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实在无耻!
吕樘睁大双目,内心一震,随即掀起一片怒火。李茂积如何敢?也是,当时圣上一时被气病,由太子暂理朝政,有太子包庇,也难怪当初圣上连拍五个官员查案,除了最后一个大臣说此案尚有疑点之外,其余几人皆把罪过推到了当时下落不明的宋将军头上,这是算准了,死人不会说话!可惜,天佑宋将军啊!
吕樘抱拳跪地,忍住眼中酸涩,若太子继位,他们这些将领为这等昏君效力岂不寒心。“此事还请太孙禀明圣上,还宋家清白,严惩李家,以慰众将士在天之灵!”
宋家满门,历代为国征战沙场,宋老太爷兄弟三人更是战死沙场,方才镇压了蛮族,护得边关百姓的安稳生活。宋家为保卫国家,精心训练出的宋家军本是护国兴国的利器,却被那等小人的糊涂之举害得枉死绵肃。
不除李家,军心何安!
第28章
内屋摆了冰盆,立着两个小丫头转动着扇子,将冷气散入屋内四周。薛令蓁刚沐浴完,长发未干,披在脑后,柔顺浓密如一段长长的墨缎。
张氏准备的是一件素罗纱的裙子,雪桐、雪松两个则拿了脂膏涂在肌肤上,待头发半干了,薛令蓁才用一条绢带扎着头发,卧在榻上,将方姑姑突然送来的信拿在了手中查看。
果真是自己猜想一般。
薛令蓁缓缓将身子往后靠,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了地,仿佛那郁闷从未生过一般。阳光透过窗户撒在玉白的面上,像极了一块暖玉。
秦烨做事,一旦出手,必是算无遗漏。此事一出,三皇孙或可活命,但继位已是毫无可能。李庶妃的命,就算太子求破了天,皇帝为了平复军中的怨气,也要将其处死。况且,替宋家洗怨,自己那舅舅亦是一员猛将,念此恩情,必然为他助力。有自己在,又加上胞姐薛令芳嫁入吕家,吕家、薛家、宋家都将连在一起。
文人之中最重正统,秦烨是嫡长子,本就有利。更因薛令蓁有祥瑞之名,他身上的克星孤煞传言现在也无人再提。武又有宋、吕两家的支持。
秦烨的地位也就彻底稳固了。
……
自入夏以来,皇帝中了暑气,更是身体不适,朝中大事皆先交给秦烨过一遍,若是有拿不准的,再交由他来最终裁定。
秦烨得了权,面上轻轻一笑,便将这朝中所剩不多的李家爪牙和太子的门臣该贬的贬,该罚的罚。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用意来,可偏偏无法回驳。那一项项的罪名十分明了,就算是未犯事,也一一调换到了无实权的虚职之上。
他手段厉害,面上却生得美如冠玉,愈发让人心里面生起了敬畏。
待等太子出了东宫,在朝堂上早就插不上手了。得了消息的太子等人,气愤之余倒愈发急着谢家的钱财。权贵之家看不起这些钱,但朝堂上的寒门官员若好好拉拢,亦是不小的势力。
“太孙殿下,今日三皇孙身边的赵德子又偷偷出宫去了趟谢大人的府上。”一个体型微胖的太监面带着一丝谄媚的笑意说道。正是东宫内大总管福庆。
宫里的人,除了太子、李庶妃那些被宠过了的,待得久了,哪个不是成了精的狐狸?
秦烨握着手里的册子,命身边人赏了个荷包给他,谢家和李庶妃合作这消息实在也没用。泰安已传信说了此事,秦烨眯起眼里的笑意,倒是个聪慧的小姑娘。这件事情他不仅不准备阻止,还要帮他们一把促成这个姻缘。
福庆欢天喜地地走了,不管这消息有用没用,只要赏下东西,就代表秦烨不会将他与李庶妃一派联系在一起。
身边跟着的精瘦太监夏直这才道:“皇上如今还在朝云观休养。”
秦烨点了点头,起身往朝云观去。
张德寿在门口守的有些时间,见秦烨此时过来,颇有些诧异。一般秦烨来找皇帝多是在下午,如今这不早不晚的,还是头一次。
“太孙殿下,您来可有什么事?皇上正与国师修道呢。”
秦烨笑道:“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张公公通报一下。”
政事张德寿也不敢过多询问,急忙进了殿中向皇帝通报。
皇帝精神稍有些不振,听闻是政事上出了些事,倒是精神一些,命人将秦烨带到盘龙殿,稍等片刻。
太虚道长奉上一枚丹药,却是突然出言道:“贫道今日卜算,恐有大事发生。”
“哦?”皇帝眯起眼睛,面上愈发郑重起来。“那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太虚道长笑了笑:“于国运来说,乃是好事。于那奸邪来说,就是坏事了。”
皇帝服下丹药,又转起了手上的血玉扳指。
“如此看来,却是件大好事了。”
秦烨被安排在了盘龙殿的侧殿的书房内等候,他默默看着房中的掐丝珐琅盘龙螭耳熏香炉,鼻间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的香气。小时他被李庶妃故意苛待时,三皇孙就随着太子在盘龙殿内和皇帝享受天伦之乐,待的时间长了,身上便也有这样的一种香气。
他伸手微微扇走了些香味,他并不喜欢。倒不如泰安送来的书信里夹杂的花木香气。一个弃他不顾,一个却救他于生死。
皇帝让张德寿等人守在殿外,自己进了书房,看到了这个被自己忽视多年,却依旧翻盘的嫡长孙,也不禁暗探一声,果真是命也。
“参见皇祖父。”秦烨起身行礼,俊美的面上少有的神情冷峻严肃。
“起吧,如今没有外人,不必多礼。”皇帝摆了摆手,问道:“究竟是有何事?”
“孙儿得见一位故人,他送来一本册子,关系重大,还请皇祖父细看。”秦烨将那薄薄的册子送到皇帝的桌前,退了几步回到了自己的位上。
皇帝拿起桌上的册子,右手不自觉地颤抖几下,随即改用左手。即使他掩饰得很好,也难逃过秦烨精明的眸子。
昔日敢杀兄上位的皇帝到底老了。
皇帝仅翻开第一页,还未曾看到那书信上的内容,只瞧到书信下方的一处红印。那印泥是上好的成品,过了数年,依旧色泽如新,清清楚楚地印着“太子玮印”!
玮,有珍奇贵重之意。
当年他的元后拼了命为他生下了嫡长子,稳定朝堂的局势,可元后却累得缠绵病榻。他爱屋及乌,对这个孩子百般疼爱,不足一岁,就将其立为太子,亲自将他带大,将自己得来的江山传给他。为了表示自己对太子的珍爱,他为其选了玮字为名,特地让人制了太子印。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用这样的形式见到太子之名。
“咳咳!”皇帝目光飞快掠过剩下的几张书信,脑海里又闪现出方才太虚道长所言,又是粗粗咳嗽几声,嗓子里哽着喘着粗气,眼底里一片血红,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一般,喉咙里似乎有一股股的血腥气上涌,他忙用帕子堵住。
秦烨手顿了顿,上前替他顺了顺气,“该罚则罚,该赏则赏,依法而办就是。如此动怒,您小心伤身。”
皇帝颤抖着手,握了握拳,又松开,眸光闪烁,仿佛是秦烨的错觉般,他的面上掠过几些愧色。
是在愧疚冤枉了宋氏满门?是在愧疚那些枉死的将士?
秦烨隐在光影下的半张侧脸略带着些嘲讽笑意。
“那个故人现身在何处?”皇帝有些迟疑地问:“可还好?”
秦烨垂首:“尚在京城,还好,只是比不得当年。”
皇帝将几封书信牢牢捏在手心里,哑着嗓子道:“那就请他进宫一趟。顺便,让张德寿传话给东宫,让那个逆子滚过来见朕!”
秦烨应了声,转身准备出门,皇帝的目光幽幽定在了信上,自嘲地笑了笑:“到底是老糊涂了。”
张德寿再进东宫,已经隔了二十多天。太子被夺了权,最看不上的长子却转而在朝堂上大放光彩,为人颓废不少,整日里要不宅在书房,要不便是与李庶妃逛园子。
张德寿也心下嘀咕,这李庶妃生得是美,可也比不得有魏氏明珠之称的先太子妃,论家世更是不行,一家子还拖后腿,这太子爷却真是对她上心,宠了近二十年。到了如今被李家牵连成这样,照样还是放不下。
“你来为何事?”太子淡淡地问道,暗中握了握李庶妃的手,忍不住心怀期望。或许父皇还是疼爱自己的呢。太子无权,还算什么太子!
张德寿笑了笑:“圣意奴才怎么敢打听,太子殿下,圣上是叫您去一趟盘龙殿,您还是快些去吧,免得皇上等着急了。”
太子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心中又是一阵发憷,他又想了想,自己如今还有什么呢?只空有一个太子的头衔,太孙刚立,不会这么快就废太子的。父皇就算是为了扶持秦烨打压自己,废了太子,只会让秦烨太孙之位不稳。
这般自嘲的一想,反而生出一些胆量来,嘱咐李庶妃几句,便随着张德寿去了。
第29章
太子走近盘龙殿的途中,不知何时,太阳被乌云遮住,周遭的光线暗了下来,刮着凉丝丝的风,好像飘来了些雨滴,可这感觉并不鲜明。待走到盘龙殿时,殿门前朱红的大柱上,悬着两盏金龙吐珠灯,里面的烛火随着吹来的风摇摇曳曳,忽明忽暗。
张德寿想起方才太孙来传话时,眼中暗藏的深意,愈发觉得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太子爷,您请吧。圣上有令,奴才不便入内。”张德寿面上一笑,便站在了台阶下方,冲着太子行了一礼。
太子伸手刚要推门,下意识地有些退缩,此时风大了起来,吹得他衣袍飞扬,宽大的衣袖里穿了些风,手有些冰凉。
“父皇殿中还有何人?”
张德寿勾了勾嘴角,这种事儿打听不得,他垂下眼皮:“奴才未进去过,这倒是不得知了。”
太子“嗤”了一声,“要你有何用?”
张德寿依旧含着笑,恭恭敬敬地见太子进了盘龙殿,这才面色沉沉地敛下了笑意。
盘龙殿内龙涎香味道很熟悉,太子愣了一下,依稀记得,他未满八岁时,都跟着皇父住在盘龙殿的侧殿中,与旁人不同,他最亲近的,不是母亲,反而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父亲。
父皇喜欢母后,便能立自己为太子,爱屋及乌。自己喜欢李氏,为何就不能由着心意立炽儿为太孙呢?太子到现在也看不明白,隐隐心中已经生了怨恨。
书房中,皇帝坐在上座,胸口不断起伏,即使用力克制,还是在咳嗽,身躯也不自觉地佝偻了起来。
而在一旁坐着的两个男子,一个是自己那厌恶非常的嫡长子秦烨,另一个……
太子眼睛一眯,觉得那人有些眼熟,虽身着简单布衣,但双目如寒星,非是凡者。
“参见父皇。”
太子行完礼,秦烨随即起身向他行礼,侧身让他坐在自己的上首。
用手撑着额头的皇帝似乎才被惊动,刚刚睁开眼,太子就觉得是两柄寒剑刺在了自己的身上,不同于以往的慈和,也没了一个月前的怒气,就这么冷冷的,太子浑身抖了一下,问道:“父皇,您找我来究竟有何事?”他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怨怼,“朝堂的事情都有太孙帮您了,找我又有什么用?”
皇帝攥着拳头,一向是威严而又高高在上的,这会儿却牙齿紧咬,紧绷着下巴,拼命压抑着从胸腔内快要溢出的怒火。
元后陈氏,出身名门,容貌端丽,品性谦和知礼,心地仁善。昔日皇帝因被一些书生讥讽杀兄一事,怒得险些大开杀戒,却也是元后拦下了,反劝皇帝为君要心胸宽广。
皇帝的目光将太子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终于承认,他不像元后般仁善,也不像自己。这个事实让皇帝觉得,时至今时,他似乎对太子没了以往的慈父的包容。
“你可还认识他?”
皇帝指了指那个布衣的中年男子,太子依言,转身去看了看他。
太子当年入朝历练,因宋定疆在当时乃是皇帝重用的武臣,自然见过多次。更因当年之事,他对宋家人的样貌格外记得深切了些。
宋定疆嘴角冷笑,缓缓取下粘在脸上的胡子,露出一张俊朗深邃的面庞,只有侧脸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时过多年,他却依旧挺拔矫健,不显病老之态,仿佛还是在朝堂上有着赫赫威名的大将军。反而是太子自己,这些年因有李家和李庶妃烦心,愈发显老。
“怎么可能!”太子如惊弓之鸟,目光游走过书房内其余三人的脸色,脸上的血色瞬间苍白起来,浑身颤抖,脑海变得空白,只余下一个念头——绝不能承认。
他反应过来,面上浮现出愤恨的神色:“好个威远侯,犯下如此过错,你还敢出现在孤的面前!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宋定疆拿出一支短箭,箭头已经有些发黑,依稀可以看见上方染得血迹。箭身乃是特制而成,尾端还残留着一截鹰羽。他将箭掷到太子的脚下,箭头擦过太子的衣角,勾破了上面的金线。
“殿下如今可看明白了?臣有何罪?”
昔日太子少年时独自打猎,猎到一只难得的羽色泛翠的鹰鸟,取其羽毛,制成了二十支短箭。后因李庶妃之弟李茂积自告奋勇,愿随宋定疆出战,太子便将这短箭赐他,嘉赏其勇气过人。
太子心头被箭矢落地的清脆响声激得一颤,浑身就像是三伏天被浇了盆冰水一般,从头到脚冷到了骨子里。
“逆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这个孽障!”皇帝的怒气似乎也被这一支箭彻底勾起,提了脚,下了力气,重重一脚踹在了太子的胸口。
太子被踢倒在地上,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作痛,嘴角已经有血丝渗出,原本胆战心惊的情绪逐渐被生出的愤恨所替代。
秦烨并不上前阻拦,皱了皱眉头,似乎那刚刚转瞬即逝的讽笑只是幻觉。
一旁站起的宋定疆视若无睹,对这个太子提不起任何臣子的尊敬。
“父皇难道当真要为了一个臣子要杀了我这个储君?我可是母后唯一的儿子!父皇就这般绝情?”
皇帝的动作停下,眼中掠过丝冷光,“宋定疆,你来细说,当年究竟如何?”
宋定疆不禁握紧了手,回想起当年的情景,胸腔之中又是一痛。
当年皇帝任命宋定疆为主将,领一万将士去剿灭盘踞在绵肃的先朝废太子叛党余孽。那李茂积不是武将出身,却因太子想提拔李家,便将李茂积安插到了宋定疆的麾下。太子本想这宋定疆多战多胜,此次出兵,让李茂积混在其中,占便宜白捡些军功便是,却又担心这宋家独占军功、排挤李家,又将自己的太子印赐给李茂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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