盛微语百般劝说,他都不愿意吃药,更不愿意去医院。
直到第二天病情加重,烧得更厉害,盛微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耐着性子哄他,易言才终于松了口,答应吃药。
却没想到,两颗胶囊,易言喝了三大杯水,才终于咽下去。
盛微语笑得不成样子,从此知道了他讨厌吃药和不会吃胶囊的毛病。
而现在,她特意买的感冒冲剂,没想到对方依旧是对感冒药这么“不共戴天”。
听出盛微语话中的调侃,易言抬眼看了她一眼,不声不响接过杯子,将味道古怪的液体一口闷下,拿开杯子时,眉心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仿佛刚刚喝下的,不是感冒冲剂,而是致命的毒药。
他喝了药,就要再躺下继续睡,却又被盛微语拦住。
“等等,”盛微语拉住他的手臂,“你头发都还没吹干,就这样睡,明天会更加头疼的,吹风机在哪?我帮你吹干。”
易言抬手指了个柜子。
盛微语把杯子放下,把吹风机拿出来,坐在他身后,给他吹头发。
他头发不长,很快,后面的头发就干得差不多。
盛微语把位置挪到他身前,抬手去拨动他额前的头发,“靠过来一点。”
易言看着她,目光沉沉,却好似神游天外一般,没有动作。
盛微语以为他是觉得自己想趁机占他便宜,不由无奈解释,“你离太远了,我手举得酸。”
易言依旧没有动作,盛微语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她哪里还有其他心思,至于这么防着她吗?
正当她觉得冤枉委屈之时,身前的男人忽然朝她凑近,低头靠在她的肩上。
盛微语身体瞬间僵硬,“也、也不用靠这么近……”
腰被男人伸手环住,他声音微哑,语气却比平时柔软了不知道多少倍,“微语。”
吹风机还在嗡嗡地发出扰耳的噪音,却依旧没压住那声柔软的呼唤。
盛微语僵在原地,躺在胸腔里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在抖。
易言收紧了环着她腰的手,与她更靠近了些。他埋在她颈间,声音低哑,从未有过的脆弱语气听着让人心口发涩,“我出国治好了,不再口吃了。”
手中的吹风机掉落在柔软的床上,扯松了连接插座的插头,卧室瞬间安静,几乎可闻如擂鼓般躁动的心跳声。
暖光灯下的卧室,无端给人一种年代感,有种回到了十年前的错觉。
生病的少年坐在床头,面色不善地盯着眼前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
盛微语还在为他喝了三杯水才咽下两颗胶囊的事发笑,使劲调侃他。
易言臭着脸,语气满满的都是威胁,“你,你再笑,以,以后就,别,别来找我。”
警告意味十足的话,因为他的口吃,威胁度下降了好几个层次。
盛微语哪里带怕的,继续调笑他,“你要是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对我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威吓力的,可惜啊,小结巴,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在傲娇。”
见少年的脸色更加黑了,盛微语终于不逗他,她忽然想起什么,诶了一声,“要不我们试试把你的口吃的毛病治好吧?”
易言一愣,偏过头去,“治,治不好。”
那件事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他拒绝开口说话,再度开口,却是落下了这口吃的毛病。
盛微语不知内情,她在做某件不确定的事前,从来不会先去想否定的结果。她开口哄道:“就试试嘛,不管成没成,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呀。”
易言抬眼看向她,女生盛满希望的眸子竟让他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甚至心里也生出一种莫名的希望,能治好这个病的希望。
“怎,怎么试?”
盛微语想了想,分析道:“我们慢慢加长句子,放慢语速说,既然你是超过两个字就口吃,那我们就先从三个字说起。”
她撑在床上,弯着眼睛笑了笑,“你先跟我一起放慢语速念,盛、微、语。”
易言盯着她看了几秒,“以,以权,谋私。”
“我怎么就以权谋私了?”
盛微语故意做出委屈的模样,又理直气壮开口:“一时想不起来什么短句,临时用名字代替嘛,你名字只有两个字,我这么大方把名字借给你练习,你还赖我以权谋私。”
易言被她的振振有词说得无力反驳,皱着眉答应,“我念。”
盛微语满意地笑,眼里是小算盘打好的狡黠,“这就对了嘛,快来念给我听听,记得刚开始语速别太快了。”
易言几乎一字一顿,“盛——微——语。”
“你这又停得太久了,重新来。”
“盛,微,语。”
“还不错,再念一次。”
“……盛,盛微语。”
“前面又结巴了,重新来重新来。”
短短三个字,易言反复念了几十几百遍,练了大半个小时。
盛微语喝了一口水,做最后点评,“进步很大嘛,接下来,我们再试试四个字的。”
易言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明显是在问,哪四个字。
盛微语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语速极慢地念出那四个字,“我、喜、欢、你。”
“……”
易言沉默了几秒,抬手指了指门口,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我,我要休息,你,你去,做,做作业。”
听到他赶自己去做作业,盛微语立马挽回局面,“别啊,你不想说这四个字,咱们换四个字也可以啊,我中意你,我钟意你,我心水你,都……”
“再,再说一句,今,今天的,物,物理试卷,加,加一套。”
男生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
盛微语万般不满却还是听话地站起来,她知道易言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总有法子让她咬牙切齿也不得不言听计从。
她不情不愿地走到卧室门口,开了门准备去客厅,离开之前,语速飞快地丢下一句,“你现在不练,要是以后对我表白的时候也结结巴巴,我可不会答应你。”
这话说得,好像她以后一定就能收到易言的告白似的,可她没给易言反驳的机会,说完就关了门,怂得要命地跑走了。
床上的男生盯着紧闭的门,许久,他移开视线。
客厅里,女生丧着脸埋头苦写物理试卷,写着写着,眼皮子又开始打架,最终趴在了桌上,哈喇子流了一整张试卷。
卧室里,床上的男生继续一字一顿地练习三个字的连续发音,将女生的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他又忽然停顿住,过了好一会儿,他压低了声音,“我,我喜,喜……”
这句话的停顿实在太多,仿佛比任何一个长句都难以表达,最终,还是没能完整地说出口。
男生低着头,虚握成拳的手紧了又松,唇边逸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
看着易言真正睡下了,盛微语才回了家,洗完澡躺在床上,想到刚刚那一幕,脸上又不觉升温。
他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不口吃了,是在告诉她,他当年出国,只是为了治好口吃?
可他分明是不告而别,也从未和她提起出国的事,只是为了出国治疗,为什么要瞒着她?他是觉得不需要去和她告别吗?
当年,她无意间在教师办公室外听到易言要出国的消息,不止一次去向易言明里暗里地提起发问,确认是不是真的要出国留学,对方却一再避开这个话题,甚至有一次难得地发了气,只口否认,不会出国,可是到后来,他还是出国了,而且是不告而别。
当年的回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让她觉得心口发闷。
盛微语不想再细想,拍了拍脸,拉回思绪,打开小夜灯,准备睡觉,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许幼白。
大半夜不睡觉,给她疯狂发了好几条消息,打字手速惊人。
【许幼白:许幼白赠送您柠檬视频会员,只有3个名额,赶紧来抢吧!】
【许幼白:姐妹,求领会员帮我投票!】
【许幼白:求pick我顾曲男神这队!】
【许幼白:《新声》投票入口】
盛微语眼角抽了抽,却也习以为常了。
许幼白是个狂热的追星女孩,她的朋友圈和微博基本都是关于偶像的内容,而且这厮特别花心,她狂热追星,却不专一,几个月的热度,没过多久就爬墙新的一家,从欧美圈爬到日圈,从日圈爬到韩圈,这次又从韩圈爬回国了。
《新声》这档音乐选秀综艺,近来很火,饶是盛微语这个一点都不关注娱乐圈的人,都听说过它的名号,凌希在家休息时也经常在客厅看这档综艺,盛微语闲来无事也会跟着瞅几眼。
许幼白还在用消息轰炸,让她投票,盛微语无奈,领了个会员,点进《新声》的投票入口。
链接跳到一个网页,是关于《新声》的节目介绍,盛微语懒得细看,直接划到最下面的投票处,给顾曲那队投了一票。
正要退出页面,忽然在顾曲那队的下方看见一个眼熟的名字。
牧星?
盛微语手指一顿,停在了那个页面。
她往上划回去,在节目介绍和导师介绍那里,果然看见了牧星的脸。
醍醐灌顶一般,盛微语恍然想起昨日看见牧星时的那种熟悉感是由何而来。
牧星,一个出道即爆火的偶像,以其白纸一般纯粹的少年气质出名,国民弟弟,微博粉丝近千万,她能不眼熟?
想到她微信联系人里还躺着牧星的微信,再想到牧星那群庞大的姐姐粉妈妈粉女友粉,盛微语忽然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岌岌可危。
特别是一周后,牧星再一次光临咨询所时,盛微语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长着一张无害的初恋脸,但好歹是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混了四五年,察言观色对牧星来说不是难事。
尽管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已经很好地掩饰住情绪,但牧星还是感觉得到,对方对他的态度,比上一次来时,拘谨了几分。
不必多想,他也知道是为什么。
他不惊讶,有太多人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表现出各种各样的态度,拘谨有之,谄媚有之,巴结有之,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被人平凡地看待的感觉了。
牧星托着下巴,撑在桌上,无奈地看着盛微语,“姐姐,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我也是个普通人,不会吃了你的。”
被他看出来自己的局促,盛微语有些尴尬,虽然尴尬,却没落下职业习惯——职业素质让她细心地捕捉到男生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盛微语微微一怔,细想两秒,忽然有点明白牧星来咨询所疏导压力的缘由。
他的压力,大概不仅仅是来源于繁重的工作,更是来源于他的工作所带来的交际问题。
越是独特,就越向往平凡。他想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平等的对待。
她很好地掩饰住情绪,冲他笑了笑,“抱歉,我这个心理医生果然还是太年轻,心态不稳,见到少女们的男神,一时难忍激动。”
她用自黑给出一个台阶让自己下了,牧星顺着她的话,开玩笑道:“在姐姐眼里,我就只是少女们的男神吗?”
说罢,他作出失落委屈的模样,惹人心疼得很。
盛微语只觉得他这小孩子一样的性格实在可爱,也难怪这么多比他年纪小的女生都追着他喊牧星弟弟,她笑着开口:“当然也是我们这些老阿姨的男神。”
“姐姐怎么会是老阿姨,明明一点也不老。”
牧星嘴甜,哄人的话信手拈来。
要是别人这么说,多少有点恭维的意思,可他那张无害的脸,配上那双澄澈的茶棕色眸子,只让人觉得,他就算是对着个六十老太说这种话,也定然是真诚无比的。
盛微语也免不了被这种甜言蜜语哄得心里舒坦,三两句下来,她也没再介意牧星上次故意把身份瞒着她的事。
知道牧星心中忌讳,她没再把他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偶像,同他平常地交流。
在盛微语的引导下,牧星也渐渐放开,徐徐倾诉他所遇到的让他不舒服的事。
咨询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直到经纪人来敲门,二人结束了交谈。
盛微语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这是安神的薰香,平时我失眠的时候,也会用到这个,你这种情况,还没到要药物治疗的程度,如果再有失眠的话,可以试试这个。”
牧星没马上接过去,而是笑着问:“姐姐是以什么身份送我这个礼物的?”
盛微语刚想说只是一个辅助治疗工具,却又听他道:“要是是以盛医生的身份,那我是不是还要支付药费呀?”
盛微语这下才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不免有些好笑,却故意不去顺他的意,“真是怕了你了,你就当我这个阿姨粉,送大明星一个礼物,请牧星男神收下它好不好啊?”
果然,牧星失望地垮下肩,眼神幽怨,“你就不能说是以朋友的身份吗?”
盛微语失笑,“成为朋友的前提,是你不需要再来这里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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