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笑了笑,摸了摸薛令蓁肉嘟嘟的小脸儿,惹得她抬起一双漆亮如星的明眸望向自己。“这话倒是。咱们累了这一整天,早就没了精神,蓁姐儿倒还显得活力。”
宋氏想起了吕夫人的那番话,神色又是一淡,见今日天色深了,叫来了方乳娘:“你带着姑娘回流霞院歇息,莫要让她久玩,吃些东西就早些睡。你看看她腿上可受了伤,那膏子给她揉揉按按。眼睛也热敷一下,消消肿。”
她转身对薛令蓁道:“你今日晚上没有吃多少东西,但也不能多吃,小心夜里积食了。”
薛令蓁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那么好吃?阿娘尽会损我。”
云氏和宋氏忍不住笑了起来。
薛令蓁同云氏、宋氏行了礼告辞,便带着雪松、雪槿往流霞院走,路过一直空着无人的清心居时,只听见一阵阵的清脆的兵器响。
“这是怎么了?”
方乳母想了想,拉着她笑道:“想来是表少爷还在练武呢。清心居素来无人居住,院子又空荡无物,太太见舅老爷还要教着表少爷习武,就将这处院子收拾了一下,当作了练武的地方。这几日一直如此,郡主你睡得早,才没注意。”
刚说了几句话,里面的动静也停下,过了一会儿,宋朗带着个小厮从清心居出来,穿了身银白劲装,衬得身材高大挺拔,眉眼俊挺。
宋朗见着了游廊里的薛令蓁一行人,明显没想到薛令蓁会在此,愣了一下,随即面上不禁掠过丝笑意,“表妹,回去拿绢帕热敷一下眼睛,莫要熬夜,早些休息。”
只见那灯笼的光芒下,小姑娘的一张脸显得分外娇美,肌肤多了一层淡淡的柔光,所谓美玉莹光,也不过如此了。只是此刻双眼红肿,脸上还隐约留下了一些泪痕,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又让人觉得心疼。
薛令蓁这才想起,自己此刻双眼红肿,想必是十分狼狈了,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表哥好”,这才带着方乳母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了流霞院,雪棠还在守着屋,穿着一身素青的裙子要睡不睡地倚在桌子旁打瞌睡,自微微支起的窗户瞧见了薛令蓁的身影,急忙打起精神出去行礼。
一见到薛令蓁的双眼,雪棠对雪松道:“雪松姐姐,郡主的眼睛,这是哭得多狠啊。我去打些热水,你给她热敷一下。”
雪松点点头,问道:“郡主可想吃些东西?”
薛令蓁坐在榻上,脱了绣鞋,将腿摆在小凳上,闻言,便道:“小厨房可备下了什么?”
雪松去问了几句,回道:“二姑娘知道夫人和您必是在宫里没用好饭,提前命小厨房备下了一些鸡汤面,还有一些糕点。”
薛令蓁手指敲了敲桌案,便道:“那就要一碗鸡汤面,糕点就不要了,夜晚吃了怪甜腻的。”
方乳母捋起她的裙摆和裤腿,只见白嫩的膝盖上,青了一片,方乳母平时最看重薛令蓁仪态的人,此刻心疼地红了眼睛,口里直道:“还好这丧仪郡主只用去一次就好。否则就要受大罪了。”
方乳母说罢,拿了药膏在薛令蓁腿上抹匀了,那边鸡汤面也热乎乎地盛了来,兰花边的青瓷碗里,鸡汤冒着热气儿,浓香扑鼻而来。她喝了几口鸡汤,只觉胃口大开,将一碗面吃了个干净。
方乳母记着宋氏的吩咐,连忙拦下第二碗,命雪松将碗收了去,正巧雪棠备好了热水,给她热敷了眼睛,洗漱之后,立即让薛令蓁上床歇息,临了,还将她那盏摆在床头的明珠宝灯也拿到了外边,严禁她再看什么东西,不睡觉。
薛令蓁有些欲哭无泪,雪松见她的样子,不禁笑了笑,取来了放在妆奁里的安神香囊,挂在了床帐上,替她铺好床褥,道:“郡主还是早些睡吧,您今日眼睛肿了些,也该要好好歇歇眼睛了。”
第二日清晨,薛令蓁是被窗外一阵阵的滴水声吵醒了,睁着睡眼问着睡在榻上的雪松:“今日是下雨了吗?”
雪松撑起身子看了眼,“正是,姑娘也该起了。”
待薛令蓁打理好了一切,便又想起昨日宋氏和吕夫人交谈后,就猛然变差的神情,宋氏当时不肯言明,以天晚为理由给她打发过去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心不在焉地对着窗外的花卉画了几幅画,没过多久,宋氏果真就遣了珍珠来找她。
宋氏颇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今日也未同云氏说话,见到了薛令蓁,招手叫她到了身旁。
她穿了件竹纹压边白绸裙子,外头简单搭了件纱衣,因不需用心搭配,手腕子上依旧戴了串那小叶紫檀的佛珠手串。
宋氏见了那串佛珠,不禁又是一叹。一串小小的佛珠,蓁姐儿看上了眼,就接连戴了七年。若是日后真对太子动了心,她就怕她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薛令蓁道:“阿娘,您还没告诉我,昨日吕伯母究竟说了些什么。”
宋氏笑了笑,“蓁儿,你素来聪慧,又不是个寻常孩子,应当知道自己未来的归宿了吧。”
薛令蓁点点头,道:“女儿生来即有异象,又被国师批言与国运相关,皇上不会容忍女儿嫁到旁人家中,自然唯有东宫,将来的帝主是我的归宿。”
宋氏拍了拍她的手,苦笑道:“那你可知,这帝王后宫,三宫六院,妃妾诸多,你可忍得下?更何况,你与太孙年岁有差,待你入门时,他府里难免不会有些侍妾通房之流,虽是些不上台面的人,可若当真趁比你早入府几年,讨得了太孙的宠爱,也是一棘手的事情。”
薛令蓁皱了皱纤眉,吕夫人给宋氏说的话,难不成是皇帝有意让太子妃给秦烨选些通房妾侍?她不禁生出些不快来。
她顿了顿,见薛令蓁面上已经有些低落,便说:“你若学学太子妃娘娘,我也放心了。凡事留着三分心,即使感情再好,也不可将心全部交了出去。你的身份,你的地位,就是你将来最有力的保障,至于宠爱,不过锦上添花。”
薛令蓁突然笑了起来,眼底里如明珠璀璨,指腹轻轻抚着手腕上圆润光滑的佛珠,对宋氏摇了摇头:“阿娘,我和太子妃娘娘不是一类人。我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丈夫有其他的妾侍通房,我的夫君,只能一心待我,一心有我一个妻子。若他自己当真做不到,我也有办法让他做到!”
吴太子妃厌恶太子,并且她从小接受便是一夫一妻多妾的教育。对于吴太子妃来说,太子的妾侍是合法的,她承认她们,并且对于她们十分宽厚,当然,屡次挑战吴太子妃地位的李庶妃除外。
而对于薛令蓁来说,哪怕是在末世,她的社会所允许的只有一夫一妻的制度,妾是根本不被社会与法律所承认允许的。而她的性格,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可以容忍下丈夫的妾侍。若到时秦烨当真做不到,她也有自己的手段去让他做到这一点。既然秦烨早早就做出了选择,就不能后悔。
宋氏听了她这番话,神色一惊,怎么也想不到女儿会有这般惊世骇俗的想法,即使当年宋家父母那般娇宠宋氏,也从未想过要让自己未来的女婿房中只有女儿一人,更别提,太孙是未来的皇帝。
“胡闹,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若被别人听见,指不定就要如何借此生事呢。”宋氏望着薛令蓁带着明媚笑意的面容,还是生不起气。
薛令蓁拉着宋氏的手,靠在她怀里,软声笑道:“阿娘不必担忧。只有你我,我才敢如此说。阿娘你也说我生来祥瑞,我不是凡人,自然有些你不知的神通。你不必如此忧心的。”
宋氏一怔,望着女儿明亮的眸子,心底不由得想要信服她。她也说得没错,蓁姐儿又岂是寻常的小娘子呢。
她无奈一笑:“罢了,阿娘也不想让你改变自己,你只记住,日后宋家、薛家都是你的依靠。”
回到房中,薛令蓁看着满院子开得娇艳的花朵,托着下巴,咬唇思考一番,还是决定提前要“警告”一下秦烨。她挥了挥手,让雪棠拿来了笔墨纸砚。
雪棠照办好后,忍不住戳了戳雪松的胳膊:“雪松姐姐,郡主这看着有些不对劲啊。”
雪松凭借着自己经验,道:“应该是给太孙殿下写信呢。”
问竹轩中,最繁忙的丧仪之后,秦烨终于能找得几分清闲,太子丧事接下来大半便可交给了礼部负责。
夏直万分珍重地捧着封书信进了书房。最近方姑姑被开恩出宫荣养晚年,宫里人人都羡慕,却不知这是太孙殿下放弃方姑姑了。因此,夏直接过了她手里的一部分权力,成功升为了东宫的管事大太监。
“殿下,泰安郡主来信了。”夏直献宝似的将这封书信递了上去,心中也有些纳闷,昨日郡主还跟殿下见过,怎就今日又写了信过来。
秦烨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一颗白玉雕成的棋子,闻言,将玉棋抛在了棋盘上,接过了书信,拆开信封,含笑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莫名的困惑,最后还是不禁笑出声来。
这丫头,心思倒是担心得多,也不知是听了谁的话。他这一生,真心想守住的只有她一个,何来旁人?
夏直偷偷瞄了一眼,只隐约看见了末尾写了一句“一生只一妻,不得有妾。”,心里大惊,看殿下这神情像是应了下来,夏直隐隐又把泰安郡主的地位又抬高了两层。
秦烨提笔在纸张的空白处写下一个笔迹鲜明的“诺”字。
诺有二意,一为承诺终生不变,二为答应同意。
第48章
太子的丧事,按理来说,京中的军民百姓在十三日内是不允许作乐的,京城里因此而沉寂不少,直到了八月份多的日子,才渐渐又热闹起来了。
而陈国公府中,宋氏的月份眼见三月多了,身体逐渐安稳下来,这才正式将消息放了出去。那梁姨娘本听儿子薛荣的言语,还有些半信半疑,宋氏就算保养得益,但一个四十多的妇人,都该是祖母的年纪了,竟真的又有了孕事。梁姨娘在自己的院子里又哭又笑,将自己的帕子撕了去,可又不得不重新添上了脂粉,撑起笑脸,与隔院儿的孙姨娘一道儿去向宋氏祝贺。
现在府中上下的人,都知道了宋氏的孕事,而且极可能是个嫡子,她和庶长子薛荣的地位就尴尬了起来,尤其是现在薛林还在“病重”养身,不过问府中上下各类事务。
当日因宋家起复的事情,薛荣在族中有不少的人巴结,可他自偷听得知了这消息,心中便上下忐忑不安,尤其是在自己的贴身小厮也不知不觉被人替换了后,更是连这些日子族中的宽待都觉得不舒服和害怕。果不其然,待宋氏快要有了亲生子嗣,他这个庶长子又变得碍眼起来了。
薛荣想到这,又是恨毒了正房里那地位高高在上的宋氏母女几人。
与薛荣一道下学的族兄看着他沉默的模样,念着还是同窗几载的情分,安慰道:“你可别多想了。好歹还是国公府的大少爷,比我们强上不少。再者,国公夫人肚子里,究竟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还有人便看不惯薛荣,讽笑道:“这话你就说错了。泰安郡主亲口说的是个弟弟,难道有假?薛荣,我看你还能神气!”
那族兄尴尬一笑,不再言语。
薛荣丢魂落魄地回了陈国公府,他院子里的新换来的嬷嬷正苦找不到他,见了人,连忙拉着要去丹枫院,“荣哥儿可不要闹气。到底身份摆在这儿。太太对您已经够好了,可千万不知了好歹。瞧瞧这衣料。咱快些去给太太道喜,太太一喜,没准儿奴婢们也能得些赏赐。”
薛荣气红了眼,八岁多大的男孩手劲儿不大,睁不开那婆子的手,被强行拉着到了丹枫院。
梁姨娘难得一身藕粉的鲜嫩裙子,同孙姨娘跪在垫子上,给坐在榻上的宋氏磕头贺喜,饶是宋氏再厌恶梁姨娘,为了自己腹中孩子的喜气,也冷眼让人拿了两个红封给了她们,连被奶娘抱着行礼的四姑娘薛令芝都得了一个红封。
“给太太请安,给郡主娘娘请安。奴婢带着大少爷来给太太道喜了。”婆子欢天喜地地说着,将身后的薛荣往前推了推。
薛荣哽着嗓子贺完喜,一群人才貌似是欢欢喜喜地散去。薛令蓁偎在宋氏的怀里,借机便伸手摸了摸宋氏的肚子,探出一缕异能来,心中千般祈祷,但愿这孩子可真是个男孩。
果真!感知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薛令蓁眉梢带上喜色,对宋氏笑道:“阿娘这下子可放心了。我昨夜有所感梦,正梦见了阿娘腹里是个白白胖胖的弟弟。”
宋氏欢喜道:“那就如意了。”
云氏见状,手中的动作稍稍慢了下来,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薛令蓁见了,暗道云氏在京中久不出门,即使有自己的宽解,也难免心情有时沉闷,过些时日,还是要宋定疆陪着她出去走走,散散心才好。
那厢见宋氏面露几分疲乏,两个姨娘也都出去了,薛荣就立刻被嬷嬷拉出了丹枫院,待回到了薛荣的院子,还没走几步,薛荣一言不发,却趁其不备,伸手将她狠狠推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撞得个头破血流,没多久就没了气息。
薛荣喘了喘粗气,这才清醒过来,望着自己的手,吓得说不出话来。正巧此时梁姨娘偷偷跑了出来见儿子,也是一吓。
这些日子忙着太子丧仪,又因昌国公府修缮完毕,云氏和宋定疆忙着收拾,竟给了梁姨娘与薛荣不少见面的机会。
梁姨娘手里沾过人血,慌乱几下,倒是镇定下来,就叫来了自己院子里的心腹丫鬟,将人先收拾了去。倒是他们幸运,这嬷嬷无子无女,守寡多年,死了,也没个亲戚追究。
薛荣这才找到了主心骨,对梁姨娘哭道:“姨娘,若真让嫡子出生了,我可怎么办?”
梁姨娘柔顺的面容突然多了几分狠厉,将一个药方递给了薛荣,道“你哭什么?妇人生产时,必是场面慌乱。宋氏那时体弱,你这几日在外行走时,寻来这些药,届时,我想个法子,让宋氏早产,这一碗汤药下去,必然是个一尸两命的结果。”
若非实在没了可用的人手,梁姨娘也不会让年岁还小的儿子插手。一想起那薛家二房,当年借自己沾了不少的好处,可而后自己落魄了,竟也不管不顾了。
薛荣有些惧怕她,捏着手里的药方纸张,还有些颤抖,可一想起日后嫡子没了自己的尊贵地位,又坚定地将药方收好,装进了贴身的荷包里。“姨娘交代的事,我定会办妥。只是这府里面姨娘可要算计好。”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话,梁姨娘这才离去,薛荣藏好了荷包,这可是他最后的指望了。
二人皆是没瞧见,那在厢房屋后面洒扫的小丫鬟听了这话,眼底里的精光一闪而过,躲到了厢房的侧门角落里,见薛荣也走了回了自己房中,这才悄悄溜了出来,紧张得出了一后背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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