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蓁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这日后不就更好了嘛。”
两个小姑娘正说着话,秦烟忽然小声地叫了一句,戳了戳薛令蓁的肩膀:“阿蓁,你瞧,那是不是我大哥?”
薛令蓁凝了凝神望去,那站在不远处楼阁内的人,倒还真是秦烨。
只是秦烨对面站着的那个中年夫人是谁?
秦烟张眼仔细望了望,不禁咋舌:“那位夫人好气派,比母亲也差不了多少的。”
这气派,并非指的是什么华贵的衣着首饰,而是指的是那位夫人的气度。
眉宇间掩不住的高傲,哪怕对上了如今已经贵为太孙,是稳打稳的储君的秦烨,这位夫人依旧态度骄傲。
而薛令蓁虽看不清秦烨的神态,却有所预感,秦烨已经动了怒气。
第44章
午时之后便有些炎热,这里还好是一处阴凉的赏花阁,周围种着许多年代久远的树木,枝叶繁茂,垂下的枝叶给人送来几分难得的阴凉。
秦烨坐在大理石雕刻成的石凳上,光线到了他那里猛地变暗起来,他也未曾在意。一双手交叠放在石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戴着枚润极了的玉扳指,上面天然的玉石纹路形似一条长龙。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周围只有寥寥的蝉鸣声,大理石与玉石碰撞的声音愈发显得清越。
明明这楼阁里还站着一个人,但只有秦烨的面前摆着茶盏,对面的夫人生出些恼火来。
可当她转眼望见那秦烨手指上的玉扳指,心中又是一定。
对面的那位夫人,年岁也不算太大,四十多的样子,一身宽袖长衣,上好的绸缎在光线下更显的华美,微微散开的衣摆露出里面内衬的一件月白襦裙,看似朴素无华,可偏偏有用金丝、银丝在裙摆错着织了几缕水纹波澜。
一双微微上吊的眼睛望着谁都自带着三分傲气,只有对秦烨,才不得不露出几分和蔼的长辈笑意。
秦烨端起茶盏,被烧制成莲纹白瓷的杯盏端在手中更显得手指修长,茶水已经微凉,但在此时喝起来正好。
阳溪魏家,也难怪如此富贵。
秦烨方想起那画像的母亲,她是嫡出的魏氏女,身上的傲气比之这个夫人更加来的明显。
“阿烨,此次前来,虽是为太子祭奠,可舅母实则是想来看看你如何了。如今见你长成这般出色,我们也不愧对你母亲了。”魏家的大夫人说着,眼睛里不禁湿润起来,缓缓拿出帕子擦拭掉了眼角的泪水。
方姑姑和夏直站在外面候着,与夏直是秦烨亲手扶持起来的不同,方姑姑出身阳溪魏氏,是魏太子妃的陪嫁,其父母兄弟皆是魏家的家仆,即使待在东宫里多年,对魏家的感情依旧很深,此时听到魏大夫人的这般言语,激动地满目盈泪,对夏直道:“我就知道,魏家还记着太子妃娘娘和殿下!”
夏直讽刺地瞥了瞥魏大夫人。
若当真记得殿下,怎么当年殿下生死一线之时,他们不来?甚至当时殿下得封太孙,他们也不来?如今太子薨逝了,太孙殿下地位稳固了,毫无后患,他们却又派人来了。保不齐是打什么主意的呢。
秦烨望着魏大夫人,“砰”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打断了魏大夫人的话。
“舅母说错了。自母亲逝后,魏家曾派人道我生死皆与魏家无关。如今我是好是坏,你们也不必感到愧对不愧对的。”
方姑姑神色一变,又失落下来,殿下到底怨着魏家了。
魏大夫人望着他与自家那位姑奶奶有些相似的面容,手捏紧了衣袖,眼底里掠过一丝恼意。到底是太子那混账的血脉,纵然有一半的魏家血脉,可到底是个没规矩的。
“烨儿就这般不讲情面?你可是还在怨我们不曾照顾你?当年之事,魏家也是有所苦衷,当年本想让你母亲的三堂妹入宫代为照料你,如何能说是魏家弃你于不顾呢?当年是你父亲宠妾灭妻,为了一个李氏,拒绝了魏家。若非他整日气你的母亲,你母亲又如何会难产?你外祖父一气之下这才离开的,这些年你舅舅和外祖都在念着你。”魏大夫人慈爱地望着秦烨,百般懊悔,提起太子来,面上便带着怒气。
她的语气变得更加缓和了些:“你如今还佩戴着你外祖给你母亲陪嫁的龙纹玉扳指,舅母知道,你心里还是记挂着我们这些血亲的。待你舅舅入京,我们再好好补偿你可好?”
秦烨微微勾起唇角:“魏大夫人,怕是你误会了。我戴着这枚扳指,是因为乃是母亲遗物,与魏家没有半点儿的关系。”
听他连一声舅母都不叫了,魏大夫人面色难堪,冷声道:“烨哥儿,你该知道,魏家对于你来说,是多大的助力。有了魏家对你鼎力相助,你何需再去费力地拉拢宋家与吕家?也不必如此丢下身份、不顾规矩地去讨好一个七岁大的丫头!”
显而易见,魏家来京之前,已经做了一些提前准备。秦烨与薛令蓁几年前的来往,虽皇帝、吴太子妃都知晓,但也瞒着他人,也是自宋家洗冤后,才正大光明地从宫里送东西给薛令蓁,自然让这魏家误以为是为了宋家的支持,他才与薛令蓁交好。
当真是可笑。
秦烨面上乍然冷下,守在外面的夏直自然是个有眼色的,进来就将还笔直站着的魏大夫人压得跪在了地上,心高气傲的魏家主母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这算来还是自家晚辈的少年敢如此对自己!
秦烨道:“我何需魏家?从当年至如今,我无魏家相助,仍然走到了今天。魏大夫人,你搞错了,如今是魏家需要求我,而并非我需要魏家!我对她好,就是简单地因为我想对她好,仅仅因此而已。”
魏大夫人心中一跳,不禁失了底气,又气他不尊长辈。
“夏直,送客。近日来东宫事多,不便见客,若再有求见的,且等父亲下葬再说。”
夏直瞥了眼失魂落魄的方姑姑,才对魏大夫人道:“您请吧。”
待魏大夫人面色青白地出了赏花阁,方姑姑犹豫许久,开口道:“殿下,魏家到底是您的母族,何必如此不留情面?更何况魏家在阳溪可是第一大族,对您来说,也是个助力啊。”
秦烨冷淡地道:“方姑姑,你现在,已经不是魏家的奴仆了。”
方姑姑面色一白,缓缓道:“是,奴婢知道了。”
薛令蓁和秦烟看了不到一会儿,就见秦烨身边的太监夏直送着那位贵气十足的夫人走下了赏花阁,怒气冲冲的样子,只是自持个好修养,不曾发泄出来。
那二人迎面就正撞上了薛令蓁和秦烟,夏直眼睛一眯,露出个讨好的笑意:“给泰安郡主、七郡主请安。”
秦烟摆摆手,看了眼那边的魏大夫人,不禁疑惑地望向薛令蓁。
薛令蓁看清楚了那位夫人的穿着,阳溪魏家的金银错针绣法可是一绝,便笑道:“原来是魏家的夫人。”
秦烟更不敢说话了。魏家的人,可是大哥的亲母族,自己还是别上前触了霉头。
夏直道:“郡主聪慧。正是魏家的大夫人。”
魏大夫人正眼在秦烟与薛令蓁身上打量个来回,忽然笑着行了礼,分外亲热地拉过了薛令蓁的手,那双手,虽还小些,也是温软如玉,十指纤纤,哪怕魏家自幼娇养出的姑娘也比不得。想起秦烨待她的特殊,魏大夫人皱了皱眉,对于魏家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薛令蓁给了担忧的秦烟一个安抚的眼神,眉眼一挑,露出几分兴味。
魏大夫人目光闪了闪,从手腕上褪下个玉镯子给了薛令蓁,却借着替她戴镯子近身的功夫,冷冰冰地道:“泰安郡主好福气,小小年纪,竟能引得烨哥儿如此不着调。太子的丧仪之上,你和薛夫人不顾规矩偷闲躲懒,他竟也不生气。为了你身后的宋家和吕家,烨哥儿容忍下你这一次次的不规矩,可你也要为烨哥儿想想,可莫要再如此了。”
这话说的,听起来自然是苦口婆心地为着秦烨好,若当真薛令蓁只是个七岁的闺阁娇女,早就被她一口一个不规矩给说哭了。还会以为秦烨是因着宋家以及和吕家的姻亲才对她好,背地里却在与自己的舅母埋怨她。这般一来,薛令蓁不对秦烨生了嫌隙才怪。
薛令蓁反手加大力气将镯子硬戴回了魏大夫人的手腕子上,魏大夫人骨架子大,这镯子一下子扣了回来,坚硬的玉石硌得她手骨生疼。
“我与母亲去歇息,正是烨哥哥的吩咐。”薛令蓁佯作天真地笑了,嘴角两个梨涡让魏大夫人看着心烦。“你说,我去将你这番话说给他听可好?”
魏大夫人脸色有一瞬间的狰狞,揉着手腕,神色冷下,站起身来道:“不劳泰安郡主费心了。”
夏直瞧着薛令蓁脸上的不虞,一个激灵,别是惹了这个小祖宗生气了,告罪再三,冷着脸将魏大夫人送走了。
秦烟被魏大夫人那一瞬间狰狞的脸色吓呆了,才缓过神来,问道:“阿蓁,你没事吧?那是魏家的大夫人,你惹怒了她,她会不会找你事情啊?”
薛令蓁摇了摇头,却也不便明说,看了眼还在那赏花阁尚未离开的秦烨与方姑姑,对秦烟道:“阿烟,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一下烨哥哥。”
秦烟本还想跟着去,一想起了秦烨那神情,点了点头:“你快去快回,那边我替你跟薛夫人和宋夫人说一下。”
赏花阁中,秦烨心里余怒未消,眼神冰冷地望着手中的茶盏,显然已经被魏家惹怒。
这小主子自年长后,她便愈发看不透他的心思。方姑姑担忧至极,想要劝解一二,张了张口,又不知如何说起。
她四处张望一下,扭头正见一身素雅打扮的泰安郡主正踩着一条石子铺成的小道儿往这楼阁上来,方姑姑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一时也顾不得疑惑薛令蓁如何找到这里的,连忙轻手轻脚地下去将她迎了上来。
第45章
方姑姑递上了手里的檀木编织嵌珠片四君子纹团扇,轻轻地给薛令蓁扇了扇风,叹道:“郡主您可巧来了,太孙殿下如今正生着闷气,只有您能劝得了他的脾气了。”
她往上瞥了瞥,秦烨不知是在思量着些什么东西,有些出神,还未曾察觉出她们二人的动静。
方姑姑捏了捏扇骨,唇角挂起苦笑,无奈地道:“您不知,方才魏家来了趟人,与太孙有了些摩擦。”
她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便轻声说道:“您若是有主意,还是想着劝劝才好。魏家到底是太孙的母族。”
薛令蓁眉头一皱,一双点漆眸子不经意地扫过面前垂首恳求的方姑姑的神色,最终停在了白嫩指上的戒子上的牡丹花纹,嘴角的笑容便显得有些冷淡了。
方姑姑未见她脸色,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缓缓又拿起团扇替薛令蓁扇了扇风。这泰安郡主是个素来娇软可人的小姑娘,对自己也是十分亲近,想来是会答应下来。魏家到底是殿下的母族,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若日后殿下继位,对魏氏一族心存恨意,她如何对得起早逝的太子妃?
“方姑姑,我先进去了。”薛令蓁淡笑着道了句,往赏花阁内走去。
秦烨还以为是方姑姑,冷声道:“方姑姑,你先回去,不用再等我。”
薛令蓁拿起团扇在他面前晃了几下,提裙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这赏花阁还是太子少年时修建的,素来是赏花纳凉的好地方。
秦烨见是她,小姑娘白净的一张俏脸,嘴角甜甜挂着梨涡,弯起的眼眸里却漫天的阳光星辉都拢入她眼中,一点一滴地撒进他心底里,驱走曾经数之不尽的阴霾与乌云。
“蓁蓁?你怎么来了?”秦烨露出一抹笑意,见她随意地坐在对面有些凉意的石凳上,叫来了忐忑守在外面的方姑姑,让其送个软垫与一些糕点甜茶过来,虽面上还没多少笑容,可语气已经逐渐缓和下来。
方姑姑面上终于露出一些放松的笑意,应了声,不一会儿就端着茶水点心和软垫来了。
秦烨好笑地看着薛令蓁坐在凳上,颇有些幼稚地转着手中的扇柄,捻起一块水晶龙凤糕喂了她,顺手就将点心碟子推到了她面前。
“今日丧仪,御膳房里准备的饭菜早早就做好了,不知是热过了几回的,太子妃虽有所照料,可想必你还是吃得不多。”
薛令蓁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还真有些饿了的肚子,左右距离丧仪筵席结束,还需要一会儿时间。她张嘴咬下一口水晶龙凤糕,软糯筋道的糯米,还有枣子甜软的味道全部填满了口腔。
两腮微微鼓起,越发显得小脸儿圆润可爱。秦烨眼神不禁落在随着她咀嚼的动作而起伏的两颊肌肤上,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秦烟养在东宫里的兔子,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果然入手柔嫩。
薛令蓁没觉得奇怪。她这肌肤生得软滑,宋氏这几日母性爆发,恨不得天天都要抱着她亲香几回。那爱逗她玩儿的舅舅宋定疆更是每回遇着了她,都要掐个脸蛋儿,才过了手瘾。薛令蓁反抗不得,也就适应了。
秦烨看着自己的手,微微一愣,随即坐回了另一侧,稍有些不自在。
秦烨耐心地看着她将两块糕点吃完,这才开口问道:“可是方姑姑叫你过来的?”
薛令蓁点了点头,抱臂将胳膊放在了石桌上,笑眯眯道:“不止如此,我还碰到了魏家来的那位大夫人。”
秦烨听到这句话,身形猝然绷紧了一瞬间,想到了方才在这赏花阁内,魏大夫人所说的话,心便有些忐忑。他微微侧过脸,垂下长睫,掩住眼底里发冷的目光。
“她可曾对你说些什么?”
薛令蓁想了想方才魏大夫人的话,道:“说烨哥哥你是为了我舅舅和我姐姐与吕家的姻亲才对我好的,也为了我这祥瑞的身份。还说我举止不规矩,让学乖些,别拖累了你的名声。”
“那蓁蓁可是信了?”秦烨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变化,可他却觉得自己心里既是紧张又害怕,手指握紧又松开,似乎这样就能放松自己心里的不安。秦烨的目光极深,似是幽幽穿过了窗外的几棵树木所造成的昏暗光线,锁在了薛令蓁的身上。
薛令蓁对此一无所知,摇了摇头,有些气鼓鼓的,不禁带了丝不满地对秦烨说道:“烨哥哥你就这般小看了我?我好歹也是谢先生教出来的弟子,如何看不出她耍出的花招?魏大夫人说了那番话,正是就是为了让我心存芥蒂,我疏远你……”她眨了眨眼,继续道:“我既然都看明白了,自然不会被她骗了去,让她如意了。”
“再说了,我又并非是无知的,你待我真好假好,我难道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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