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子妃道:“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不必多礼。”她明白秦烨话中的意思。太子薨逝,薛夫人身为一品的诰命夫人,而泰安郡主乃是从一品的郡主,身上又有封地,不亚于没有实封的公主,二人自然皆是要来宫中祭奠。薛夫人刚刚曝出有了身孕,这薛郡主年纪小,自然要她看顾着些。
秦炽痛哭得不能自已,借此便能显出他有多孝顺,秦烨有多不孝。没了太子,他更不敢肖想太孙之位,望着秦烨的眼神时时都带着一丝惧意,生怕下一个传出去世消息的便是了他。
秦烨目光快速地掠过他,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杀了他未免太过便宜了他。
夏直跟着秦烨一直到了问竹轩内,脚步一停,就静静候在了门外。
这西厢房中一向无人居住,摆设不多,除了必有的一些装饰外,再无其他,风格极为简单,唯独正堂前挂着的一幅雍容华贵的美人图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画上美人与秦烨有五六分的相似,生得天姿国色,眉眼处带了几分骄矜和贵气,发髻上的八尾凤钗描绘的十分细致。
秦烨缓缓上了三炷香,唇角微勾。
“夏直,你去薛家走一趟,交代一些,莫要让薛夫人和泰安郡主在宫中伤了身子。顺便再将雪棱带去,日后就留在蓁蓁的身边。”
哪怕有吴太子妃答应照看,秦烨还是觉得再交代几句,自己才放心。
……
天气晴朗,夏直将人送到了薛令蓁的面前,即使见过几次,再次见到了这位在京中大名鼎鼎的泰安郡主,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赞了几句。
薛令蓁面前站着一个人牙子,身后还跟着二十个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年轻少女,挑选了一番,只留下了七个识字,又稳重的少女留下,日后亦是随着云氏学医,来日就是医馆的主力。
“夏公公今日来有何事?”雪棠给夏直泡了杯茶,笑吟吟地问道。
夏直将身后跟着的一个身着一身短打劲装的少女送到了薛令蓁的跟前:“雪槿是太孙殿下让奴才送来给您的,日后就留在您的身边服侍。”
雪槿面容清秀,跪地行礼道:“奴婢拜见主子。”
薛令蓁眼睛一眨,不禁笑了起来。她身边的心腹丫鬟,以雪松雪桐为首,自此便以雪开头、以木字旁的字取名。这雪槿取名显然是按照她的规矩来,必是早就预备好的。
雪棠撅了噘嘴,对这雪槿生了一些排斥。她才刚升职不久,就又来了个新人跟自己争姑娘,还是直接空降的!
薛令蓁命雪棠带着院子里的下人下去,顺便将雪槿并着新买来的几个丫头安置一下住处。
她敲了敲桌面:“你这次前来,恐怕不止是替烨哥哥送个人过来吧。”
夏直笑意微敛,低声道:“太子今日薨逝了,如今宫里的消息尚未外传,明日就会传出消息,后日按照规矩就会有朝廷命妇入宫祭奠。殿下让奴才来提醒姑娘,丧礼之上辛苦,护好身体才是正经的。”
薛令蓁心头一跳,猛地抬眼注视着夏直,他面上一向是含笑的,却十分信任,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假的。
第41章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薛令蓁压不住自己上挑的嘴角。她这一世,活得顺遂,唯独几件让她提心吊胆的事情,全都跟着太子李家有关,如今一个一个皆倒了台,今年可真算是好运了。
三千条人命,宋家满门的冤屈!薛令蓁眼底里一红。
太子这人,死得不愧。这下场也是活该了,可还有些不够解气。皇帝原先那般圣宠太子,她还以为最多就是圏禁了他呢。
他再是惨,薛令蓁也只会觉得心里头爽快。
夏直还要回宫复命,见事情办妥贴了,就提出了告辞。薛令蓁让人送他出门,合上了账本,到了宋氏院子里给她报喜。薛令蓁素白的手捻着裙摆,微微露出月白缎面的绣鞋,倒也不曾失了仪态,脚步迈得轻快,腰带上盘着的一对双鱼玉佩都飘了起来。
坐在院子里做绣活儿的方乳娘见了,又是一阵嗔怪,嫌她不够娴静,却又怕她摔了碰了,赶忙叫雪松跟上去。
“真是还让我操心。雪松还不快去跟上。”
雪松掩唇一笑,惹得方乳娘更是气笑了,这才提脚跟了上去。
园子里的知了还在叫唤,几个小厮拿了网子和杆子,在树底下粘知了,见了她忙是躲到了一边避开,只见得白如玉的一张侧脸。
宋氏和云氏坐在一处说话。这几日宋定疆的差事也安排下来,如今这朝中的军权已经被皇帝逐渐过手给了秦烨,这将士也一分为二,一部分在吕樘手中,另一部分则放在了宋家手中,那日见识了宋家的骑术功夫,秦烨便有心再训练出一批宋家的精良骑兵来。
宋定疆感念他的恩情,又一心报国,整日里早出晚归,索性连义子宋朗都带进了军营里,好好操练。
云氏白日里无事,带着雪桐去与宋氏作伴,一边教着雪桐的医术。
宋氏也是在交谈中,才得知云氏原先落过胎,一听是那李家所为,更是恨毒了李家,想到李家已经灭了门,才缓缓消了气,只是又担忧起了云氏的身子。
薛令蓁来时,宋氏眉眼间还带了些愁绪,云氏眼角也有些微微的红,满屋子都静悄悄的,一向话多的雪桐都沉默了。
“这是怎么了?”
薛令蓁笑问,这可不常见。宋氏自宋定疆平安归来,自己又怀了身孕,事事顺心,鲜少有这般的时候。
宋氏眼睛一亮,命雪桐和屋内的丫鬟先下去,自己下了榻,踩着绣鞋将薛令蓁拉来,往云氏的怀里一推,“都说这有福气的孩子抱着谁,亲近谁,谁便沾了几丝福气儿。”
这话说的,薛令蓁满头雾水,揽着她的云氏忍不住抿唇一笑。
宋氏这才将云氏的事情说了些,听她一说云氏小产过后三四年仍未有孕,薛令蓁也紧张起来。云氏医术精湛,连她自己就医不好,莫非真是身体落下了病根?
薛令蓁神色不显,挽着云氏的胳膊,趁机探出一缕异能去检查下云氏的身体。
这一检查,就放下了心。云氏身体康健,又年轻底子好,想要再生育,并非难事。至于是不是宋定疆的问题,薛令蓁立刻就排除了。她的异能从没失效过,宋定疆的身体也是好的。
可这云氏几年不孕的事情到底是为何?薛令蓁也被难住了,见云氏虽揽着自己,唇角带笑的样子,眼底里却有些郁色,久之不散。
薛令蓁想了想,云氏这大概就是心理问题了。宋定疆年岁不小,又是宋家的独子,她必定是太过紧张不安了,心理负担过重。心情不好,自然也就不利于怀孕了。
“要我看,阿娘和舅母就是白担心了。我瞧舅母是有后福的,说不定我那小表弟小表妹就要来了呢。”薛令蓁将头靠在云氏肩膀上,弯着眼睛笑着说,另一边却在不动神色地将一道异能送入云氏体内,增加她体内的生机,利于备孕。既然当她是个祥瑞,也就发挥一下这祥瑞的功能了。让舅母心安,有个好心情自然不愁无孕。
“当真?”云氏欣喜道,她对这个小外甥女的一张灵验的嘴是不可能不信的,既然她说自己会有孕,那就是再真不过,心中猛然安定下来。
薛令蓁佯作委屈,扯着宋氏的衣袖,道:“阿娘,您看,舅母竟不信我!”
云氏连忙摆手,柔声道:“蓁姐儿,舅母并非不信你,而是太过欢喜了。”云氏为医,自知身子没问题,宋定疆更是健康,如何迟迟不得有孕,她就怀疑自己怕是此生没了子女缘分,宋定疆守着她一人,她心里半是愧疚半是甜蜜。
薛令蓁拉着云氏的手,嘴角的梨涡浅浅的。
“我并非生舅母的气。舅母日后可要开心些,心情好了,有些事情该来就会来了。”
云氏连忙点点头。宋氏拍了拍薛令蓁的背,笑问:“你要丫头,我让人牙子带着人去你那儿了,你这会儿突然跑来,是已经挑好了?”
薛令蓁点点头,“都已经挑好了,我让雪棠再教些她们规矩,到底人多了,我怕舅母费心,又让薛四儿去找了两个医女先教她们入门。”
宋氏道:“这样安排也好,总归是做善事,你从账上再添些银子,让医女教这些女孩子一些真本事,来日也是个依靠的手艺。”
“既是万事都安排好了,你怕是还有些事情要同我与你舅母说吧。”宋氏了然地望着薛令蓁。
薛令蓁道:“还是阿娘了解我了。烨哥哥身前儿的大太监夏直来了一趟,太子是不好了,依着皇帝的意思,后日各重臣命妇都要进宫去祭奠,到时候,阿娘还要早做些准备。”
太子失德,尤其是宋氏,对他恨之入骨、厌恶极深,哪里哭得出来?少不得就要备着一些有“特殊之用”的绢帕。
宋氏笑了几声,“呵!这祸害总算是被老天收走了!这些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应对了,自然知道如何做。蓁蓁,你不用太过忧心。”
宋家如今重兴,万不能落下把柄。
云氏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原先太子重病,我还担心他病好后,会暗中使手段报复,如今可真是放心下来了。”
“我倒没事,只是担心,”云氏担忧地望着宋氏:“妹妹你身怀有孕,前去祭奠,少不得要跪上许久,这可怎么办?”
薛令蓁安慰道:“这倒是不必的。烨哥哥既然派人传了信来,已经安排妥帖。”
云氏这才放心些,立刻起身回去准备不少安胎的丸药,一一分类装在了随身携带的荷包里,以防万一。
……
次日清晨,皇帝方在早朝上宣布太子薨逝的消息,又令太常寺和礼部择定太子谥号,筹备太子丧仪诸事。
朝堂上又是一番动荡,暗地里,竟有人将太子之死与多年前太孙降生之时的克亲传言联系在一起,话里话外,透着太子乃是被太孙克死的意思。有人又道,这泰安郡主之所以与太孙能定亲,那是因为人家是天降福星,正好化了这克星煞气,自然无惧。可寻常人可就撑不住了。
本来因太孙得势,见太孙年岁已到,虽暗中定下了泰安郡主为正妃,可这两个侧妃之位,尚还空缺。朝中不少人倒想把自家的女儿送入东宫做个太孙侧妃。薛家那个小郡主离及笄尚还有几年,若自家的女儿趁着些年笼络住了太孙的心,先生下庶长子,日后不愁没个富贵。
可现在京中的女儿听了这个传言,倒是哭闹着不肯,平时含蓄娴雅的贵女们,倒是纷纷耍出了各种的花招。总之,一时之间,太孙侧妃的位置是无人盯着了。
华安殿内,赵太监几个最后服侍太子的,一直守在这里。他们本以为是要随着这太子殉葬了的,意料之外,素来不近人情的张德寿却是在圣上面前替他们求了情,打了几板子,却还好保住了条命。
今日已经有人为太子进行了小敛,为他沐浴,换好了衣裳,这尸身就停放在侧殿。谁也没有想到太子会在此时薨逝,一切东西还是匆匆准备来的,对比他生前几十年的风光无限,这般下场,的确凄凉。
皇帝一身皂色衣裳,由吴贵妃和秦烨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入了殿内,身后则跟着均是一身素服的吴太子妃以及太子的姬妾,庶出子女等。
赵太监上前将众人迎到了侧殿,只见到了瘦弱不堪的太子的尸身,皇帝面无表情,双手却有些颤抖望着太子的面容,皇帝伫立了片刻,身侧的秦烨神色淡漠,已在意料之中。秦炽却仿佛要是哭晕了过去才会罢休,伏地哭诉的声音不断,自进了华安殿开始就已经开始了。
皇帝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负手而立,良久无言,最终只发出一声长叹,对秦烨道:“谥号定为戾哀二字即可。”说罢,就示意让吴贵妃陪着先回了盘龙殿。
秦烨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露出一丝笑意。不悔前过曰戾;知过不改曰戾;德之不建曰哀。果真配他正好。
剩余的太子妻妾和子女,则要在这守着。白侍妾带着尚且年幼的一儿一女,和齐侧妃老老实实地跪在一旁,秦炽依旧哭得激烈。
只有吴太子妃面带笑意,自她嫁入东宫以来,这是难得的笑意。
“太孙可要喝些茶?”
吴太子妃笑问,命身侧的连桂将准备的茶点递给齐侧妃几人,那小小年纪的姐弟两个,早就饿了,纷纷行礼叫了声母亲,伸手接住。
秦烨道了声谢,婉拒了这些茶点,他在此不能久留,今早的折子还需要去批奏。
唯有路过伏地不敢抬头的秦炽时,他的脚步稍稍停顿。
第42章
一大早,天色尚未亮起来,屋里头还暗得很。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掀起了床帐的一角,这床帐里的娇客尚还沉浸在睡梦中,睡得憨甜,脸上瓷白的肌肤上透着淡淡的粉晕,一身天青色的光缎里衣微微皱起,袖子向上卷开,露出小半截皓白赛雪的腕子,腕子上缠着的佛珠在白润的肌肤上印下了些些的红印。
雪松轻手轻脚地从门外进来,见此,忙让身后的丫鬟将动作放轻些。身后的两个丫鬟,一人手中拿着今日入宫祭奠要穿的衣裙,另一人手中则捧着新制的银饰。依照宫中规矩,虽薛令蓁乃是臣子之女,不必守孝,但也仍要素衣淡妆。
雪松见守夜的雪棠睡在榻上,命人将衣服首饰放下就出去,走进内室轻轻拍醒了雪棠,责怪道:“我昨日不是交代过你,让你今日早些叫起郡主吗?你自己到现在还没醒。”
雪棠揉了揉眼睛,还带着几分睡意地轻声道:“对不起,雪松姐姐。只是昨夜里郡主睡得晚了些,我一直守着郡主,怕郡主有什么吩咐,也就睡得晚了”
雪松瞥了她一眼:“罢了,此事就罚你两个月的月银便是。日后就是郡主熬夜,你也要劝着点儿。有些时候郡主的吩咐该听,有些时候就不能由着她来。”
雪棠一一应下,点了灯,这才跟在雪松身后,二人上前将床帐掀开,挂在两角的银钩子上,柔声唤了几声,这才唤醒了薛令蓁。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薛令蓁半困着换好了衣裙,素白云水纹的白绫八幅裙,上罩着月白色比甲,裙边上系着玉色宫绦,上有环佩缀饰,乃是时新的宫装样式。
“快到寅时了,太太和舅太太已经准备好了,让您用了早膳就过去出门。”
薛令蓁点了点头,伸手拿了只素银宝珠簪子簪在发髻上,那珠子在微弱的光晕下,才闪烁出暗暗的柔光。这宝珠乃是两年前皇帝赏下的,如今打了只簪子,简单素雅也不曾让人轻视。
因还要坐马车,薛令蓁简简单单地用了些早点,沉思一番,叫雪槿和雪松今日跟着她入宫,雪槿是跟在秦烨身边的,对宫中诸事熟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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