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果固执而又悲戚地梗着脖子:“你就是为了辛爱……”
她刚说完那个名字,就被人一把揽住了后脑勺,逼迫着她抬头去与他对视。
沈星柏的目光中不曾有这样的大火,熊熊燃烧,他双手钳着她的脸,怒视着她,咬牙切齿。
“许果,你真的没救了!”
第16章 出走
“那就不要救好了!”许果的语调比他还要恶狠狠,下颌被他握得生疼,她仿佛都感觉不到,“我又没有要你救,是你自己,你自己非要……”
她这样说时,突然悲从中来,刚才的气势一下子就没了。
声音小了下去,话语里也带了哭腔:“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救我?我不用你可怜,你是谁?这么自以为是,可笑……”
剩下的话,堵在他的吻里。
沈星柏闷声不吭,任凭她双手捶打,脚在他腿上乱踢,丝毫不受影响地撬开她的牙关,强势入侵。他们力量过于悬殊,除了被迫仰着脖子承受他的吻,她无能为力,只有徒劳地咬着他的嘴唇,但那也只是让他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刻,继而又吻得更加激烈。
她唯有无助地哀哭。
他吻得越深,她哭得越厉害。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会有这么多,汹涌而下,像这几天的暴雨。
到最后,他不忍心再吻下去,把她拥入了怀中,揉着她的头发哽咽道:“果果你别这样对我,我喜欢的只有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
许果听得愣了一下,伏在他的怀里,抽泣了很大的一声。
她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无从判断,无处考证。他声音中的心碎,不像是假的,可是,他说的这些,与她记忆中的种种完全无法重叠。
这个时候,下坡的学校里,传来了一如往常的早读铃声。
“当——当——”沉稳而悠长,敲入心里,让人如梦初醒。
“我去上课了。”许果推开了他,匆匆擦了擦眼泪,转身往山顶下跑。
沈星柏没有拦她,跟出几步,在原地停下。她却总担心他会追上来,跑得更快,努力要逃出他的视线范围。
“许老师,来啦?”校长站在门前,见到了她,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对不起校长,我迟到了。”许果不由分说地从他身边钻过去,跑进教室。
校长留她的手刚伸出一半:“哎许老师——”
“很久很久以前,在世界最东边的海上,生长着一棵大树叫扶桑。扶桑的枝头站着一个太阳,底下还有九个……”整齐清脆的朗读声响彻着教室,许果站在讲台上,镇定下来后,整理了一下跑乱的头发。
这群学生们今天倒是用功,让人有稍许安慰。
许果的心跳渐渐缓和,她四下望去,这才发现了不对,班里缺了人。
二花的座位空空如也。
她忽然想起,昨晚还约好今天一起来学校。她原想着送完母亲再赶回去找二花的,结果遇着沈星柏一通纠缠,给耽误了。
难道,那傻孩子还在家里等?
许果转身就往教室外走。
校长还在外面等她,一看见她出来,赶紧叫住:“许老师你来,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许果停下了脚步,用疑问的眼神回望。
校长用一种抱歉的表情对她笑了一笑:“走这么急,是去找二花吗?”
“您是什么意思?”许果在那一刻察觉到了点儿什么,立马警觉了起来。
“她的家人,昨晚把她接回去了。这孩子你知道的,一直没跟父母住在一起,都是外婆带。”校长把双手背在身后,在她面前低着头,有些凝重地说着,“我知道她是你最喜欢的学生,这事要告诉你一声。”
许果一时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消化着校长说的话。
“她的家人?”她回想着以前闲聊时听二花的外婆说过一些,“她家不是嫌她是女孩,直接丢了吗?再说就算接回去,接回去就不用来上学了?”
“这个……她父母家离这里远哩。”校长支吾着道。
许果隐隐明白过来:“您是不是没有说实话?”
对方十分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我去找她外婆问问。”问不出结果,她拔腿就走,校长在身后“哎——”的直叫唤。
“许老师,别去伤老人家的心,我跟你说实话吧。”校长一直追到门外,终于是松了口,“二花她有个哥哥,到岁数了,家里凑不出彩礼娶媳妇儿,就商量着,跟隔壁村里一户人家换了亲。”
“换亲……”听到这个字眼,一时之间,许果像没了魂似的,手脚冰凉。
校长解释着:“那家人有一儿一女,先把二花嫁过去,她哥哥就可以……”
“二花现在在哪?”许果打断他的话。
她当然知道“换亲”的意思,只是一时懵了,这个孩子,才多点儿大?这白水村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里的人,又都是什么样的人?
校长犹豫了半天,还是虚指了个方向:“你就往这边走……”
许果沿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举目看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正朝着她独自走过来。
沈星柏,他还是找过来了。
他们两个的事情没有了结。
但她无暇顾及,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埋着头就想绕着他跑过去,被他伸手一捉:“你去哪儿?”
“你先放手。”许果焦急得很,没有心情和他纠缠。
就见校长忧心忡忡地走来:“许老师,我劝你先冷静一点儿,那个村子很远,你一个女娃娃,对那边也不熟。他们那边的人,不像我们……”
沈星柏倒是很快就领会了他话里的重点:“您说的是什么地方,怎么去?”
校长愣了一愣。
“我陪她一起去,您放心就好。”沈星柏补充道。
校长看看她,也看看他,叹了一口气,这次指的是正确的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去五里村,找打豆腐的翁家,问那里的人都认识。”
许果还在心里默记他说的话,沈星柏一把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走上了她要去的路。
天又下雨了。
村长口中的“五里村”,确实很远,许果忘了自己走了有多久,路上没见一个过路的行人,反而等来了雨。
好在是小雨,头顶上又有树荫,只有零星几颗雨点打下来。沈星柏脱下了外套,双手举起,遮在她的头顶。她一开始想拒绝:“我不用这个。”
“你要是还想往前走,那就不要任性。”但沈星柏冰凉凉的一句话,让她缄了口。
两个人走在山林间,茂密的树木和灌林让人眼花缭乱,许果眼角的余光瞟到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是指南针。他确定了方向,带着她往岔路的其中一条走去。
她来的时候似乎是太冲动了点儿,如果没有这个人在,她可能在这深山里寸步难行。
想着,雨下大了些,耳边“噼啪”的声音直响,这雨下起来就没个完,不仅不准备停,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许果抬起头,有这防水面料的外套遮着脑袋,她几乎淋不到什么雨。外套只遮着她一个人,雨点打着旁边的男人的头顶,一道水痕顺着清癯的侧脸滑落。
“看什么?”沈星柏目不斜视朝着前方。
许果抬起了手,扯起一边的衣服,望他头顶上方挪了挪。
沈星柏这才侧过头来,看了看她。
时间像过了很久,事实上就只有那么一会儿。
沈星柏伸手把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又从她手里把那一角接过。
两个人挨在一件衣服下,继续往前。
来的时候应该带上雨伞。
是她太着急了。
许果正在心里自责,天边一亮,响过一道惊雷。
“要赶紧出去……”她看着天空,惊了惊,然后就听到了又一声雷响。
这里到处都是参天的大树。
沈星柏也在望着天,但他神情淡漠,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危险似的。
“沈星柏?”
“走快一点。”他回过神,搂紧了她,快步地踏过地上厚厚的落叶。
奇迹般地,在路的尽头,一座废弃的消防哨塔坐落在那儿,他拉过她,跑到塔下。
头顶上的雨片刻就没了。
许果气喘吁吁地在塔下站着,看沈星柏抖落了外套上的水珠,折叠好,铺在塔下的梯子上。
“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沈星柏眼睛看着雨,手扶着她,按着她坐下。
他一脸淡漠地站在旁边,仿佛感觉不到疲惫似的,许果过意不去地道:“谢谢。”
“谢什么?”雨声盖过了人声,她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嗤笑。
第17章 出走
谢什么呢,他的衣服,他的细心照顾?
还是谢他陪着她来,不至于让她这个傻瓜路痴在陌生的山林里迷失方向?这些年来,他舍弃学业,为她母亲提供毫无意义的优渥生活。她执意跟他分手,躲进这偏僻的村庄,他却依然跟过来,要在这里修路搭桥?
是他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许果沉默了半晌,单手撑在膝上,捧住了脸。
她不想回答他任何话,眼下,她只盼着这场雨快点停。她去找到了二花,把那孩子带走,走得远远的。
沈星柏缓缓走到她面前。
他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单膝着地,距离的拉近让她感到紧张,不由地绷紧了身体,重新坐直,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屏住呼吸。
沈星柏靠近了她,摸到的,是她衣襟上的纽扣。
原来他是要替她扣起敞开的外套。许果白紧张了一阵,呆呆地看着他把自己的衣摆拢到一起,一颗颗扣好。
“二花不会有事的。”在她呆滞地任人摆布的时候,沈星柏低着头开口。
她反应过来,他是在安慰自己,感到一阵纳罕:“你怎么知道?”
来的时候,他一句也没问。
知道了她要去什么地方,就拉着她上路了。
“你在这里,也就跟她最亲近。”所以,这么着急,肯定也是为了她。
沈星柏起了身,许果头顶上的梯子爬满了藤蔓,有几根摇摇欲坠地荡在那里,他小心地一一折断,扔在旁边。
“我……”许果眼前浮现了那小女孩的脸,禁不住带出一阵恻隐,“我喜欢这个孩子。”
在她被呼啸的山风和黑夜吓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是那个孩子捧着蜡烛,来安抚了她。
以及……
“我喜欢孩子。”许果握着自己的膝盖,似乎是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但这其中的意思又有所不同。
沈星柏本来在清理她身边的藤草,听到这话,停下了动作。
“我一直很想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许果的目光没有聚焦,游移在某处,着迷般地说着自己的希冀,“然后,好好地照顾她,保护她,看着她长大。”
她入神地说着,不会注意到,沈星柏那双迷雾缠绕的眸子,生出灼灼的光芒,落在她的侧脸上。
“你以前好像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他困惑地道。
这个心愿由来已久,只是没有实现的机会。
年少无知的时候,这个愿望里,是带着沈星柏的一份的。
和喜欢的人生孩子,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许果沉湎于这种普通人的快乐,她不要漂亮的雅思分数,也不要身价百亿的丈夫。她只想要亲自养大一个小孩,没有受过这个世界的伤害,好好地养大,别像她一样。
从父亲病逝之后,她就跟着母亲流浪,叫不同的陌生男人为“爸爸”。白莉自顾自地过着她纸醉金迷的光鲜日子,周旋在一个又一个有钱人之间,无暇顾及这个女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许果都是放养状态,随随便便、懵懵懂懂地活着,整天与学校里的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打扮、逃课、顶撞老师。
直到辛先生出现。他从那个群魔乱舞的学校门口,把许果接上了车,然后温柔地对白莉说:“莉莉,这样是不行的,我会把小姑娘转去小爱的学校读书。”
“小爱。”坐在后排的豪华靠椅上,许果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
即使素未谋面,光是这一个“爱”字,她都能听出辛先生满满的深情,从心里描画出那女孩的优越出身。
她一定不仅美丽、聪慧,而且教养得体,自信大方、骄傲坚强。
为什么只是一个名字,都会让许果瞬间感到如此自卑呢?
小时候以为《灰姑娘》讲的是平凡女孩的故事,长大以后,才知道,灰姑娘只不过是落魄的贵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主,于她而言,望尘莫及。
如果可以,许果永远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体会。
“果果。”沈星柏把手放在了她的一侧肩上。
她扭头去看时,另一侧的肩膀也被搭住,他扶起她,把她往旁边挪了挪。
许果重新低下了头,他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揽着她进了怀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
雨停以后,太阳从云层后露出一角,直直地投下耀眼的强光。
许果抬手挡住了眼睛,感知着这阳光的方向,心里一“咯噔”:“下午了。”
他们已经出来这么久。不知道还能不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二花,再赶回去。
“走吧。”沈星柏拉起了她。
脚下的山路变得更加泥泞,许果踩着厚厚的落叶,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几步,才发现,原来那村庄已经没多远了,视野里已然有了人烟。
他们走下一座山头,迎面就是零星的人行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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