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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逼我做圣母——罗青梅

时间:2018-12-24 09:37:15  作者:罗青梅
  很疼。
  周嘉行痛得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母亲还在哭。
  他忍着疼推开黎娘,找外面看守院子的仆妇讨来药膏给自己抹上。
  后来他发起烧,躺在床上,一阵阵发抖。
  他病了一段时间。
  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一个月,他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些天自己躺在床上,吃什么都吐,连水都喝不进。窗户一直紧闭着,从早到晚。屋外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扉照进屋,空气里的颗粒灰尘颗颗分明,外面一直是晴好天气。周家小郎君们在一墙之隔的庭院里玩耍,笑闹声时断时续。偶尔传来大郎周嘉言数落三郎周嘉暄的声音,兄弟俩为了能不能瞒着教书先生摘还没成熟的果子小声地吵嘴。大郎恶声恶气,非要摘果子玩,三郎奶声奶气地引经据典劝阻他。不一会儿兄弟俩可能又和好了,支使仆役们陪他们俩一起踢球玩。
  周嘉行大病了一场。
  期间周百药问都没问一声,只有崔氏身边的仆妇过来看他。
  据说听完仆妇的回禀之后,崔氏只说了两个字:
  “作孽。”
  周嘉行熬了过来。
  再后来,他病好了些,能够出去晒太阳。
  黎娘要抱他出去。
  他推开黎娘的手,一步一步走到门外,仰起脸,看到一群又圆又肥的小鸟从树丛里钻出来,啾啾叫着拍翅飞上树梢。
  “阿娘,我们走吧。离开周家,我养活你。”
  他站在廊下,瘦瘦小小的身子还没有栏杆高,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一字字道。
  黎娘愣了片刻,背抵着墙,失声痛哭。
  她害怕离开,拒绝离开。后来,不得不离开。
  离开周家的生活依旧坎坷,但母子俩相依为命,过得很自在。
  黎娘病逝前的那段日子,经常拉着周嘉行的手,目光有疼惜,怜爱、不舍,还有愧疚。
  “摩奴,阿娘对不起你……”
  周嘉行手里端着碗,喂黎娘喝下参汤。
  ……
  黑魆魆的大帐里,周嘉行回忆完往事,沉默下来。
  九宁眼眶有些发烫,掩饰性地扭开脸。
  “二哥……”她低头,擦擦鼻尖,“以前的你……有没有怪过你母亲?”
  周嘉行摇摇头。
  “没有。”
  他神色如常,抬手整理了一下发冠,道:“这不能怪她,她没有选择……她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母亲。”
  黎娘从没想过会孕育他,还要抚养他。她想出那样的办法,只是想让他获得父族的承认。
  他年纪小,没法反抗那时的周百药。
  于是他带着母亲离开,靠自己的双手养活母子。
  离开后,黎娘自由了,解脱了,再不会哭哭啼啼、抓着他问为什么他要长得像自己,不会逼他喝难喝的药。
  她会笑着帮他梳头发,用零碎的布头给他裁新衣裳,倚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外出做活的他归家。
  周嘉行知道,黎娘很努力地在做一个好母亲。
  他们和解了。
  ……
  九宁抬起头,看着周嘉行,心潮起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嘉行凝望着她。
  “九宁。”
  听他哑着嗓子叫自己的名字,九宁没来由一阵心慌,然后是疑惑。
  叫她干什么?
  黎娘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周嘉行伸手,拂开那碗早就冷透的茶。
  九宁一脸莫名,下意识盯着他的手看。
  他身形高挑,肩宽手长,手掌宽大,手背青筋分明。
  这双手曾一次次按在她手背上,教她练习正确的拉弓姿势。
  她熟悉这双手,知道他平时思考时喜欢勾着手指,知道他写字时会不自觉用指关节勾笔,知道他指节哪里结有薄茧,还知道他掌心有一道细细的疤痕。
  现在,这双她熟悉的手慢慢朝她靠过来,忽然抬起,捏住她下巴。
  冰凉的指尖温柔地摩挲她的脸颊。
  仿佛有雷声在耳畔炸响。
  九宁震惊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周嘉行。
  洪流卷起数丈高的浪涛,汹涌而下,铺天盖地,裹挟着万钧之势,直要将她吞噬其中。
  全身肌肤炸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立刻推开周嘉行的胳膊,想往后退。
  “别动。”
  周嘉行抬起她下巴,声音就在她耳边萦绕。
  “从有了这块伤疤后,我就明白,我只能靠我自己,我要活下去,我要离开周家,我想要什么,不能等着别人来施舍我,可怜我……我得自己去争取。我没法选择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那不要紧,以后,我身边的人,由我自己来选定。”
  而他选定的人,必须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属于他。
  不管是什么身份。
  九宁在意他。
  这让他身心愉悦,只是重温这个念头,就忍不住想微笑。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她还有很多秘密,她可以干干脆脆地离开周家,离开周都督和周嘉暄,将来也会毫不留情地离开他。
  那怎么行?
  他要她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
  “九宁,听懂了吗?”
  他捏着她下巴,柔声问。
  九宁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为周嘉行话语中冷静得过分的温和。
  她眼睫低垂,牙关紧咬,微微轻颤。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坦诚唤回一个正常的周嘉行时,冰冷的现实像一个冷冷的巴掌抽过来,打得她脑袋发懵。
  周嘉行他更不正常了!
  长安大乱那天晚上他说的话再一次浮上她心头。
  “你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你接近我另有目的……你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我不会追问,也不需要你对我坦白。待在我身边,想要什么,如实告诉我,我会保护你,随你想去什么地方,想当什么人。没有人欺负你,利用你,拿你去交换什么……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不过……不要再骗我了。”
  九宁脑子里嗡嗡响了起来。
  像是被扔进一个不停打转的大滚筒里,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她挥开周嘉行的手,捂着脑袋,冷汗涔涔。
  以为她想假装头疼好逃避自己的问题,周嘉行没有让开,再次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下一刻,他脸色骤变。
  “又头疼了?”
  他立即松开手,扶住她。
  刚才的气势顿时没了,竟有点手忙脚乱。
  九宁双眸紧闭,不想理他。
  周嘉行皱眉,一只手绕过她肩膀,另一只伸到她腿弯处,抱起她。
  坚实的胳膊环住自己,温暖的胸膛靠了过来,头疼仿佛好了些,九宁心里还是想抗拒,但脸却下意识贴着他轻轻蹭了两下。
  “阿兄……”
  她喃喃道。
  周嘉行垂眸,看她一眼。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双眉紧蹙,眼睫颤动。
  周嘉行扬声唤怀朗去请医士,抱紧九宁,送她到床上,给她盖好被褥,坐到床边,俯身,手指轻轻为她按揉太阳穴的位置。
  三更半夜,医士睡得正香,忽然被几个亲随拍醒揪起,半抬半拖着拉到大帐里,还没动怒,看到床边周嘉行神色凝重的脸,一肚子火气顿时烟消云散。
  “这就奇了。”给九宁诊过脉后,他眉头深锁,“不像是头风症犯了。”
  周嘉行:“再看看。”
  医士应喏,片刻后,还是摇头:“从脉象上看,无碍。”
  周嘉行示意怀朗把刚刚燃起的灯烛凑近些,细看九宁的脸色。
  她蜷缩着侧身而睡,眉心微微皱着,眼皮低垂,脸色不像刚才那么惨白,已经睡着了。
  这次她的头疼来得快,去得也快。
  医士刚才和几个亲随八卦了几句,知道方才两人起了冲突,想起最近的传闻,都说九娘和郞主闹别扭了……
  斟酌了一会儿,慢慢道:“这病不易动怒,怒则急火攻心,可能就会头疼。”
  语气里有淡淡的责怪。
  医者父母心,何况九宁又是个年纪轻轻的娇美小娘子,生得标致,雪肤花貌,容光慑人,而周嘉行年长,医士不由自主就偏心九宁,他认为肯定是周嘉行把九宁气成这样的。
  事实好像也差不多。
  周嘉行没说什么,轻轻唔了声,挥挥手。
  “都出去。”
  怀朗几人出了大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下子九娘真要成宝贝了……你看到刚才郞主的脸色没?”亲随中的一人缩了缩肩膀,“以后谁敢惹九娘生气,害她犯头疼,就等着挨棍子罢!”
  “挨棍子有什么怕的?别挨刀就行!”
  怀朗眼皮抽了抽:挨棍子?
  等九宁醒转,头一个要挨棍子的,只怕是郞主自己吧……
  ……
  北方千里冰封,银装素裹。
  在南方,即使是隆冬时节,冰天雪地的皑皑积雪下,依旧时不时冒出一丛丛俏皮的绿。
  那是四季常青的松竹。
  冬天,它们被层层白雪覆盖。
  等到春暖花开时节,积雪融化,山间又是一片深浅浓淡的绿浪翻涌。
  当大雪依然扑簌扑簌飘落时,一封紧急战报送抵嵯峨山营地。
  契丹军采纳投降的汉臣的建议攻城,接连夺下数座重镇,本该坚守北面的一路大军不战自溃,其他两路先锋军士气大受打击。
  该周嘉行出兵了。
  与此同时,一封以飞白书写就的亲笔书信辗转数千里,终于抵达它的目的地。
  书童捏着信走进书房,对窗下伏案书写的青年行礼:“三郎,信是从长安方向寄过来的,不晓得送它的人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越过鄂州封锁把信送进来。”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青年抬起头,眉眼温润。
  他接过信,拆开。
  刚看到第一排字迹,手指便蓦地收紧。
 
 
第96章 
  前世。
  阴雨连绵。
  屋内,锅中茶汤滚沸,浮起珍珠似的小细泡。屋外雨声若有若无,细密雨水凝结成豆大的雨滴,顺着青瓦坠下,吧嗒一声,在石阶前迸裂成无数颗细小的水珠。
  九宁觉得有点燥热,推开身上盖的杏子红花开富贵锦被,坐了起来,揉揉眉心。
  “做噩梦了?”
  一碗热茶送到她跟前。
  她似乎和煮茶的人很熟悉,下意识接过茶,眼帘抬起,目光落到对方脸上。
  男人垂眸望着她,眼神很专注。
  九宁心里一惊,手颤了一下,茶碗轻晃。
  对方轻笑,扶住她的手臂,矮身坐到床边,一手绕到她背后,虚虚环抱着她:“怎么,噩梦还没醒?”
  九宁警惕地崩紧了脊背,抿一口撒了细盐的姜茶,“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忘了?”
  男人脸色微微一沉。
  忘了什么?
  九宁茫然了片刻,放下茶碗,抬头,仔细审视男人。
  男人胡子拉碴,眼圈淡淡一层青黑,身上衣裳虽然整整齐齐、体体面面,可没戴头冠,鬓发松散,神情疲惫,茶香也掩不住他一身酸臭的血腥气。
  刚刚盘腿坐在簟席上煮茶的闲适气度,仿佛是她的错觉。
  九宁想起来了,他们刚刚被一批杀手追杀。
  他的部下很忠心,拼死赶来救他。
  她原本是来刺杀他的,但被其他杀手当成劫狱的人,几帮人马在狭小的地牢混战,对方放出毒箭……杀来杀去,满地尸首。
  后来九宁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是敌是友,糊里糊涂中被男人和他的部下带了出来。
  他们逃了几天,最后逃到这间宅子里,他的部下要送他离开京城,在他的带领下起事,推翻软弱的朝廷,他拒绝了。
  无论部下怎么苦劝,他坚持自己的决定。
  部下们哭着跪了一地,痛斥朝中奸臣当道,君王昏聩,国将不国。
  说到激动处,一拳砸在地上,鲜血染红砖地。
  男人坚如磐石,不为所动。
  九宁受了点轻伤,冷眼看着那些部下跪在他身后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
  模糊记得昏睡前她拒绝和男人同行,男人二话不说,直接扛起她就走。
  她觉得头疼,飞快环顾一周,看到自己的靴子放在屏风那儿,掀开被子。
  一双手按在她肩膀上,制止她的动作。
  “别动。”
  男人长腿往上一勾,压住被角,不让她动弹,然后整个人往后仰靠在床栏上,挡住她下床的去路。
  九宁握拳,很想对着他脸上那道疤再砍一下。
  男人似乎完全没看懂她的敌意,忽然问:“你这几天经常头疼,是不是有什么顽疾?”
  九宁没好气地否认:“没有!”
  她身体好得很!虽然没法和他们这些习武之人比较,至少也健健康康,不然她也不能风里来雨里去,从江南一直追到漠北。
  这几天忽然闹头疼,都是被他给气的。
  男人笑了一下。
  “那就好。”
  语调温和,发自内心地感到欣喜。她年纪不大,落下顽疾可不好。
  九宁一怔。
  男人迎着她呆愣的目光,无奈地叹口气,抬起手,手指轻轻抚过她发鬓。
  看着娇滴滴的,心肠居然这么硬。
  对那些游手好闲的小弟那么好,对他就这么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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