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氏皱了皱眉,虽不喜薛林为人,但此人于诗文八股一道,确实有些才情,念及是爱子之求,也便点头应允,却交代道:“你这薛伯父读书是好,可他这为人处世,你却不要学了去。”
陆轩雍面上虽应下,心中一阵厌烦。他父亲出身不低,才华更是不俗,偏偏厌恶官场、不慕权贵,还因为那清高性子与家中长辈闹得不和,连累他自己如今出仕在朝中也没有助力,乡试之中,便因没有人脉而被压了名次,会试可万万不得错过了机会。而眼下这薛家在京城却是最容易迈出的一步。
……
薛林自前院与男客们饮完酒,酒意微醺,想起梁姨娘以及长子宝哥儿,便往了梁姨娘的溪梅院去。
溪梅院中,梁姨娘高高坐在榻上,纤细的手指盘弄着手里的茶具,脚下跪着个桃红褙子的小丫头,正口齿伶俐地说着今日前院宴客之事。
她手里这一套茶具乃是白玉做成,是薛林赏她的,本依着她的身份,这辈子也摸不上这样的好东西。近年来,京中的贵女中多流行茶艺,她便向薛林求了一套名贵茶具,向师傅苦练,才成了她的拿手技艺。
那小丫头口中的热闹喧哗场景让她有些心烦,挥手让人下去,自己则望向了镜子里的影子。她比薛林年轻十几岁,就算大龄出阁,也才二十出头。她自问虽不如宋氏貌美,却比她年轻,腹中学问也未必不如她,如今宋氏娘家身份或许还不如她,本以为离富贵只差临门一脚,却还是功亏一篑。
“你这是发什么呆?”薛林入门刚将外衫脱给侍婢,命下人们都出去,就望见她痴痴望着镜子,便伸手揽过她,笑问道。
梁姨娘放下茶具,软软将身子靠在他怀里,纤细的躯体愈发让薛林心猿意马。
“还不是你惹的?我知你疼爱三姑娘,可你做事也不思量一下,宝哥儿的名字或早上几月或晚上几月,都不是问题,偏与三姑娘的连着,你可知这几日下人们都怎样传的?”
薛林爱她这直言直语,愈发觉得她是难得心思简单之人,又因酒醉,便将自己心中打算说出,道:“这不是怕麻烦吗?你又怕什么,我委屈不了宝哥儿。蓁姐儿是个祥瑞,又被荣封郡主,日后是少不得做个贵人的,她的前程日后大着呢。如今府中宝哥儿与她年岁最近,芳姐儿那时早就出嫁,沾的光最多也是宝哥儿。再者,我膝下子嗣少,日后备不住就是宝哥儿继承爵位,你还不知我的心意吗?”
梁姨娘见他未将宋氏放在心上,愈发欢喜,微微勾起唇角,心中自有一番算计。
……
婴孩的时间是过得飞快,整日吃吃睡睡,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来年三月间。国公府中是一片平静,宋氏重新掌握了府中大权,也被薛林要求不插手梁姨娘溪梅院中的事务。出了产婆那样的事情,她身子一好,就趁着机会,将自己仅剩的手下人全部清理了,但凡有些不干净的,全部杖责三十,逐出府去。连长女薛令芳那院子中的人也敲打了几次。
薛令蓁虽然是个成年人的芯子,可还是没挡住这婴儿的天性。不过她也没有白费这些时间,借着那皇长孙送来的佛珠里的木系精华,以及自己的晶石,暗自修炼异能,用异能滋养身体,力求早日说话走路,摆脱整日吃奶的日子。
作为被末世里保护长大的宝贝吉祥物,薛令蓁没有体会过挨饿的滋味,但是,基地到底条件有限,想要吃上什么美味的东西是不可能的。薛家富贵,更别提如今宋氏出关,掌握了府里的中馈,丹枫院中的饭食更是精致。
眼下薛令蓁的面前就摆着一道通花软牛肠、一道胭脂鹅脯、一道青虾卷,无奈她被奶娘放在了摇篮中,只得闻着这香味,十分眼馋。
宋氏用完饭后,命人撤去了饭菜,褪去镯子戒子等手饰,清洗油腻,这才抱起了她,掂量一下,“果真是重了些,方才见阿娘吃饭,可是馋了?”
宋氏知道这小女儿来历不凡,也并未将她当作寻常孩儿,也多与她谈话,知晓她是听得懂的。
薛令蓁委屈巴巴地望了眼宋氏,嘴里咿咿呀呀几句,宋氏笑容愈发灿烂:“好乖乖,待你长大了,自然有好吃的了。”
笑罢,宋氏伸手看了看她的衣裳,见穿的柔软保暖,这才放下心,眼睛一扫,见这小娃娃还拿着那日皇长孙送来的佛珠,稀奇道:“蓁姐儿倒是喜欢这东西,玩了这么久也不腻烦。”
薛令蓁笑了笑绕了绕手中握着的佛珠,作出十分喜欢的样子。
宋氏果然命人将自己嫁妆中的几串佛珠找出,这三串佛珠中只有一串乃是木质的,但因材质不如这小叶紫檀,这其中的木系精华也不如它精纯,薛令蓁把玩了个把时辰,待吸收完木系精华,便将这佛珠搁在了一旁,又把玩起了那小叶紫檀的佛珠。
宋氏吩咐完下人事物,转眼一瞧,只以为她只爱那莲花佛珠,心道这孩子心性不同旁人,倒是专一,日后莫要为此吃苦才好。
谢嬷嬷道:“或许是姑娘知道这是救她的恩人所送,这才如此喜欢。”望着宋氏疑惑的眼神,谢嬷嬷接着道:“那日救下三姑娘的人,就是皇长孙殿下,当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您身体还没养好,奴婢就没细说。”
宋氏叹道:“我厌恶那太子徇私做事,痛恨李家,对这皇长孙却没什么恶感。说来,也实在是个惹人怜惜的孩子。正儿八经的嫡出皇长孙,本该就是皇太孙的,偏因当年出生的时辰不好,太后、皇后接着病逝,太子妃又难产而亡,这孩子成了孤煞克星,再加上天生体弱,这便成了弃子。太子妃去后,连他的母族也从不管他。”
谢嬷嬷道:“这也是,当日我见这长孙殿下,俊秀如竹,聪慧敏捷,却身子颇为羸弱单薄。”
宋氏道:“他救了蓁姐儿,来日若见了他,必是要好好答谢一番的。”
薛令蓁静静地听着自己母亲和谢嬷嬷说着宫闱秘事,才知那日救了自己的小少年是皇长孙,也正是自己手中佛珠的原主人。心中便不觉有一丝复杂。若当日自己没有异能爆发的异象,便也会被当成是克星,再加上是个女儿身,内宅中的日子便又要艰难许多。
生父薛林如今虽疼爱她,却不过是看重自己这祥瑞日后给他带来的好处。而生母宋氏仍有母女情分,但更重视的是将她当作保全宋家和薛令芳的利器,至于那重生来的胞姐有几分真心,也有几分利用,至于别人就更是不如。细细一想,心中倒觉得有些酸涩,莫名觉得落寞。她对薛令芳确实有些羡慕,宋氏爱她不为其他,只是一腔纯粹的母爱。
前世她因异能被人护着,一直到十七岁身死,都当作器物一般被人利用,人们只将她看作是自己保命的手段。而今世初来宋氏腹中之时,得宋氏爱护几月,她便念她的情,宁愿异能暴……动也救了她与其兄长一命,只是她所期盼的真心全意到底没能留住。
薛令蓁暗道自己怎就矫情起来了,蓦地想起那少年来,与康怡郡主那对姐弟对比起来,愈发便觉他是个难得的心善的好人,心道自己给了他一缕异能调养身体的生机,不过多久,身体就可逐渐强健起来,日后也必然好过许多。唇角不禁带了丝笑意出来。
薛令芳从园子里过来,手中捧着五六株桃花,插在了宋氏房中的美人瓶里。
桃花上还沾着些露珠儿,带来微微的香气,薛令蓁心情愉快,抱起了佛珠专心提升异能。
薛令芳暗道自己没料错,这妹妹果真是喜爱那花木之物,今日采了些桃花,便这般高兴,日后还是要在园子里多种些花木草植来。
“这些事情交给下人便是,你还自己亲自动手?”宋氏嗔怪道。
薛令芳摇摇头,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这几月怎在府中遇到了陆轩雍?”
宋氏道:“雍哥儿考完了会试,却因没了经验落了榜,独自留在京城筹备三年后的会试,正想向你父亲请教学问。”
什么请教学问,只是去巴结罢了。薛令芳淡淡应了声,命双喜从外叫进来两个小丫头,梳着齐整的头,模样清秀,皆是一身素绿的比甲,进屋后,便利索地向宋氏和薛令芳行礼。
“妹妹虽还小,这身边的大丫头也该挑起来了。雪松、雪桐这姐妹俩是我从侯府发卖的家生子中挑出的,会些拳脚功夫。由她们跟着,我也放心。”
宋氏揽过她:“你想的周到,我正不放心从人牙子那里买人。那这两个丫头就先在丹枫院的下房住下,我让谢嬷嬷再调教一些时日,待蓁姐儿大了些,便放到她房中当大丫鬟。”
见谢嬷嬷领了雪松、雪桐姐妹俩下去,房中除了尚不会说话的薛令蓁,就没了旁人,薛令芳思量再三,方郑重地望向宋氏:“母亲,您打算怎么对付梁姨娘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宅斗小能手薛令芳即将出手~~~
第11章 夺子
薛令芳如今细细算来,也只有十岁出头,自她落水后,似乎就飞快地成长了起来,从前的那点儿小女儿家的娇气在一瞬间就被收敛了起来,只有在少见的时候,露出一丝凌厉来。
“芳姐儿,你……”宋氏手顿了顿,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瞬间,觉得女儿陌生起来。在她心中,她最最疼爱的芳姐儿该是被娇养长大,明媚懂事,却并不该是如今这样,成熟得让她心疼。
薛令芳嘴角淡淡有一丝苦笑,伸手握住宋氏的双手,“阿娘,你不要担心,我无论怎么变,都是你的女儿。”
“只是,”她的手忽然攥紧了,前世的记忆模模糊糊地再次涌上心头,密密麻麻泛起点点的疼来,“现在的梁姨娘羽翼未丰,又暂时不敢下手,正是我们反击的好时候!若等她借着父亲,权利大了起来,产婆那样的事情还会发生。”
宋氏苦笑:“我如何没想过此事?可是,芳姐儿,若是你舅舅在时,我自然无所顾虑。可现在,薛林虽然无能,但老国公爷留下的势力也还有些在他手里。对梁氏下手,若不小心,还会将我们牵扯进去。万一他趁机将蓁姐儿抱走,交给梁姨娘抚养怎么办?”宋氏不敢冒这个险。
薛令芳笑道:“阿娘,我从未说过要害了梁姨娘。我只是想让你来抚养宝哥儿。”
宋氏愣了愣:“这是为何?我厌恶他生母,还要抬高他的身份不成?”
薛令蓁歪着脑袋听,也有些疑惑,按照薛令芳对梁姨娘的厌恶,这不应该啊。转念一想,难不成是要挟子令母?
果然便听薛令芳继续道:“梁姨娘虽年轻得宠,但最大的靠山不过是她膝下有父亲唯一的子嗣,若这子嗣不在她手中,她日后行事必然多有顾虑,在府中的地位也不如以往。至于宝哥儿,阿娘你只是抚养,又并非是记在您的名下,其他自有乳母丫鬟操心,不过是为了拿捏着梁姨娘罢了。”
“再者,我与蓁姐儿到底是女孩子,承袭不了这爵位。阿娘若将宝哥儿抓在手心里,日后即使是宝哥儿袭了爵,也必然是要尊着咱们母女,那梁氏没了这个未来世子生母的身份,还有什么厉害的呢?”
薛令芳知道,母亲宋氏得父母兄弟娇宠,行事多不愿逆了心意,可如今只有捏住了梁姨娘的命脉,才能压得住二房。此番话只能以自己和妹妹的未来劝说,才能让宋氏同意。
宋氏本是不愿,可念及日后两个女儿,也便答应了,“薛林如何同意?他为了梁氏母子的前途,一两次想要把蓁姐儿抱走,别提我还要抱养宝哥儿了。”
薛令芳道:“此事您就不要操心了。”前世梁氏和二房害了母亲和妹妹,也正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一尸两命的仇这辈子她慢慢跟这些人算!
薛令蓁不禁暗道到底是重生女啊,这宅斗水平妥妥是自己这末世穿越女的好几倍了,不过这姐姐可是自己这一方的,薛令蓁心中有几分庆幸。
陈国公府薛家虽并非薛氏一族的族长嫡系一脉,薛老太爷却也与现任的族长三老太爷乃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堂兄弟,因着三老太爷在族中的威望甚高,也受常年在外的薛老太爷所托,对薛林教导颇为严厉,倒让薛林对其是又敬又怕。
三老太爷夫妻一向尊嫡厌庶,夫妻二人府中没有妾侍也没有庶出子女,曾经二房老爷薛树的生母柳老姨娘对薛林下手,也是被三老夫人命人打死了去。
薛令芳穿了件素色的裙衫,只用两朵珠花挽起了头发,在双喜的陪伴下悄悄去了三老太爷的府上。
三老夫人疼惜后辈,怜爱地带她去书房见了三老太爷。三老太爷对这个年少的侄孙女有些严肃,但眼底里有着淡淡流淌的慈爱。三老夫人道:“好孩子,你有什么事就说罢。老头子一向是这么的脾气,你不用瞅他。”
有些昏暗的书房里依着老人的吩咐,种上了一些花草,占据房间最大面积的书架上摆放着是薛家历代更改的宗法,薛令芳环视一圈,道:“我想请三叔祖母走一趟,劝劝父亲将宝哥儿养在母亲膝下。”
三老太爷怒道:“怎么?如今宝哥儿还让一个妾侍抚养?真是愈发不成体统!”
薛令芳想起前世母亲之死,眼圈有些微红,道:“宝哥儿是父亲现下唯一的子嗣,又是长子,本该就是养在母亲膝下,可父亲心疼梁姨娘,这就一直将宝哥儿养在了梁姨娘的院中。母亲在生三妹时,就遇到人下手暗害,我不知与梁姨娘有无关系,但她在那时管理后院,总归是有责任的。我实在担心……”
“什么?!”三老太爷夫妻不知产婆一事,现在全族都将那薛令蓁看得极其重要,纵使是梁氏只是有些嫌疑,也让三老太爷心中警惕,越发觉得那梁氏心里还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
……
自老太爷去世后,三老太爷一直和夫人在家中静养,又不喜薛林那文人作风,已有数年未曾登过陈国公府的门,薛林也逐渐忘记了少年时被教导的痛苦。
这日刚带着梁姨娘和宝哥儿去府中花开正好的园子里游园,他如今是满面春风,坚信过不了多久,圣上必会将他官复原职,说不定还要看在薛令蓁的份上,再升个官。
梁姨娘跟在他身边,仪容优雅,丝毫也看不出当年被一顶粉红小轿子从侧门抬入、连衣服首饰都没有几件的寒酸模样。她怀中抱着的宝哥儿,已有一岁,养得白胖可爱,长得不如宋氏几个孩子精致,却到底是个可以承袭爵位的男孩。
薛四儿面色煞白,突然跟被狗追似的,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薛林跟前,“老爷,不,不好了,三老夫人来了!”
薛林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处窜上了头顶,就听见身后三老夫人缓缓道:“这就是那个妾?”
梁姨娘掐紧了手心,正要上前行礼,三老夫人就吩咐跟着的乳母将宝哥儿抱到宋氏院中,这一举动让她如遭雷劈,不禁狠狠拽着襁褓,含泪道:“三老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宝哥儿是我的亲生骨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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