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盈见他不语,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是拿他无法,叹道:“罢了,这几日你便在护国寺避一避风头,父皇那边,我会替你照看着。”
“那就……劳烦五哥了。”顾歧翻了个身朝里,轻声说。
顾盈摇摇头,喝了老僧一盅茶,便与白子楚结伴离去。
这座小茶棚设在山脚下的隐蔽处,顾盈来去都不易,若非情况实在迫急他也不必这般麻烦的亲自前来,他行的缓慢,白子楚也十分耐心的放缓了脚步,顾盈颔首道:“子楚,多亏了你陪同,否则我还行不到此处。”
“你为何偏要与我说谢呢?”白子楚笑了笑:“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赴汤蹈火也会去做的。”
顾盈张了张嘴,白子楚旋身挡到他跟前,双手撑住了轮椅的扶手,猛然俯身下去,她突如其来的靠近令顾盈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往后躲,轮椅的空间有限,少女身上的幽香无形的萦绕开来,像是绳索,捆的他挣不开。
白子楚抬手按住了他淡色的嘴唇,指间微凉。
“顾盈哥哥,从现在开始,对我做的任何决定都不要予以评价。”白子楚坚定不移的说,唇角笑容浅淡:“我是将门之女,行事自有主张,我愿意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我不愿意做的事谁也不能勉强,你无须感到欠了我的,那都与你无关。”
顾盈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他看着白子楚的眼睛,便知她再不是从前无知懵懂的闺中少女,这么久以来,她明里暗里都在支持着他,她就这么单纯的选择了立场,也不顾对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和事。
还是低估了这个丫头啊……
他失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白子楚这才松开了手指,慢慢的与他拉开距离。
压迫减轻,顾盈身体恢复了松弛的状态。
白子楚唇角含笑,毫无征兆的,她再次俯身下去,蓦地吻上了顾盈的嘴唇。
一击即中。
顾盈瞪大了眼,半身僵硬,他着实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会偷袭,唇瓣上的温软缠绵令他一时神思空白,完全忘了要怎么拒绝,只有心脏疯了一样的搏动,撞得胸膛钝痛。
“顾盈哥哥。”白子楚含糊的笑了,唇齿间的气息滚烫暧昧,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不管未来如何,我会缠你一辈子……”
***
东巡受创之后,皇帝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也委实不能将政事家事的方方面面都顾及,就连荣王带兵伤了顾歧一事,宫中掀起了一丁点的风浪,皇帝也没有多加追责。
太医院轮流的斟酌着给皇帝进补的药方子,恨不得把皇帝的心肝脾肺肾都补一遍,偏生皇帝补品吃多了上火,却仍然打不起精神。
荣王亲自去太医院和李同芳商议,多日不眠,翻遍古籍,终于寻得了良方,几剂药下去,皇帝的状态明显好转,宫中的诸般事宜才得以按部就班的进行了下去。
苏敛听说李同芳和荣王商量出了神药良方,一时有些纳闷,忍不住去问,李同芳道:“新添了一味狐仙草。
“狐仙草?这是什么药?”苏敛道:“本草纲目里有记载过吗?”
“本草纲目也不能时时更新啊。”李同芳道:“你莫担心,这药我自己试了,无毒,能提神醒脑,滋补精气,作用综合了黄芪与人参,倒是个不错的,就是罕见而且精贵,”
“罕见?”
“原产于济川一带,可济川遭了洪灾,便种不了了。”李同芳道。
“生长于济川?”苏敛的心底有些膈应,皱眉道:“你确定这东西无毒?”
“确定。”李同芳笑道:“这药若能在长安种植,扩大产量就好了,不禁银钱可以少给,还能造福百姓。”
“哪有那么神乎其神。”苏敛摇头,微露不屑:“不过对陛下有用就行。”
一旁李韦道:“小苏敛还这么忧国忧民呢?我看秦侍卫都准备跟你提亲了哇,你要是嫁了人还这么操心,小心变成黄脸婆。”
“呸!”苏敛“啐”了他一口:“没那么快,”她看起来十分松快似的:“不过在这儿也待不了太久了。”
她心不在焉的抄录着方子,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时间当真可以磨平一切,没有谁离了谁不能过的,秦韫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安稳的归宿。
天色渐渐暗下来,太医院众人收拾了回家,秦韫来接苏敛。年关将至,天气虽冷,可街上华灯起,看起来却热闹,秦韫拉着她逛了一圈,忽然道:“敛敛,过几天,去我家吃饭,顺便,见见我娘吧?”
“好啊。”苏敛淡淡笑道:“那我得准备准备。”
见她没推辞,秦韫极是开心:“不用特地准备什么,我娘看到你一定特别喜欢。”
秦韫的父亲去的早,和苏敛一样是由母亲带大的,这些苏敛都知道。
“还是要准备准备的。”苏敛撇撇嘴道:“我这种没什么教养的小女子,若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惹得你娘不高兴,到头来不是让你为难么?”
“你这么在乎我啊?”秦韫嘿嘿傻笑,两颊微红:“没想到你还会为我考虑这么多,敛敛,我真是高兴地不知道怎么好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逛着,秦韫随手取了路边摊上的一支发簪,往苏敛的发髻上比对,笑吟吟道:“其实我娘很好说话的,她只希望我们两个人把日子过过好,无病无灾的,回头再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她就满足了——”
话音未落,苏敛的唇角的笑容微微一僵。
“秦大哥……”她的脸色在灯光下异常的苍白:“我不想生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金庸死了,嚎啕大哭,边哭边写完了今天的更新。、
金庸算是写作的启蒙,年少时难过会去看武侠故事,想象着快意纵马,一笑泯恩仇。
那个时候特别喜欢令狐冲,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让人很有安全感,心中的侠大抵也就是那样了。
而金庸笔下的两个女人我也是最喜欢,一个是任盈盈,一个是赵敏,是真正的女儿当自强,所以我也几乎都在撰写独立自强的女性角色。
记得那个时候在班上管理黑板报,经常背着班主任把标题擦了,改成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写成楹联一样的格式,用粉笔也一笔一划写的潇洒,然后坐在最后一排孤芳自赏的傻笑。
那个时候金庸八十多岁,假消息说他死了,当时汪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后同学又拍拍我的肩说,假的,没死,我又破涕为笑了。
很滑稽。当时就想,一个写武侠的人,那么旷达,那么精神,是会长寿的。
他也的确长寿了,让我一直觉得他不会死,他悬在我思想世界的正上方,发光发热,像一颗恒星。
今天,思想世界的一角坍塌了,不会死的人到头来竟然死了。
朋友圈和微博都不敢刷,一刷就会流泪,复又想起初中的时候,经过学校门口的书店,走进去,那时有起点和幻剑出版了一些网络文学武侠,金庸还给了评价,具体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翘了补习班在书店里蹲了一下午,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也可以开始写故事呢?
胡写乱写写了这么多年,连泰斗的影子也没有摸着,泰斗却陨落了。
不知怎么的,觉得时光一去而不复返,时代终结,人也老去。
胡乱说了这么多不相干的话,又有点想哭了。
笔耕不辍,一日不死,文字不灭,算是一点无谓的回馈吧。
☆、第六十八章
好像只是不经意的功夫, 天地间就冷了下来。
天黑的越来越早, 顾歧披上一件大氅, 推开了两扇窗。
冷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人一阵清醒, 半昏不暗的天幕上, 月亮是半透明的, 偶尔划过一丝莹白的絮,飘下来, 冰凉的落在鼻尖。
顾歧抬手抹了一下, 湿漉漉的, 随后越来越多的冰絮飘下来, 一团一团,一簇一簇, 便是下雪了。
“大雪封山, 行路难啊。”老和尚从庙宇的另一端走出来,呵出一口白气, 慢慢的搓着手。
他朝顾歧走过来,顾歧凝眸看他,眼神冷淡,但无论他怎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和尚都笑盈盈的, 好意叮嘱道:“风大,施主回去歇着吧。”
护国寺里僧人众多,晨昏定省, 规矩肃然,这老和尚不是住持,却仿佛在这护国寺中颇受尊敬,偏又不受礼数管教,来去自如,烹茶摘花,洒扫挑水,风雅的乡俗的,好像一旦兴起了都会干。
天没突然冷下来的时候顾歧还乐意在山脚下的小茶棚里狗着,但这眼看着凛冬将至,顾歧也熬不住,老和尚专门有个禅房休息,顾歧不得已就舔着脸鸠占鹊巢了。
顾盈也是算准了这随性的老和尚最克顾歧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才把他安心的扔在护国寺里休养。
老和尚劝了一句,顾歧没搭理他,执着的站在屋檐下看雪,他伤好了臭脾气又回来了,老和尚碰了个冷钉子,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走进去,开始铺被子。
“施主成日愁眉不展。”他乐呵呵的说:“有心事不妨跟贫僧说说。”
这么多天老和尚絮絮叨叨,嘘寒问暖,磨叽的顾歧头疼,还是头一回问出了这么有意义的问题,顾歧回头瞪他,看他是不是被掉包了。
“你一个出家人,淡出红尘,还想过问我的事?”他说:“管的未免太宽了,佛祖也不愿意吧。”
“贫僧由佛祖指引,渡世间一切苦厄。”老和尚笑眯眯的转头,双手合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只要施主愿意说。”
顾歧轻轻“嗤”了一声,扭头看向外面渐渐大起来的雪势:“没什么可说的,明知有缘无分,我还庸人自扰。”
“贫僧不大懂,到底怎样才算有缘?怎样才算无分?”老和尚笑道。
“见面是缘,经历是缘,就是有缘了。”顾歧说:“投缘却不能走到最后,便是无分。”
“何以算是走到最后?”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她嫁作他人妇便是与你无分了?”
“自然。”
“那么,他日若是和离。”老和尚慢悠悠道:“亦或是丈夫离世,你当如何?”
“?!”顾歧微微一怔,断断没想到这老和尚能问出这么荒唐的话来,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施主连这也答不出,可见是真的庸人自扰。”老和尚呵呵笑道,摆一摆手,便要出门。
“我会一直等。”顾歧忽然说:“她若愿意,我的怀抱永远对她敞开。”
“你当真甘愿等上一辈子?”老和尚轻轻道,他的口气突然咄咄逼人,不像一个与世无争的出家人:“即便等到的是一个孤独终老的结局?”
“是。”
“这太愚蠢了。”
“若世人皆精明,那大家都不用过活了,尔虞我诈足矣让人精疲力竭。”顾歧莞尔:“秃驴,你还挺能开导人的,我舒服多了。”
老和尚漫步走到门后,摘下了一顶斗笠。
“那边小峦峰雪景最美,却也陡峭危险。”他说:“顾公子若是在无聊,去看看也无妨。”
顾歧愣了愣,不解其意的接过了他手中斗笠,听老和尚话锋一转,爽朗笑道:“记得早些归来。”
雪飘飘扬扬,须臾的功夫就在青石山道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僧人们匆匆上山,比肩回庙,接下来就是大雪封山,若不赶回屋中,再想上山便难了。
偏顾歧与他们反向而走,他披着蓑衣斗篷,沿着老和尚所指,长驱直向西面小峦峰。
雪松交错,蓬勃掩映,偶有碎雪落下,薄雾般朦胧,除却北风低啸,万籁俱寂,此处竟不似人间,像是另外一个仙境。
顾歧呵出白气,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月亮渐渐地升到中天,清辉洒落在雪地上,比平日更加明亮。
苏敛此时在做什么呢?他天马行空的乱想着,应该跟秦韫回家了吧?见了双亲,也许都开始筹划着成亲的事了。
他们小老百姓要怎么成亲呢?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凤冠霞帔?秦韫那厮哪儿来那么多钱,多半没那么骄奢,但红盖头一定是有的,苏敛带上红盖头的模样应该十分娇艳。
顾歧越想越觉得心口闷。
那老和尚也真是的,明明是个出家人了,脑子里成天不干不净的,不是说出家人都戒贪嗔痴吗?这老和尚不引他清心寡欲也便罢了,竟还让他期盼着人家和离,期盼着情敌死掉?
但是那老和尚的话又仿佛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让顾歧一直克制不住的往那方面想…….
顾歧自觉思想龌龊不堪,十分懊恼,身旁恰好有一颗雪松,他就近过去,将脑袋往树干上磕了一下。
疼痛让他清醒了些许,这招有用,他又更加卖力的撞了一下。
这一撞撞得树冠摇晃,“刷拉拉”有积雪落下来,动静着实不小,随后顾歧灵敏的听见有脚步声纷沓响起。
他猛地四顾,警惕起来。
这样的雪夜,这样偏僻的小峦峰,还会有谁在?!
荣王的人吗?!他浑身不由自主的紧绷——难道荣王的人追到此处来了。
他屏住呼吸,洗耳聆听,那脚步声轻轻地,却也乱糟糟的,时急时缓,随后“扑通”一声,停住了。
这动静着实不像是追兵,顾歧压下斗篷的边缘,一别手腕排出了袖刀,一步一步的逼近过去。
那边窸窸窣窣的,似乎在摸索着往后退,顾歧心绪涌动,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却见一个单薄的人影坐在雪地里,发上肩头全是落雪。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自己是思念过度出现了幻觉。
“苏敛?!”他愕然出声。
苏敛被他惊动,神经质的颤抖了一下,眼神又惊又惧,掺杂着悲伤和厌弃,随后她猛地抓起地上的一抔雪扔出去,趁着雪雾弥漫,爬起来掉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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